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云瀟一路跑回家中,端起桌上的半碗冷水就“咕咚咕咚”喝了起來。
云溪、云湘和杜鵑側(cè)眼瞧著她,各自疑惑。莫云瀟呼呼喘氣,臉頰通紅,更是讓人擔(dān)心。
杜鵑上來用手一摸莫云溪的額頭,不禁叫道:“哎呀大姑娘,你的臉忒燒了,莫不是著了風(fēng)寒,”
莫云瀟望她一眼,強顏笑道:“不礙事不礙事?!?p> “姑娘你休要瞞我。”杜鵑更是擔(dān)心了:“要是身子不舒服,咱們就去看大夫。現(xiàn)在店里生意好了,看病的錢還是有的?!?p> 從剛剛的失魂落魄恢復(fù)過來的莫云瀟,眼見杜鵑和妹妹們對自己如此關(guān)切,心中也越發(fā)溫暖了。
她淡淡一笑,說:“真沒什么,我沒有生病。你們看,我好得很?!彼f著就站起身來轉(zhuǎn)了兩圈。大家見她沒什么異樣也就放心了。
莫云瀟一邊喘息一邊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中。
雖然趙佶的做法有些過于驚世駭俗,但她的目的已經(jīng)達到了。她已成功挑起了趙佶和趙似之間的矛盾,自己再去見趙似,就不怕趙佶不應(yīng)援。
雖然如此,這樣的行事也還是過于冒險。但眼下似乎并無別的路可走,即使是龍?zhí)痘⒀ㄗ约阂惨J一闖了。
第二天一早起來,莫云瀟就將店里的事情交代給了杜鵑、云溪和周老四,然后獨自去了曾府。
魏夫人聽說了她的計劃不禁也是捏了一把冷汗。但莫云瀟態(tài)度堅決,她無論如何不能拒絕。于是一個大膽而又縝密的計劃就在二人的密謀中逐漸成熟了。
四月的天漸漸溫暖了起來,道路兩邊榴花盛開,濃濃的花香隨著泥土的芳香在空氣中蕩漾。人們走街串巷,無比熱鬧。
東華門外新上市的青杏吸引了無數(shù)游人的目光。攤主們奮力的叫賣著,同時還能和幾位顧客討價還價。大相國寺也熱鬧非凡。達官顯貴們都會來到這里添香放生。
因為今天是“浴佛節(jié)”,是釋迦摩尼佛祖的生辰。宋代民間崇尚佛教,所以大家也都無比看重這個節(jié)日。
既然是佛教節(jié)日,最熱鬧的地方無疑就是坐落在天街一旁,與宣德門遙遙對望的大相國寺了。
大相國寺本就繁華,每個月的初一和十五都有市集開放。賣古董字畫的、賣鮮花水果的、賣布匹香料的,凡此種種不一而足。甚至還有西域客商來做些皮貨生意。
而到了“浴佛節(jié)”這一天,就更是人山人海了。孩子騎在大人的脖子上好奇的四處張望,不時還會拍拍大人的頭,說:“紙鳶!我要紙鳶!”僧侶們手持念珠在人群中穿梭著。他們大多是外地來的游僧,只為今日來進香。
大雄寶殿前莊嚴肅穆,高大的釋迦摩尼像法相莊嚴。兩旁是僧侶們誦經(jīng)的聲音,聽起來像是歌曲的調(diào)調(diào),但總給人一種威嚴的感覺。
香客們陸續(xù)步入大殿,在蒲團前跪下,添了香之后再恭恭敬敬的磕幾個頭,然后起身離開,后面的人會跟上再拜。
因為拜佛的人太多,那蒲團不出一天就會爛掉,小沙彌會及時的用新蒲團換下舊的蒲團。
偌大的放生池在今天看來會顯得格外逼仄,人們放生在里面的金魚、烏龜會十分擁擠,但還是前赴后繼,樂此不疲。
莫云瀟掀起僧房的懸窗向外一瞧,誦經(jīng)聲和人們嘰嘰喳喳的交談聲彼此交織,讓她倍感壓力。
“我的天吶……”她不禁感嘆:“大型春運現(xiàn)場呀。”
“什么現(xiàn)場?”魏夫人從她背后走來問道。
“哦,沒什么?!彼掖胺畔?,轉(zhuǎn)頭問魏夫人:“簡王今天會來嗎?”
魏夫人手里端著茶碗,點點頭說:“他每年都會來?!比缓笥謱⒋┲九律训哪茷t一番打量,忍不住笑道:“荷露,這衣裳還真合你身。嗯,看來人長得標(biāo)致,穿什么都好看?!?p> “哎呀玉如,你不要再取笑我了?!蹦茷t難掩心中的焦慮。她來回踱了兩步,說:“不知道為什么,我心里總是忐忑不安的?!?p> 魏夫人也將茶碗放下,鄭重說道:“荷露,你莫要擔(dān)心。這次你混入簡王府,我會在外支應(yīng)你。若是簡王敢動你一個手指頭,我定要叫他好看?!?p> 莫云瀟心里一暖,握起了魏夫人的手,說:“玉如,可多謝你了。”
魏夫人卻將她的手一推,說:“什么謝不謝的,你的事不就是我的事。”
話剛說完,一個小沙彌就將門推開了一個小縫隙,說:“魏夫人,莫大姑娘,簡王的車駕到了?!?p> “玉如。”莫云瀟越發(fā)緊張了,緊緊攥住了魏夫人的手。魏夫人淡淡一笑,寬慰她說:“你見官家時都不怕,區(qū)區(qū)一個親王,怕他做甚?!?p> 莫云瀟點了點頭,說:“不錯,我不怕他。我有一身武功,他要是敢無禮我就……”
魏夫人捂著嘴格格笑了起來,然后牽過莫云瀟的手說:“走吧,依計行事?!?p> 此時正是申末時分,太陽漸漸西斜。但大雄寶殿前的香客仍是絡(luò)繹不絕。
這時,兩隊侍衛(wèi)手里拿著藤蔓做成的鞭子涌了上來,大聲呼喝道:“散開!散開!簡王殿下到了!”
香客們自然識趣的向兩邊散去,大殿里正在進香的香客也是匆匆起身,從側(cè)門出來。
因為人群被驅(qū)散,大殿前留出了一大片開闊地。一位穿著紫衣鶴氅,足蹬平素文底靴的男子闊步走了來。
而他,就是簡王趙似了。
與他一同走來的是一位年約七十的老禪師。此人披著袈裟,手持念珠,一張臉紅光滿面,極富神采。
趙似來到大殿中,有一名小廝代為進香。他駐足凝神,望著高大的釋迦摩尼像,問身邊的老禪師:“‘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定光禪師,佛祖塑像不過是人塑泥胎,世人為何執(zhí)著于此?”
老禪師用低沉而有力的聲音回答:“只因世人過不了貪嗔癡三關(guān)?!?p> “何解?”趙似追問。
“佛法高深,世人不能領(lǐng)會。只有借此寶像才能讓人心生敬畏。敬畏之心既起,邪念便消。”
趙似點了點頭,說:“定光禪師佛法精湛,本王疑竇全消。”他說完便恭恭敬敬地拜了下去。
老禪師兩手合十,道了聲:“阿彌陀佛?!?p> 趙似拜過起身,說道:“定光禪師一路陪駕頗為辛苦,去用些齋飯吧。本王還想去后面的花園中走走?!?p> “是?!崩隙U師再躬身一禮,說:“老僧去了,王爺自便?!?p> 趙似送走了老禪師,只帶著一個小廝向后院去了。
每年他都會在進香之后到后院的花園中散步,因此老禪師也不以為意。
而這一天的人們大多都在大雄寶殿前后呼涌,后院反而人少,只有些許僧眾匆匆而過。
此時微風(fēng)拂面,趙似頗覺愜意。
他一邊走一邊四處張望著,見了擦肩而過的小沙彌也都抬手示意,頗為恭敬。
“來,這邊,快來!”一個女子的銀鈴般的聲音忽然傳入了他的耳朵。他猛然一驚,循聲望了去,只見一個紙鳶飛在了空中,那是一個觀音菩薩形態(tài)的紙鳶。
趙似一呆,目光順著那紙鳶的細細的線按圖索驥,看到在一從花草后面果然有一個麗人的倩影。
他心頭一動,忙招呼隨從說:“過去看看。”隨從也知道自家主子的秉性,只是偷笑一聲,就跟了過去。
趙似轉(zhuǎn)過花叢一瞧,只見兩個婢女在此嬉鬧。這兩個女子猛然見到陌生男子也嚇了一跳,不覺“?。 钡亟辛艘宦?,那紙鳶線竟然斷了。隨著微風(fēng),“觀音菩薩”也漸漸飛遠了。
這兩個婢女站在趙似面前,雙雙低著頭,兩手捏著衣裙,一副含羞的嬌態(tài)。趙似將她們兩人掃了一眼,其中一人不過是平庸之姿,趙似的目光沒有在她的身上多做停留。而另外一人卻深深的吸引了他的目光。
只見她皮膚白皙,眼底有神,兩道劍眉微蹙,一張杏口嫣紅。她的臉龐就像是破殼而出的荔枝肉那般晶瑩透亮,她的眼睛就像荔枝肉包裹的荔枝核那般烏黑明亮。
她,身材高挑,體態(tài)勻稱,此刻正微微低著頭,碎玉一般的牙齒輕輕咬著嘴唇。這樣一位女子站在眼前,宛若是仙女下凡,趙似不覺看得呆了。
“王爺!王爺!”他身旁的小廝輕輕推了推他,他這才惶然一驚,問道:“你們是什么人?為什么在這里放紙鳶?”
“回公子的話,奴家是曾府魏夫人的婢女?!蹦莻€美麗的女子怯怯的回答著:“夫人去進香了,奴家姐妹兩個討了賞,便去買了個紙鳶玩兒?!?p> “魏夫人?”趙似眼珠一轉(zhuǎn),說:“就是曾布的發(fā)妻魏玩魏玉如嗎?”
“正是?!迸踊卮稹?p> 那小廝沒好氣的說:“哼!當(dāng)初就是曾布那廝和太后沆瀣一氣,才將皇位從咱家奪了去!”
“不可亂說!”趙似訓(xùn)斥了小廝一句,又補充道:“無憑無據(jù),怎說是曾樞密?”
莫云瀟此時雖低著頭,但聽他說話也已經(jīng)明白了。站在自己面前的這個男子正是簡王趙似。
于是她微微抬起頭來,一副驚奇懵懂的樣子,說道:“皇位?莫非公子是……是……”
“大膽!見了簡王殿下還不行禮!”那小廝說道。
莫云瀟和另外一個婢女正要行禮,趙似卻將手一揮,說:“不必不必,在外面多惹是非?!?p> “呦!原來是簡王殿下?!蔽悍蛉撕ψ邅恚⑽⑹┝艘欢Y,望著莫云瀟說:“我還正納悶?zāi)兀贿^是一轉(zhuǎn)身的功夫,我的兩個婢子怎么就不見了。敢情是遇著了簡王,在此談天說地呢?!?p> 趙似淡淡一笑,說:“魏夫人,您可千萬別誤會。本王也是剛剛才到,偶然見到了尊府的人。多有冒犯,還請夫人包容則個?!?p> “嗨!王爺您可說笑了?!蔽悍蛉撕呛切α似饋?,說:“王爺是皇親帝胄,見多了知書達理的姑娘。我這兩個丫頭粗野,不懂禮數(shù)。我呀,還得請王爺包容包容呢。”
她說著就招手叫過二人,要帶著她們一同離開。
趙似有些著急,忙跟上去解釋:“夫人言重了。本王看,這兩個姑娘性情溫順,看得出夫人調(diào)教有方?!?p> “唉,都是賣身為奴的人了,還什么姑娘不姑娘?!蔽悍蛉诉呑哌呎f:“今日是浴佛節(jié),當(dāng)著佛爺?shù)拿鎯?,咱們可不能張口姑娘閉口姑娘的,只怕擾了佛門清凈。”
“是了是了?!壁w似猶豫了一陣,又問:“不知這些日子曾樞密可還好?”
魏夫人笑容一斂,嘆了口氣說:“打今年開春兒就有些子不爽利,整日價的咳嗽,也看了幾個大夫,吃了幾劑藥,久久也不見好轉(zhuǎn)。老人說話兒是邪神壓了身子。這不趁著佛爺?shù)纳剑貋砬髠€開了光的缽盂,只盼著把我家老爺那邪神抬了去?!?p> “哦?”趙似眉頭一皺,說:“竟有這等事?本王府上倒還有些人參雪蓮,或許對曾樞密的病體有些幫助。”
“哎呀,王爺,這可怎么是好。”魏夫人連忙推辭:“人參雪蓮貴重已極,我家可不敢領(lǐng)受。”
“如何不敢?!壁w似說道:“曾樞密是朝廷棟梁。本王雖與皇位失之交臂,但畢竟是趙室子孫,能幫上忙的自然要幫。嗯,這樣吧,明日一早,本王親自帶人過去。”
魏夫人微微一笑,說:“那我可先行謝過了。不過,您貴為親王,結(jié)交大臣,如果傳揚了出去,只怕……”
趙似也躊躇了一番,但抬眼見到莫云瀟正一臉?gòu)舌恋耐约?,不禁讓他熱血沸騰,于是什么都顧不上了。
“無妨?!彼f:“我只當(dāng)是拜訪魏夫人。夫人的才學(xué)舉世聞名,本王傾慕已久?!?p> “不敢當(dāng),不敢當(dāng)?!蔽悍蛉诉B連說著。
趙似站住了腳,抱拳一禮,說:“夫人,咱們就此別過。”
“王爺慢走?!?p> 魏夫人望著趙似遠去的背影,對身后的莫云瀟說:“怎么樣?花中龍的諢號,不是浪得虛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