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的葬禮
我是來參加我的葬禮的。
眼前異國少女來自很遙遠的西伯利亞,據(jù)祖母說那里寒風凜冽,四季都像冬天一般望不到盡頭。她手里輕輕握著一支鳶尾花,正將那綻放的白色精靈放在我冰冷的墓碑之前。小巧的白花玲瓏如娉婷裊娜,又將那黑色的素文大理石襯托的更加森嚴。
“你會得到你的自由。”
這是我聽到的唯一一句話。
栗色長發(fā)的尸體在黑色大理石的石板上靜靜臥著,就像睡著了一般。身上還是我匆匆忙忙回來之時的那身穿著,想必也沒人記得給我這個無關(guān)緊要的人換一身衣服了。
死亡來的悄無聲息,陽光步履維艱穿透了教堂層層疊疊的彩色玻璃,擁擠的堆向我的眼眶,映得我擴散開來的瞳孔多了些被反射的光。斯德哥爾摩街頭,擁擠著前進的行人不會知道,在那個空谷傳蕩著悲啼的清晨,陽光還沒來得及熱烈地爬上山頂時,世界上毫無預料地少了一個孤獨的人。
瑞典北部的冬天漫長又寒冷,我的尸體在一個沒有雪花的日子下葬,你是唯一的祭奠者。
我不認識她,她卻俯下身去,為我的尸體作了一個虔誠的長揖。她的雙眼像是天青色一般明亮,與我一同的顏色。只是她裹著極厚的圍巾以至于我看不清她的相貌,只能看到我們有幾分相似的雙眸和她卷曲的栗色長發(fā)。
我懷疑起她的身份來了,但我更想知道——我現(xiàn)在是誰?
少女直起身,望著一望無際的荒野僅有的十字架。我似乎還有死亡時留下的笑容,身邊的鳶尾花被寒風吹地左搖右晃,在這股力量下嬌弱的不堪一擊,似乎下一秒就要碎掉了。
我跟隨她的腳步走著。
我看到她的影子映在我的手指上,我低頭看自己的裝束,不知什么時候竟與來祭奠的少女相同了。她頂著寒風艱難地行走著,每一步都是與命運抗爭的過程。我突然栽在了冰冷的雪里,只是我感覺不到冷。我看向她,努力伸出手向前方指著,似乎在無聲祈求這個唯一存在的人不要遠離我。
她站在原地突然不動了,半晌回頭看向我所在的方向。我看到了她眼中的我。
我看到我的靈魂正努力發(fā)出惡腥的劣沼氣,聚成空洞又黏膩的潭,一遭將要吞噬掉我自己,我的靈魂惡劣地用力將自己塞進肺腑,被吞咽和消化。我愣在了原地,眼前的身影越來越模糊。我驚呆于眼前的場景,也被自己嚇了一跳——那真的是我?我從未覺得我是如此的惡心。
她默認看著我愣住,毫不猶豫轉(zhuǎn)身離開。我奮力想站起身來,朝著她的方向奔去,又重重摔倒。我以為已經(jīng)干涸的眼淚又開始流淌,只是永遠落不在地上了。
月亮請邀山海在雪的節(jié)奏里舞動,白色紛紛揚揚落下的時候,我好像回到了我來到斯德哥爾摩的第一個夜晚。她的身影變得越來越淡,即將化作瑞典街頭的每一片紛飛的雪花。
我自以為的朝陽即將升起,驅(qū)散我心頭朦朦朧朧的云霧,在那一天消失殆盡。
那晚的月亮是圓的,那晚的教堂沒有遍布尸臭味。我記起來了,她是我,四年前在瑞典街頭聆聽冬日竊竊私語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