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言瘋語?!闭聬欢秾挻蟮男渑?,又對趙佶說:“官家,此人冥頑不靈,不可教化,不過官家切莫傷懷,不日三法司會審,臣等定當用心審理,還官家一個公道?!?p> 趙佶冷冷的瞅了他一眼,說:“審理親藩,朕心中另有人選,章卿與他素有瓜葛,該避嫌的才是。此事就不必費心了?!?p> 趙佶的言語十分冷峻,章惇抬頭再看,他的目光更是暗藏鋒銳,自己不免打了個哆嗦,只得悻悻退下,不敢說話了。
“兄弟同室操戈,朕心力交瘁?!彼f著就痛苦的低下了頭,感嘆道:“只怕此事會流傳千古,貽笑萬年。”
曾布微微一笑,上前說道:“青史自有公論,人言雖可畏,不過是一時的,官家要做千古明君,又何必介懷這小小浮議?!?p> 趙佶勉強一笑,說:“曾卿,你是飽學之士,朕說不過你。不過現(xiàn)在朕也不愿多說,今夜諸位辛苦,權且回去休息。這里的事明日上朝再議?!?p> “既如此,臣等告退?!痹颊f完,目光又望向了一旁正捂著臉嚶嚶哭泣著的莫云瀟。
趙佶察覺出了他的意思,便說:“朕有幾句話要與莫家娘子說?!?p> 于是眾人互相看看,只能一齊告退,連同那些侍女、家丁和禁軍士兵也都一并退了出去。
莫云瀟見眾人紛紛退了出去,也不免跟上去了兩步。趙佶似乎怕她真的走了,急忙叫她:“荷露!”
莫云瀟站住了腳步,徐徐轉過臉來。
她的臉依舊美麗,她的臉凄凄楚楚。她的臉上還掛著未干的淚痕,她的臉上寫著無限的怨愁。
趙佶看到她的這張臉生出了無限的感慨。他的心一樣很痛,尤其是看到莫云瀟這張憔悴且悲戚的臉時。
“荷露!”趙佶輕輕的走過來。他想要牽莫云瀟的手,但她躲了開來。
莫云瀟退了兩步,微微低著頭,說:“官家,這里燈火通明,切莫相欺?!?p> 趙佶笑了笑,迎上前去再次輕輕地握起了莫云瀟的手。
這次她沒有躲閃。兩人四目相視,莫云瀟看到了他眼中的柔情和對自己的疼惜。
這是一種久違了的眼神,曾經她在趙似的眼中看到過,她也曾認真的、熱忱的愛著他??墒菬o常的命運卻將她戲耍,愛情女神將她深深的愚弄。
此時,她雖望著趙佶,心里想著的卻是趙似。不覺間,兩行清淚緩緩流出,順著眼角淌了下去。
“執(zhí)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壁w佶念誦了一句柳永的名句,才又說道:“荷露,我來晚了,讓你受委屈了?!?p> 莫云瀟深吸了一口氣,哽咽道:“這都是我自作自受,不怨別人。”她說完稍微停頓了一會兒,又說:“謝謝你,還想到照顧我的家人。”
趙佶微笑道:“你是我的好友,照顧你的家人自然是義不容辭的事。”
“真是新鮮。”莫云瀟也笑了,說:“從未聽過皇帝和平頭百姓做朋友的。”
“你不僅是我的朋友,更是我的良師。”趙佶笑道:“你在畫學上的精湛造詣令我神往。等這里的事料理完了,我想請你入宮來,我們把酒談畫,豈不美哉?”
莫云瀟望著他,同樣也笑了起來。身為一位當代的青年畫家,居然能和宋徽宗一起論畫,這對她來說同樣是一樁美時。這個約她不能不赴。
她的臉頰微微一紅,含羞似的低下了頭。“其實,在畫學上你才是我的老師。”莫云瀟頷首說著,語氣間略帶嬌羞。
趙佶心花怒放,伸過手來輕輕攬住了她的肩膀。他想攬她入懷,一番溫存、一親芳澤,而莫云瀟也并沒有抗拒。他長久來的愿望終于要成真,不禁是熱血沸騰。
莫云瀟更有些神魂顛倒。這些日子的經歷就像一場夢。
而現(xiàn)在正是這場夢最高潮的時刻。她的大腦似乎停止了思考,就在趙佶的牽引下向他的懷里倒去。
這可是宋徽宗趙佶,是那個開創(chuàng)了“瘦金體”的藝術家,是自己從少年到青年的精神偶像。
可是,就在這一刻,大廳之外傳來一聲刺耳的吼叫,“??!”聲音尖銳,直刺人的耳蝸。
莫云瀟一驚,神智立刻恢復了。她急忙躲開趙佶的懷抱,本已漸漸放松了的心弦又一次緊繃了起來。
然而趙佶也并沒有感到懊悔,或者說他沒有時間懊悔,因為一個狀若瘋癲的女子已經破門而入了。
“?。〕捎?!成宇他……”這個女子披頭散發(fā),手舞足蹈的呼喊著,
兩個留守的侍衛(wèi)想要攔住她卻也十分勉強。三個人就在大廳門口撕扯了起來。
“哪兒來的瘋婆子!休得無禮!”、“放手放手!我要找成宇!我的成宇!”
這女子不是環(huán)兒還是誰人?可眼前的環(huán)兒讓人難以辨認。她拼命地和這兩個侍衛(wèi)撕扯,帶著哭腔吼叫:“放開我!我要找成宇!”
“不知死活!驚了圣駕,死罪一條!還不跟俺們出去!”這時侍衛(wèi)已將她制服,就要將她拉出大廳去。
“等一等!”莫云瀟卻大聲叫道,然后說:“這是我的侍女,請小哥放開她?!?p> 那兩個侍衛(wèi)一呆,目光雙雙望向了趙佶。趙佶點頭表示同意,侍衛(wèi)們應了一聲,這才放開了環(huán)兒。
環(huán)兒立即向莫云瀟這邊跑了來?!按蠊媚铮〈蠊媚?!”她緊緊抓著莫云瀟的手,臉上涕泗橫流。
莫云瀟也抓著她,關切的問道:“環(huán)兒,你怎么到這兒來了,珊瑚呢?”
環(huán)兒卻并不回答她的話,而是含淚問道:“大姑娘,成宇呢?成宇呢?”
“成宇他……”莫云瀟稍微頓了一頓,才柔和的說道:“成宇救駕有功,替官家擋下了簡王的刀。”
“?。俊杯h(huán)兒愣了一會兒,才又問:“那他怎樣了?”
“環(huán)兒,你切莫過分傷懷。凡事總有定數(shù),成宇他……”莫云瀟還沒想好怎么勸慰她,趙佶卻脫口而出:“他死了。不過念在他懸崖勒馬,準予厚葬?!?p> “官家!”莫云瀟責備的目光望向了他。但這已經晚了。環(huán)兒呆滯的目光中忽然爆發(fā)出一陣熱烈的仇恨來。她又“啊!”地一聲尖叫,接著便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環(huán)兒!”莫云瀟忙將她抱住,不斷的呼喚著:“環(huán)兒!你快醒醒!快醒醒……”
趙佶也有些慌神。他靠過來想察看環(huán)兒的狀況,莫云瀟卻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說:“不用你發(fā)慈悲?!?p> 趙佶一呆,正要說話時,又一名侍衛(wèi)緩緩走來,說道:“官家,我們搜查王府,發(fā)現(xiàn)后院還有一名女子。只是此女神智不清,不能識人。小的不敢擅專,還請官家的示下。”
“哦?”趙佶眉頭一皺,問道:“可知其姓名?”
侍衛(wèi)正要回答,莫云瀟卻搶著說了:“必是珊瑚無疑了?!?p> “你認識她?”趙佶問道。
莫云瀟點點頭,說:“我在王府時多虧了她照拂。如今她受簡王欺辱才會神智失常?!?p> 趙佶略一躊躇,便吩咐這侍衛(wèi)道:“立即去宣德樓找張迪。叫他請一名御醫(yī)過來。”
“諾!”侍衛(wèi)應了一聲,起身離去了。
莫云瀟本想阻攔,但想到環(huán)兒和珊瑚的病情也就不再客套了。她抱起環(huán)兒放在了椅子上,讓她可以靠著,然后探了探鼻息,依然能感受到空氣的流動,莫云瀟懸著的心也就放下了一半。
趙佶過來問道:“她怎么樣?”
正在替環(huán)兒整理衣衫的莫云瀟只側頭白了他一眼,才冷冷的說:“還活著,”
“荷露,你生我的氣了?”趙佶問道。
莫云瀟沒有回答,算是默認了。
趙佶輕輕一嘆,說:“是我唐突了,可我也并不知道這女子和成宇的關系?!?p> 莫云瀟直起腰來,望著昏睡中的環(huán)兒,說:“她和成宇本是青梅竹馬的一對,后來家中遭變,成宇全家被發(fā)配到了嶺南。環(huán)兒只望有一日能與情郎再見??蓻]想到,再見之后卻是永別。官家,你自幼生長的蜜糖罐里,哪里能懂得這些人的艱辛?!?p> 趙佶沉默了一會兒,又說:“荷露,你生活在民間,大可多多提點于我?!?p> “我?”莫云瀟冷哼一聲,說:“我可不敢當。”
趙佶眉頭一皺,急急的說道:“你剛剛答應我的,要隨我入宮去把酒論畫,難道你忘了?”
“我沒忘?!蹦茷t轉過頭來望著他,說:“只是我的好友病重,我不能不管。而官家你也要日理萬機,僅僅簡王的案子就夠你操勞得了。把酒論畫?呵呵,不知何時才有這閑情逸致了?!?p> “可是……”趙佶正要說話,有一名侍衛(wèi)大踏步走了進來,報告說:“官家,外面是曾樞密的夫人曾魏氏求見。”
“不見!”趙佶一揮衣袖,十分煩躁的說了一句。
莫云瀟卻一臉嚴肅的望著他,說:“魏夫人不是和丐幫的人去查抄鬼樊樓了嗎?她來此,一定有要事和官家說。官家為何不見?!?p> 趙佶踱了兩步,解釋道:“一介女流如何能輕易面君?還是叫他把事情的詳細經過寫成札子,讓曾布代呈吧?!?p> “終究沒有當面說的方便?!蹦茷t仍是一臉嚴肅的望著他,與之前小鳥依人的樣子簡直判若天淵。
趙佶與她對視了一瞬才頗為無奈的點點頭,才對侍衛(wèi)說:“就讓她進來吧?!?p> 魏夫人進來時與莫云瀟相視也露出了驚喜的表情,不過在趙佶面前,她并沒有失態(tài),行過禮之后,才說:“官家,鬼樊樓已被掃平。只是那些被擄來的女子不好安置?!?p> 趙佶覺得有些可笑,這樣的小事居然也要來問自己?于是他沒好氣的說:“這有何難?拿開封府的戶籍冊來,一一核實,發(fā)回家中不就可以了?!?p> 魏夫人和莫云瀟對視了一眼,又說:“這樣做是很好,不過……女子終究不比男子。她們經受了這一劫,即使回家去了也不免遭人白眼,恐怕也難以讓她們立身吶。”
趙佶細細一想也覺得有道理,不過苦思一番也沒有太好的半辦法,便問:‘那依你之見如何?’
“奴與丈夫商議過,此事不宜心急,權且將她們安置在那里,待簡王一案塵埃落定才能從容商議?!蔽悍蛉诉@樣回答。
趙佶點了點頭,說:“那就這么辦吧?!彼忠幌耄瑔柕溃骸斑@次清剿簡王一黨丐幫出力不少。他們可還安分?”
魏夫人一笑,說:“安分,劉大刀帶的人正守在鬼樊樓,護著那些女子們呢?!?p> “哦?”趙佶冷冷一笑,說:“只愿他們不要監(jiān)守自盜?!?p> 莫云瀟皺了皺眉,說:“官家,丐幫之所以出力是為了爭奪運河之利。漕幫把持運河日久,此次雖然參與了簡王一黨,但要將他們連根拔除卻也不易。運河上的事只怕比剪除簡王還更麻煩些。”
趙佶頗以為然的點了點頭。于是三人各自沉思,整個大廳安靜得一根針掉在地上也能聽到。
不多一會兒,有人來報:“大押班內侍張迪帶康太醫(yī)到!”
三人眸子都是一亮,只見張迪帶著一個背著醫(yī)藥箱的老人步履匆匆而來。兩名侍衛(wèi)也帶著呆若木雞的珊瑚走了來。魏夫人這才注意到躺在椅子上的環(huán)兒,不由得吃了一驚。
張迪和康太醫(yī)見了趙佶正要行禮卻被他拉住了,說:“康太醫(yī),這有兩個女子狀若癡傻,不知可醫(yī)治否?”
康太醫(yī)作了一揖,用渾濁的聲音說:“容老臣觀了脈象再說?!?p> 他坐在環(huán)兒身側,珊瑚也被安排坐在了他的身側。環(huán)兒雖然昏睡著,但呼吸尚且均勻;珊瑚雖然醒著,但猶如木偶,也和死了沒有二致。
康太醫(yī)先把起環(huán)兒的脈,兩道劍眉深鎖,眼睛緊閉,眼觀鼻,鼻觀心。莫云瀟在一旁看著,緊張的兩手和魏夫人的手緊緊握在一起,汗水都浸透了魏夫人的衣袖。
“康太醫(yī)醫(yī)術深湛,荷露你也不要過分擔心了。”魏夫人雖然這樣安慰她,但自己的心里也是十分忐忑的。
“脈象雖亂,但仍有力。似乎小娘子內里有一股濁氣未出,只要因勢利導,濁氣疏通,周身便可舒泰?!笨堤t(yī)這樣說道。
莫云瀟問道:“這么說,環(huán)兒沒有性命之憂了?”
“不錯。”康太醫(yī)回答過之后又轉身來把珊瑚的脈。
莫云瀟和魏夫人正在暗自慶幸時,忽聽康太醫(yī)一聲吶喊:“不好!”二人又吃一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