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九這一日,一夜落雨過后,海棠花敗了一地。
晨起,陶月兒踏著滿地海棠花走進了廚房。炊煙裊裊間,陶月兒已經(jīng)十分熟悉這里的一切,廚房在她的打理下井井有條,孩子們的膳食也得到了質的飛躍。
看著孩子們日益紅潤的氣色和圓潤的身體,陶月兒總算有了些許值得驕傲的技能——她做的飯很好吃。
照著《清靜飲膳食錄》中記載的食譜來做,雖然都不難,卻是極為養(yǎng)人的。
看著一只只小兔子饅頭在手中漸漸有了模樣,陶月兒發(fā)自內心的覺得,撰寫這本食譜的人,怕也有一個需要悉心照料的孩童。因為每一道菜,除了好吃,還‘好玩’,觀賞性極佳。仿佛就是在用吃食哄小孩。
做好飯后,玉兔狀的饅頭毫無意外的得到了大家的一致好評。看著她們一個個的雀躍不已,陶月兒也是極為開心的。
只是很可惜,她們身上的瘡斑卻是越來越多了……就連歷來最為活潑的阿音,也已經(jīng)只能躺在床上,無法下床走路了。
這樣的變化,前后不超過七日。
七日前,阿音還能蹦蹦跳跳的摘筍子,可當夜回來后,便有些不行了,第二日便沒有出門。
如今七日過去,她已經(jīng)在床上躺了七日,今日看見玉兔饅頭,雖然兩眼放光,卻無法下咽。只能看著,無法成言。
而阿笙也已經(jīng)七日沒有出來作怪,院子里在陶月兒看來最活潑的兩個人都失去了聲音,讓她的有些心情沉重。
吃過早飯之后,花伶將陶月兒叫進屋子,對她說:“一會我給阿笙涂藥的時候,你聽見三聲敲床鋪的聲音,就走進來……就說慈幼局派人來給阿笙送東西了?!彼f完,交給陶月兒一只穿著衣服的小狗布偶。
陶月兒接過布偶,仔細一看,雖然針腳別扭,但確實是一針一線細細縫制出來的東西,有些甚至還帶著血。
“這是你做的?”陶月兒好奇道。
花伶表情一滯,面上有些不自然,道:“不要管是誰做的,按我說的去做?!?p> “哦,好的。”陶月兒點了點頭,將娃娃收了起來。
花伶交代完就離開了,陶月兒注意到他的手中還有一套新衣服,看得出來是女孩的衣服,工藝遠不如專業(yè)繡娘,想來也是花伶自己做的。
陶月兒依著花伶的吩咐,將布偶放在包袱里仔細包好,而后悄悄跟去了小黑屋,躲在墻角仔細聆聽。
房間里,花伶給阿笙擦臉之后,道:“今天最后一次用瓊花,你的身體就會好了?!?p> “真的?”恍惚間,阿笙氣若游絲地問:“我可以像以前一樣出去嗎?”
“嗯。”花伶點了點頭。
“太好了?!卑Ⅲ险Z氣聽上去很開心,但面上卻無一絲笑意。
她其實很清楚自己跟外面的孩子已經(jīng)不一樣了。
她無法長時間的見陽光,她也擁有她們所沒有的力量。而她留在這世上的每一時、每一刻都是在造業(yè)。
“不要多想了,今日是你的生辰,我給你做了件新衣裳,換上試試?”花伶拿出衣服,在阿笙面前展開來。
阿笙眼睛里立刻就綻放光芒,看得出她是開心的,但是開心的時間不長,很快又暗淡下去。
“一年了,已經(jīng)一年了?!卑Ⅲ系椭^,手指攥緊衣裳,手腕止不住的顫抖。
陶月兒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情,只覺得二人之間的氣氛有些古怪。
花伶幫著阿笙換了衣裳,道:“不管你是死了還是活著,你在我心里和院子里的孩子都是一樣的。人世皮囊,遠沒有靈魂重要。”
花伶說完,敲了敲床鋪,緩慢的,不留痕跡,仿佛只是在替她掖被角。
陶月兒知道這是自己要登場的信號,立刻便依著囑咐,假裝從大門一路跑到后院,氣喘吁吁地扶著門,對花伶說:“阿、阿笙,有、有人來給你送東西了?!?p> 阿笙的目光還如刀片一樣落在陶月兒身上:“我怎么會有人給我送東西?”
陶月兒被嚇了一跳,強忍住緊張,硬著頭皮說:“就在門口,好像已經(jīng)放了一陣子了,我剛掃地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我本不識字,有識字的孩子見了紙條,說是留給阿笙的。”
“是什么東西?”花伶看向陶月兒,面色一如既往的平靜,仿佛當真不知道是何物。
“好像……好像是個布娃娃。”陶月兒的演技自然沒有花伶好,她幾乎就要演不下去了。
“給我看看?!被骐x開床榻,走向陶月兒,從他手中接過娃娃便走了回去。
他將包袱打開,將小狗形狀的娃娃交到阿笙手里,拆開寫著‘水笙收’字樣的書信,道:“確實是給你的,但是沒有落款人。”
“信上寫、寫了什么?”阿笙慌忙抬頭,看著花伶。
花伶緩緩念起了信:“水笙,對不起,將你留在慈幼局的那一日,實屬不得已。本想過兩月就去尋你,但你已被轉去了疫癥所,輾轉一年我才探到你的消息。疫癥所不能探視,我只能在生日這一日為你送上這一份禮物。等你病愈,我會來帶你回家?!?p> 阿笙雙目呆滯,雙手緊緊抓著那只布娃娃,許久沒有說話。
陶月兒聽得疑惑不已。
這娃娃是花伶做的,信是他寫的,為什么阿笙反應這么奇怪?
空氣有些沉凝,陶月兒不知道自己該離開還是繼續(xù)待著,這時,憋了許久的阿笙突然就淌下血淚來。
哭聲縈繞在小黑屋中,她緊緊抱著娃娃,嚎啕大哭起來。
與此同時,尖利的凄鳴和著她的哭聲一起,回蕩在空氣里。陶月兒以為她又要狂暴了,嚇得連忙堵住耳朵,跑了出去,但是卻于事無補。
那凄厲的叫喊似是從你的內心深處發(fā)出,全然逃不開。
尖銳的叫喊聲緊緊包圍著陶月兒,她痛苦難耐,卻注意到院子里的孩子們似乎根本沒有聽見。
陽光下,他們一個二個都在做游戲,蹦跶地很歡樂,對這尖嘯一無所覺。
就在陶月兒以為自己可能會死在阿笙的尖叫里時,尖叫突然停止了。身前的陽光被陰影所籠罩,她抬頭,便見花伶站在自己身前。而他的身后,黑屋的木門已經(jīng)被關上。
“阿笙怎么了?”陶月兒好奇,直覺告訴她阿笙似乎不大好。
花伶面色平靜,在她身邊坐下。
他沒有很快回答陶月兒的問題,反而問她:“那個九方術士的勛章你可有帶在身上?”
陶月兒搖了搖頭:“在屋里,你需要?我現(xiàn)在去給你拿?!?p> 花伶按住她,搖頭說:“不必?!?p> 陶月兒眨了眨眼睛,不太明白他為什么突然問這個?
本想等他繼續(xù)說水笙的事,但是花伶卻站起身,拋下一句:“如果你有疑問,不妨親自去看一看。帶著勛章和你的疑惑入夢,你會看見你想知道的事情。”
陶月兒不明所以,還想問什么,但是花伶已經(jīng)不答她了。
看得出來,他的心情并不是很好。轉身進門的那一瞬,陶月兒分明看見他床上的被褥被拆掉了大半,露出一塊棉絮來。
而那被拆下來的床單,給阿笙做了一件新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