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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北亂世之傾國權(quán)臣——高澄傳

第十七章:鄴都中世子統(tǒng)廟堂(二)

  月光清冷,陰寒氣漸漸泛上來。鄴城的冬天夜晚一樣冷得難耐。高澄睡不著,一個人步出堂外,就地坐在了堂下的石階上。天幕本是漆黑,但卻極為清澈,繁星燦爛,仰首皆一一可見。眾星捧月,月掛天邊,孤寒之中又好像沒有一顆星星與它親近。

  高澄穿著就寢時薄衣,披著錦面狐裘,絲毫不懼冷,正坐在屋前石階上仰首觀星,頭發(fā)如烏云般披散,直垂至腰下。值夜的婢仆原本見郎主深夜不眠便趕來服侍,但都被高澄斥退,唯有零星一兩個還留在院子角落的暗影中陪侍,以便郎主隨時召喚。

  鄴城府第里的奴婢有些是大丞相府里原本的舊人,但更多的都是新入府,沒見過郎主。可是誰又能不知道極年輕、貌美麗而才識卓著的世子呢?只是聽說過和見過完全不同,不見面根本想不到世子美得如同傾國傾城的女子。院子角落里的奴婢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席地而坐的世子,真是顏面如玉。只是他這么靜靜地坐在這里更像個氣質(zhì)儒雅的年輕書生,無論如何想象不到他如何在沙場上驍勇而戰(zhàn),在廟堂上威懾百官。

  “世子!世子!”忽然外面?zhèn)鱽砗艉奥暋?p>  不知曉的奴婢急忙向院門口走去,準(zhǔn)備看看情況,攔住這膽大的擅闖者。

  高澄卻仍坐著未動,口中罵出一句,“豎子,專壞吾興致?!?p>  這時院門被大力推開,崔季舒已經(jīng)闖了進(jìn)來。

  “汝夜半不眠,闖到我府里來做什么?”高澄喝問道。

  崔季舒一眼看到高澄裹著狐裘席地坐在階下,三步兩步?jīng)_上來坐在高澄一側(cè),揮揮手把跟上來的奴婢趕了下去。高澄一言不發(fā)地側(cè)臉瞧著他,崔季舒勻了勻氣息,也看著高澄。

  “你郎主讓你攪得日夜不得安寧,汝自己不肯睡,還要擾我嗎?”高澄倒還能忍得住氣。

  “怎么,郎主今夜不出去嗎?”崔季舒倒驚訝了,看著高澄。

  “你……”高澄欲言又止,不知道該說什么好了。

  “郎主白日里見了她雖然什么也沒說,叔正想著必是怕人多眼雜,趁夜色才好見面。”崔季舒指的自然是羊舜華。

  “不見?!备叱螖蒯斀罔F地道。捫心自問,不是不想,是不能。他不是從前那個一味任性的世子了。更何況明日他還有更重要的事。

  “郎主自己深夜睡不著,怪到叔正頭上來?!贝藜臼驵洁炝艘痪洹?p>  高澄似被他說中了心事,沒回答。

  “你既是黃門侍郎,便多留意宮里的事。眼下新帝繼統(tǒng),又正是傷了元氣的時候,不可不事事小心。”高澄吩咐道,“我跟前的事,既然任了季倫開府咨議,便交于他就是了。還有長猷,汝等各司其位才談得到陳力就列?!备叱蜗胫址愿赖?,“侯景回來長猷自會多留意,你少與侯景交往,眼下不得不倚重他,你也需忍著些?!?p>  高澄站起身往堂內(nèi)走去,忽然又停步回身道,“高慎的事我心里自有處置,你和季倫且別急?!?p>  崔季舒覺得世子真是不似從前那樣玩心頗重,也許大丞相這一廢一立真是藏著大文章。

  看著高澄往里面走的背影,崔季舒忽然問道,“郎主就不曾想她嗎?”

  “想也無益,不如從此丟開……”聲音漸漸遠(yuǎn)去。

  崔季舒忽然覺得頭頂微風(fēng)吹動,抬頭看什么也沒有,再低頭時高澄已經(jīng)不見了。

  新帝元善見,原是清河王元亶的世子,算起來也是孝文帝一支的嫡孫。其實新皇帝并不是第一次見到這個大丞相的嫡長子、渤海王世子高澄。他和高澄是郎舅之親,高澄的世子妃馮翊公主元仲華正是新帝元善見的妹妹。但是元善見繼統(tǒng)后正式的謁見這是第一次。

  謁見是在宮城后的苑囿中。

  鄴城終于下了初冬第一場雪,雪后的天氣驟然變冷。但是這一日的早上日光明麗,天空蔚藍(lán),苑中雪光霽霽,是特別晴朗的好天氣。眼望處一片銀白,鋪地及天的白雪把蒼翠的常綠樹木以及那些早就落了葉子只剩干枝的季節(jié)性樹木都裝典了一番。苑中亭榭軒館也都將原本金碧輝煌的鋒芒隱藏了下去,整個苑囿如同瓊玉般的神仙世界。

  高澄身著官服跟在父親大丞相高歡身后走來,遠(yuǎn)遠(yuǎn)就看到了在湖邊空曠的雪地上有一個華服少年,他手里正挽著一張弓向天上觀望,身后跟著幾個內(nèi)侍都俯首內(nèi)斂極恭敬的樣子。

  走到近前,大丞相高歡朗聲道,“陛下,臣高歡攜世子高澄覲見。”語氣里滿是謙恭。

  原本雪下得就大,地上厚厚一層,雪停之后過了幾個時辰,只怕地上那厚厚一層雪里已經(jīng)結(jié)冰,又冷又硬的地上高歡長跪不起,儀容平和而恭順,完全就是一個忠君、忠社稷的謙恭之臣。高澄看在眼里心中明白。也緊跟著在父親身側(cè)行跪拜大禮,朗聲道,“臣渤海王世子,侍中高澄覲見皇帝陛下?!闭f罷叩頭伏地。

  不一會兒便聽到一個清脆而略有稚氣的聲音,“大丞相快快請起,高侍中也不必拘禮?!边@聲音和氣悅耳,顯然也是因為之前幾個月和大丞相高歡相處融洽,并沒有矛盾的緣故。

  高澄跟著父親抬頭起身,這下將新帝也是他的妻兄元善見看了個清清楚楚。以前他是從來沒有注意過他的,更沒有仔細(xì)地看過他。

  新帝元善見極年輕,年紀(jì)比高澄還要小,看起來不像是個皇帝,像是個還未長成的男孩。比起少年老成、成熟練達(dá)的高澄來完全不同,顯得毫無心機,不諳世事。稀里糊涂做了大魏皇帝,對他來說也不知道是好事還是壞事。

  元善見姿容甚美,并且神情、氣質(zhì)和他的妹妹馮翊公主元仲華很像,這讓高澄心里不由就生了好感。他含笑看看高澄,慢步踱到他近前,手中還提著那張樺皮弓。

  元善見笑對高澄,見他束發(fā)戴冠,禮服飄逸俊秀,果然是美如傾城女子,只是高澄這么沉默不語地平靜直視著他而透著一種掩不住的威儀。想著他雖年輕卻必能震懾得住大魏的廟堂。

  元善見抬起另一只手向高澄伸過來。高澄心里一怔,有點意外,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是他立刻便鎮(zhèn)定下來,并沒有躲閃,眼看著皇帝元善見的手輕輕撫上他的發(fā)頂戴冠處。高歡沒說話看著皇帝的一舉一動。元善見竟然用手指將高澄冠上一點雪痕抹去,笑得毫無心機,在側(cè)的高歡看得清清楚楚。

  忽然他目光一閃,抬起頭來。便看到天空高遠(yuǎn)處一只不知什么鳥飛過,立刻拋開眼前的高氏父子,極敏捷地抽箭舉弓對準(zhǔn)了那只鳥,并且極專注地隨著那只鳥的飛行軌跡瞄準(zhǔn)?!班病钡囊宦晿迤ぜ龖?yīng)聲而出。高歡和高澄都抬頭看那只鳥,果然那鳥在快速飛行的途中猛地一滯,可見已經(jīng)是被元善見的箭射中了。

  這倒讓高澄在心里極震驚,不由得不對元善見刮目相看,原來他并不是看起來那個文質(zhì)彬彬的樣子,竟有如此精準(zhǔn)的射術(shù)。這才想起來似乎是聽自己的世子妃元仲華說過,她的哥哥力大無窮,武藝出眾,精于射馭之術(shù),看來果然不假。

  “陛下神射,此乃天降吉兆,大魏社稷之福。”高歡微笑稱頌道。

  “大丞相孤之良輔,有大丞相父子才真是大魏社稷之福?!痹埔妼⑹掷锏臉迤すS手遞給一個內(nèi)侍宦官,也不管早有人跑去撿那只被天子射中的鳥。轉(zhuǎn)回身來又笑問高澄道,“聽說妹婿才從晉陽來?”

  聽到皇帝口中“妹婿”這個稱呼高澄一怔,極為意外,想不到新皇帝竟然這么親和隨意。雖然失了天子威儀,也不太合禮數(shù),但這少年天子與先前的出帝元修還真是大不相同。心中忽覺豪氣沖天,真有種在廟堂上指揮若定興復(fù)大魏社稷的豪氣。

  口中卻恭敬答道,“是,臣正是剛從晉陽來,特來拜謁陛下。”

  “好?!痹埔娦Υ?,“孤的妹妹可好?許久不見甚是想念?!?p>  高澄極為機敏,“勞陛下惦念,臣的妻子甚好,不日即到鄴城安居,必來拜見陛下。”

  元善見在雪地上漫步,看著高歡笑道,“聽說世子此前在晉陽閉門讀書,想來學(xué)問必是不差的,孤初登帝位,正要這樣親近又得力的人輔助,也可以替大丞相分勞,如何?”

  想不到元善見這么信任,這么善解人意。雖然高歡也是這個意思,而且他的意思必能執(zhí)行,但是自己還沒安排皇帝就這么體貼,高歡忙感激涕零道,“陛下如此信任,圣恩高厚,賴臣父子以重任,必不負(fù)陛下所托以報社稷。”

  高澄自然也跟著父親一起謝恩,真有身心通泰之感。

  “孤若是請妹婿入朝輔政,妹婿有何見教?”元善見在湖水結(jié)冰晶瑩如玉的岸邊停下腳步問高澄。

  高歡和高澄也止了步停下來。

  高歡看著兒子,他今日有意不多話,只想給兒子和新皇帝一個聯(lián)絡(luò)的契機,以便于他們有一個良好的開始。

  “陛下,南梁的使臣已經(jīng)到了建康,陛下可知道?”高澄忽然撿了一個看似并不重要的問題問元善見。

  元善見有點意外,看了看高歡道,“這個孤倒還不知道。”

  “臣請陛下將國使延入館舍,以上賓之禮待之?!备叱握埖馈?p>  元善見又看了看高歡。

  “是臣疏忽,陛下恕臣之過?!备邭g看起來有些誠惶誠恐。

  “大丞相也太小心了?!痹埔娦Φ馈!熬桶词雷拥囊馑嫁k吧?!痹埔娍粗叱?,等他回答。

  “臣以為,鄴城、長安早晚一戰(zhàn)。與其事到臨頭慌亂行事,不如早做準(zhǔn)備。既然南梁使臣已到鄴城,便請陛下順?biāo)浦垡远Y相待,和南梁結(jié)盟修好。南梁使臣臨賀郡王蕭正德是梁帝蕭衍長子,也曾是我大魏舊臣,這個人不難籠絡(luò)卻有大用。梁帝對他一向心軟,若蕭正德也愿促成此事,則事必成矣。”高澄說出了自己心里的想法。

  “怎么,南梁的臨賀郡王到鄴城,世子已經(jīng)見過了嗎?”元善見隨意問道。

  高澄也隨口回道,“臣在街市偶遇。”

  高歡看著二人。

  忽然安靜下來了。

  “世子說的極是?!痹埔姂B(tài)度忽轉(zhuǎn),“若與長安必戰(zhàn),南北便不可有事。”

  “陛下所言極是,先安撫好了梁帝,如果北方柔然不肯派使恭賀陛下繼統(tǒng),便要派使臣去柔然通好。”高澄又說了自己下一步的計劃。

  “妹婿思慮真是周詳?!痹埔娦牢繃@道?!叭绱耸率露家眯龆嗔粢夤虏拍芊判?。”元善見不再看高澄,轉(zhuǎn)頭向高歡道,“大丞相,孤便任世子為大將軍,準(zhǔn)備將來與長安的戰(zhàn)事。此外,加領(lǐng)左、右京畿大都督,孤就把國都交給你了。”元善見極其信任地看著高澄。

  沒等高澄謝恩,元善見又脫口道,“聽說妹婿身邊留著不少得力的人,既如此,選官的事你做起來也更得心應(yīng)手些?!边@是在委以吏部尚書的重任。

  高澄肩頭加上了千鈞重負(fù),但面上神色卻泰然自然,恭敬叩謝道,“陛下委臣以重任,社稷危難之際臣便當(dāng)仁不讓,必不負(fù)陛下托付之重?!?p>  元善見欣慰笑道,“正要大將軍如此,才能君臣一心?!?p>  高歡自然也叩謝如儀。

  天上晴空萬里,冬日的太陽也光芒萬丈,只是并沒有什么暖意,所以地上的雪不但沒化,反倒都凍成了堅冰。

  看著大丞相和新晉大將軍父子的背影漸漸消失,皇帝身后稍遠(yuǎn)處的宦官中常侍林興仁走上來,在皇帝身側(cè)低語道,“世子……陛下……怎么這么籠絡(luò)大將軍?若是他將來勢成牽制陛下不是今日之誤嗎?”林興仁是清河王府的人,有時還會有口誤把元善見喚作“世子”。

  元善見淡淡道,“既便孤不籠絡(luò)他,他將來也一定會繼大丞相之位。與其將來勢大時再籠絡(luò),不如今日讓他先感孤的恩德?!痹埔姵鰜砭昧耍砩嫌行├?,想回寢宮去,林興仁跟在他身后。元善見又道,“大丞相也算是恭謹(jǐn),若大將軍一心興社稷,只要不待孤如傀儡,孤也不會太計較,畢竟還有妹妹在。”

  皇帝和宦官的影子越來越遠(yuǎn),最后消失在天間之間。

沅汰原創(chuàng)

今日灶君上天,俗話說“與其媚于奧,寧媚于灶?!保蠹医o灶君吃糖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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