陸乘風展開紙條，信筏上是個一字，雖然字形簡單，但她還是認出是謝九霄的筆跡，天氣炎熱，他又在看書不便打擾，陸乘風便在提筆在后面添了兩字。
六月不一會又飛回來，什么下面多了一排字。
“一。”
“什么？”
“臨摹很是乏悶，我想出門?！?p> “天太熱不宜出門?！?p> 回應(yīng)她的是一張筆墨畫的哭臉。
陸乘風搖頭失笑，想了想，提筆寫下：明日中秋，待你家宴過后我們出門。
謝家的中秋家宴無非就是謝益、謝允謙、周麗華、謝九霄，飯桌上幾乎都是談?wù)摻展珓?wù)，朝中局勢，謝允謙應(yīng)聲恭聽。
謝益喝了口湯，神色有些疲倦，自上次病倒后他的身體是大不如前，湯藥一日一日養(yǎng)著，謝益活了一把歲數(shù)，有些事情心中清楚，謝家百年門楣，他怕是到時日了。
謝益抬頭看了謝九霄一眼，神色中含著慈愛，說：“九霄?！?p> 謝九霄回以一笑。
謝益道：“家宴的飯菜不合胃口？怎么吃這么少？”
謝九霄道：“菜肴很豐盛，只是孫兒不餓?！?p> 謝益并不是刻板之人，見他有些坐立不住，問道：“約了人？”
謝九霄點頭：“恩，祖父可要同我們一起去燈會玩？”
謝益搖頭嘆息：“不咯，一把骨頭就不跟你們年輕人瞎折騰了?！?p> 謝九霄笑得乖巧：“祖父老當益壯，可不許這般說自己。”
謝益被他這一番話逗笑，沉吟片刻，說：“前一陣你大嫂替你張羅婚事，韓家和施家你都看不上，乖孫兒，你是不是有了心儀之人？”
謝允謙與周麗華同時側(cè)目。
謝九霄鎮(zhèn)定笑說：“我只是覺得韓家和施家的姑娘與我不合適，祖父……我哪有什么心儀之人?！?p> 謝益哈哈一笑，說：“你年紀也不小了，你大哥同你這般大時已經(jīng)和你大嫂定親，我這一生都在為朝廷勞碌，最大的心愿便是能活著看到你成親。”
周麗華動容道：“祖父身體好著，定能長命百歲?！?p> 謝益卻搖搖頭，看了一眼三人，繼續(xù)剛才的話道：“你自小被你大哥縱著，性子羈傲，看似聽長輩的訓(xùn)，骨子里卻極有主見的，我仔細想想，施家姑娘太過嬌柔確實降不住你，韓家沒出事前韓姑娘性子倒也與你相似，只怕日后多有沖突，性子溫順的門第太低……你覺得安陽公主如何？”
謝九霄臉色一僵：“安陽公主？”
謝益微笑道：“安陽公主自小對你愛慕有加，你若是有意祖父倒也能定下這門親事?！?p> 謝九霄求助的目光看向一旁的謝允謙，謝允謙輕咳一聲，正要說話，謝益淡淡道：“你自己說，莫要事事都要你大哥來替你張羅?！?p> 謝九霄不太高興的垂著眼，說：“祖父，我不喜歡安陽公主?！?p> “那你究竟有沒有心儀之人？”
謝九霄目光復(fù)雜，他不知道祖父是不是看出了什么，可轉(zhuǎn)念一想，祖父連人都未見過怎么會知道？
他微抬眸就要回答，對上謝益一雙慈愛又仿佛看穿一切的神情：“孫兒……孫兒……”
謊話竟是怎么也說不出來。
謝益見他支支吾吾，并沒有再逼迫，起身道：“罷了，我有些乏了，回屋歇著了?！?p> 三人跟著他起身，目送人走遠后，謝允謙狐疑打量著謝九霄，說：“是誰？”
謝九霄對著謝允謙就輕松多了，懶懶一笑：“大哥，你別拿我開玩笑了，誰也沒有，燈會要開始了我得走了。”
他邊說邊朝外走著，謝允謙無奈一笑，與周麗華坐回席間。
今日中秋，早上時陸乘風就知會謝九霄她不在府中，陸乘風給的理由很充足，她在城東置辦了一處小宅院，想趁著今日添置一番，兩人定在東市的街口碰面。
陸乘風從小巷往東市走著，今夜中秋團圓夜，往日幽靜的街道也有不少百姓出門，街坊四鄰聚在護城河畔的樹下，孩童嬉戲打鬧。
陸乘風忍不住多看了幾眼，過橋后不遠便是東大街，東市夜集今日熱鬧無比，人手一個兔子花燈。
她從攤販手里買了兩個花面具，到街口時謝九霄靜靜佇立在酒肆旗桿下，一手執(zhí)著一盞花燈，一手負于身后，抬頭望月。
陸乘風停住腳步，站在遠處望著他。
謝九霄今日穿著一身干干凈凈的水藍色錦衣，襯得整個人有股渾然天成的慵貴感，那張臉極為出挑，什么也不用做也能引得人駐足停留偷窺打量，只是哪怕身邊沒有侍從護衛(wèi)，他身上的疏離卻似這月光一般冷清，令行人不敢大膽攀談。
月下人成影，真配得起那句郎艷獨絕，世無其二。
他不知在想什么，目光有些出神，直到陸乘風走近，轉(zhuǎn)過頭一見陸乘風，驀地一笑走近：“姐姐?！?p> 陸乘風心中莫名一軟，說：“等久了吧？”
謝九霄說：“也沒有很久?！?p> 他看到陸乘風手上的面具，有些高興道：“這是給我的？”
陸乘風遞給他，說：“一會逛燈會，你這臉長得太招搖，還是遮一遮的好?！?p> 謝九霄高興往臉上比劃兩下，說：“真好看?！?p> 陸乘風淡淡一笑，先將自己的戴了上去，謝九霄將手里的花燈遞給她，說：“剛剛來時路上見著好看買的?！?p> 陸乘風接過，盯著那個蓮花形狀的燈，由衷道：“很好看?！?p> 謝九霄道：“……它好看還是我好看？”
陸乘風失笑抬起頭：“你多大了，還跟一盞燈比?！?p> 兩人邊說著邊往前走，謝九霄道：“可你從未夸過我好看，我難道不是玉樹臨風，英俊瀟灑嗎？”
陸乘風無奈道：“是是是，你長得最好看，滿街花燈都比不上你。”
謝九霄莞爾一笑：“姐姐也是。”
“是什么？”
“滿街花燈也比不上你好看?！?p> 面具之下，陸乘風挑了挑眉，說：“說謊話的小孩可是不能要的?！?p> “哪有說謊？”謝九霄路過一個攤子駐足打量著，他府中都是真玉名瓷，對這些假仿之物自然不會動心，只是出門就圖個熱鬧，邊看邊道：“我說的都是真話?！?p> “而且……”謝九霄側(cè)目看向她：“我十八了，不是小孩子?！?p> 謝九霄比劃了一下二人身量，說：“我現(xiàn)在比你還高?！?p> 陸乘風微微一笑，往前走去，謝九霄快步跟了上去，身邊行人擁擠接踵，他二人一路觀觀望望，見識了中秋之夜的花燈會，又跟著百姓一起放天燈，看舞火龍，很快月至柳梢。
二人逛得都有些乏了，買了些吃食坐在一棵僻靜柳樹下，摘了面具。
謝九霄抬頭望月，說：“今晚的月亮真美。”
陸乘風也隨他看去，靜靜不語。
謝九霄望著圓如玉盤的明月，輕聲道：“姐姐……快入秋了?！?p> “恩?！?p> 謝九霄側(cè)目看著她：“你出府后，若我想見你，能去找你嗎？”
陸乘風說：“當然。”
“你會不會不見我？”
陸乘風看著月亮笑，說：“不會。”
“什么時候都可以？”
陸乘風想了一下，看向他：“可以?！?p> 謝九霄心微微一動：“……姐姐?！?p> 陸乘風扭過頭，淡淡一笑：“我有個弟弟，跟你差不多大，若是他還在，你們秉性相投，說不定會成為很好的朋友。”
謝九霄眸光一黯，勉強笑道：“是嘛，那你一定很疼他吧。”
“恩?！?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