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云瀟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又追問道：“什么？你說云湘她……”
“她丟了！”丹珠急得直跳腳，眼淚撲嗽嗽的掉落下來。
莫云瀟的頭皮一陣發(fā)麻，雙手伸過窗口緊緊抓住丹珠的胳膊，問道：“怎么丟的？你不是一直跟著她的嗎？”
丹珠還沒回答，她已看見窗外的侍女們已亂作了一團。四處都是驚慌的女子，高喊著：“二姑娘丟了！二姑娘丟了……”
莫云瀟重重的咬了下嘴唇，然后回頭對李清照說：“婉兒你且休息，我有些家務事要處理?！?p> “荷露，你……”李清照話還沒說完，就見莫云瀟退后幾步，將馬面裙一撩，然后縱身一躍就從窗口躍了出去。
這一系列動作不過在眨眼間完成，李清照看得目瞪口呆。
“怎么會這樣！你是怎么當差的！”莫云瀟邊走邊數(shù)落身旁的丹珠。
丹珠是一臉的委屈，只得答道：“我家姑娘哭得傷心，二奶奶讓小的勸慰。小的嘴笨，總說不到姑娘的心坎里。姑娘焦躁，便將小的支開，說是要一個人呆會兒。小的再來看時就不見了人影?！?p> “她可回屋去了？”莫云瀟問。
丹珠搖頭，說：“倒是不曾?！?p> 說話間，她們就來到了芷蘭居。此時的芷蘭居中人手眾多，張蕓兒只坐在中堂的藤椅上哭。
“怎么辦呢？”她邊哭邊用手絹擦紅腫的眼睛。
李仙娥站在一旁瞧著，同樣的唉聲連連。還有一些侍女丫頭也都站著，低著頭不敢說話。
莫云瀟帶著丹珠大踏步走進來，李仙娥揚頭一望，似是撞見了救星一般捧著茶碗就迎了上去，說：“荷露，你可得拿個主意?！?p> 莫云瀟接過茶碗，卻也不瞧張蕓兒一眼，然后說道：“叫外面的人都安分些，不要亂叫亂嚷?！?p> “喏?！倍霹N應了一聲便去了。
莫云瀟坐到張蕓兒身旁的椅子上，手中的茶碗也放了下來，說：“二奶奶，你莫哭了。眼下找人才是緊要的。云湘她是如何走丟的？”
張蕓兒抬眼將她一瞧，哭得更厲害了。“我也不知道，我也不知道……”
“許是去外邊玩了？”莫云瀟猜測著。
丹珠立即說：“不會的。我家姑娘是個膽小的又顧面子，哪次出門不戴氈帽？生怕叫輕薄的兒郎瞧見了。而且，一向都是有小的陪著，自己個兒還從沒出去過呢?！?p> 莫云瀟眉頭一皺，又對丹珠說：“你快去馬街曹婆婆肉餅鋪子瞧瞧?！?p> “我家姑娘在那？”丹珠驚喜的問。
莫云瀟搖頭，說：“是環(huán)兒和小王丫頭在那。馬街到州橋御道這一線是夜市最繁華的地方，或許她們瞧見過云湘?！?p> “好！小的就去！”丹珠說完就一溜小跑的離去了。
丹珠出去以后，李仙娥湊過來對莫云瀟說：“不然我們報官吧?！?p> “不可呀！”張蕓兒忽然抬頭說道：“若是讓人知道湘兒丟了，只怕會引人閑話，以后……以后再要說親可就難了?！?p> “哎呀，這都火燒眉毛了?！崩钕啥鹄@過來對張蕓兒說：“還是先找著了人要緊?！?p> 張蕓兒只是一個勁的搖頭，說：“不可不可，女子貞潔大于天，可萬萬不可……萬萬不可……”
“報什么官。不必報官?！蹦茷t說：“我就是官?！?p> 二人都是一愣，隨即李仙娥說：“對了，荷露是官家御筆親封的城內(nèi)外招討使，在京里多少有個方便?！?p> “哎呀！”張蕓兒卻有些緊張，忙說：“荷露呀，湘兒她的名聲你可得顧全了?！?p> 莫云瀟柳眉皺起，一時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她要利用職權之便來找人本是方便的，可要顧全名聲就必須得把云湘的姓名和樣貌隱去，可如此投鼠忌器只怕不會收到什么效果。
當然，她也是十分理解張蕓兒的。在這個理學昌盛的時代，女子若辱沒了名聲那真比死了還難受。所以她并沒有要駁斥張蕓兒的意思。
張蕓兒眼巴巴的望著她，她的眼睛轉了幾轉，說道：“我且出去看看，莫家的臉面我自會顧及?！?p> 她剛一起身，李清照卻迎面走了來。二人四目相視，竟都會心一笑。
李清照迎上來說道：“荷露，我也可助你一臂之力。”
“這……”莫云瀟有些為難，正在猶豫間張蕓兒卻先迎上來說：“哎呀，李家娘子，多承你的情。你家大人是當官的，定能幫我找回湘兒?！?p> “二奶奶，你說的這是什么話！”莫云瀟埋怨了一句。
李清照卻不以為意，淡淡一笑，說：“奴自理會得?！?p> “婉兒，你……”莫云瀟仍頗有些顧慮，李清照還深陷在情傷中，而云湘偏偏又是推波助瀾者，若要李清照幫她確屬為難。
但李清照卻大度的一笑，說：“人口走失乃是大事。我知貴宅不愿驚擾官府，我且回去與家嚴商議一番，就以我家女眷走失為由?！?p> 莫云瀟欣慰的一笑，說：“既如此，我就不推辭了，找回云湘之后，我定帶著她登門致歉?！?p> 李清照點了點頭轉頭便走了。李仙娥忙吩咐身邊的侍女：“快去送送李家娘子。”而莫云瀟一直目送著她，直到她的背影隱沒在幽幽的暗夜之后。
張蕓兒也迎步上來，緊緊攀住莫云瀟的胳膊，哭道：“咱們也派人去找吧。”
莫云瀟搖搖頭，說：“咱們家多是膽小的女眷，若撒出去找人未免招搖。”
“那……”張蕓兒似乎也覺得有理，急急的問：“那可怎么辦？”
“我去走一趟。”莫云瀟說完便邁步出門去了。
張蕓兒心頭著急也想跟出去，李仙娥卻將她攔住，說：“你一個婦道人家何必跟著裹亂，交給荷露吧?！?p> “可她一個人能行嗎？”張蕓兒似乎很不放心。
李仙娥一笑，說：“你忘了，咱家荷露可有個使職在身。她總有辦法的?！?p> 莫云瀟快步來到家中的后門處，杜鵑已拿著氈帽和披風在此等候了。
“姑娘，小的們也跟您去吧?！倍霹N一邊為她系披風一邊說。
“不用?！蹦茷t說：“你們好生在家，看好門戶。哦對了，也要看好二奶奶，莫叫她做出什么過激的事來?！?p> 她接過杜鵑手里的氈帽輕輕的戴上，杜鵑也為她系上帶子，眼圈卻紅了。
莫云瀟心細如發(fā)，察覺到了她的異樣，便問道：“怎么了？這點小事就把你嚇著了？”
杜鵑忙一把抹去眼淚，說道：“小的只是懸著心，自從姑娘落水假死以來咱家就事端不斷，好不容易過兩天安生日子，二姑娘又……唉，真不知日后還怎么過了?！?p> 莫云瀟輕輕摸了摸她的額發(fā)，笑著說：“放心，只要有我在，這個家就散不了?！?p> ……
云湘一邊哭一邊沿著馬街走著。馬街行人如織、燈火輝煌。不知多少童子手提燈籠在奔跑追逐，偶爾還能見到一些牽著駱駝的胡商緩緩而過。
更多的還是東京的百姓們。東京汴梁城的夜市是十分出名的，堪比后世的成都和臺北，各色的燈籠和火燭將整條長街映照得猶如白晝，絲毫不比霓虹燈的效果差。
云湘走過的每一家鋪子都坐滿了賓客，有賣湯餅的、有賣飲子的，還有擺攤問卦、求醫(yī)看病的。但云湘卻統(tǒng)統(tǒng)沒有在意，只是一邊擦眼淚一邊游逛著。
“莫云瀟，我真恨不得……恨不得把你推到汴河里邊兒喂魚去！”她邊走邊哭邊說著。
這樣一個靚麗的女子，這樣一個穿著綢緞衣裳的妙齡女子，卻獨自一人走在街上難免引人注目。
不過東京富足甲天下，再加上天子腳下律法嚴明，因此動歪心思的人總歸少些。大家更多的只是看看，然后互相議論兩句。
“娘子，如何一人來此？”一個錦衣公子一手拎著酒壺步履蹣跚而來，他擋住了云湘的去路，醉態(tài)朦朧的說著：“何不賞光與本公子飲一杯水酒否？”
云湘瞧他一眼，只見此人油頭粉面，一臉的壞笑，心中已經(jīng)生厭。可她無論向左還是向右，這人總是張開雙臂擋在身前，嘻嘻的笑著。
云湘也算有急智，便說：“這位先生，奴是從大戶人家里逃出來的。人家要納奴做妾，奴不肯這才夜奔私逃。若先生能相救，奴以身委之，報答先生?！?p> 這人一聽心頭大喜，便問：“何人大膽要強納了你，你說出來本公子去找他理論！”
“實不相瞞，正是曾布曾樞密家?！?p> 男子聞言一驚，臉上顯出了窘色來。曾布乃是當朝的樞密使，堂堂宰執(zhí)大員，章惇倒臺之后地位更為煊赫，如此人物豈是他能得罪的？
云湘看出了他的意思，便說道：“奴知此事為難，亦不敢拖累先生，不然日后樞密使怪罪下來，奴雖身死而不能贖其罪。”
男子討了個沒趣，只好悻悻的讓開身子放她走。
云湘心中竊喜，可還沒走多久那人似乎明白了過來，忙叫道：“娘子！你莫不是哄我！”
云湘回身飛起就是一腳重重的踢在了這男子的襠部。“哎呦！”他大叫一聲，急忙捂住襠部，痛苦不堪，周圍的幾個浪蕩子也跟著哈哈大笑，而云湘踢完之后也早就逃跑了。
教訓了一個膏粱子弟，云湘心頭的火氣也去了十之八九。此時她舉目四望，發(fā)覺自己已到了安遠門下，馬街的繁華喧鬧在城門處也就戛然而止。
一個更夫從她身旁走過。更夫一手拿鑼一手拿棒槌，胳膊上還掛了一盞罩了風罩的油燈。
“戌正時分，天色暗淡！”此人五短身材，但聲音極為洪亮，云湘在他身旁只覺得耳膜鼓鼓刺痛。
“戌時了，娘親她們也心里發(fā)急了吧？”云湘在心里盤算著：“可是現(xiàn)在回去未免太失面子，日后如何在莫云瀟面前抬起頭來？”
就在她左右為難之時，忽覺得腿邊被東西一撞，低頭看時發(fā)現(xiàn)是個氈球。
中國的蹴鞠技藝源遠流長，發(fā)展到宋代時已成為了民間運動。民間各色社團種類繁多，就像后世的足球俱樂部一樣，社團之間有比賽有交流，一場大型的蹴鞠比賽往往門庭若市，各大賭坊也都會競相下注。
所以一個氈球滾到云湘腳邊倒也不以為意，宋代女子蹴鞠也并非是少見的。
只是云湘是個靦腆怕羞的，不比她女兄喜歡拋頭露面。她正想一腳踢回去，但正看見一個身材魁偉的大胡子男子帶著幾個隨從從黑暗中一路跑來，云湘矜持，急忙避到一邊去，輕輕用衣袖遮住半邊的面容。
“唐突了小娘子，俺們在此耍球，力道使大了些，娘子見諒則個。”這個大胡子男人看上去五大三粗的，但說起話來倒也十分有禮貌。
云湘?zhèn)饶繉⑺磺疲p聲道：“先生不必多禮，天色已晚，奴要家去了。”
她說著正要走，男人卻叫道：“娘子何以孤身一人在此？俺派小廝護送娘子回家可好？”
“不必?！痹葡婷φf道：“先生只管踢球便是，奴自來自回，不敢勞煩。”
“哦？”男人忽然問道：“娘子可是莫家的二姑娘？”
云湘一呆，轉過身來望著他，問道：“你怎知道？”
男人哈哈一笑，說：“實不相瞞，俺與莫家大姑娘也有些淵源呀。俺們是一起蹴鞠過的球友，呵呵，也算是不打不相識。哎呀，不得不說，令女兄的球技獨領風騷，我等髯須男兒竟都敗于娥眉。俺是大大的佩服了。只是不知娘子何以獨自出門呢？”
云湘細細一想，似乎覺得將自己的煩惱說出來，或許這男人可以幫自己解開眼前進退不得的困境，便嘆一口氣，說：“不為別的，只是一點瑣事和女兄拌了嘴，這才賭氣出來的?？沙鰜砣菀谆厝ゾ碗y了?！?p> 男子哈哈一笑，說：“理會得理會得。娘子如此回去只怕是顏面有損。”
云湘靦腆一笑，算作是默認了。
男子想了想，說：“既如此，俺們可護送姑娘回家去。見了令女兄，俺們就說娘子你拼死不愿回家，是俺們仗著蠻力才將你帶回去的。如此一來，娘子顏面得保，俺們也落一個人情，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