婁氏走后,冬卉有些好奇:“如今只是小雪,都沒能堆得起來,明兒一早恐怕就化得差不多了,宮里為何現(xiàn)在辦賞雪宴?”
問完才想起主子的嗓子如今說不了話了,低頭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
段拂意低頭笑了笑,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子。
她心里明白,如今封后的旨意曉瑜天下,但殷殊是繼后,照祖制不能辦冊封大典,賞雪宴無非就是迫不及待地讓京中女眷來看看大梁的國母。
夕陽西下時,文斯嫻院里的秋霜又來了,帶來兩個女使。
“側(cè)妃,王妃說了,如今您身份變了,院里也應(yīng)該多兩個伺候的丫頭,來?!?p> 她喚了兩個女使,指著說:“這個叫鈴蘭,這個叫紫蘭,都是身世清白的女使?!?p> 段拂意笑看著,也不說話。
主要也說不了話。
冬卉笑道:“秋霜姐姐,實在不是要駁王妃的意思,是我們家側(cè)妃喜靜,身份也有所忌諱,太張揚了不好,有我一個伺候就夠了?!?p> 秋霜看了一眼帶著淺淡笑意的段拂意,她的臉色霎時就沉了下來,冷聲道:“冬卉姑娘如今是段側(cè)妃的嘴了,主仆二人這般交心,就像獨自里的蛔蟲似的,倒是我家王妃多事了?!?p> 冬卉一手為段拂意添茶,一邊打量著她的臉色,見她微微點了點下巴,才抬頭笑著說:“秋霜姐姐這是哪里的話?既然是王妃的意思,這兩位姐姐就留下吧,只是淮雨閣簡陋,怕虧待了兩位?!?p> 鈴蘭和紫蘭就在院里偏房住了下來。
夜里宋祁來喝了一盞白茶,坐了一刻不到便走了。
第二日宮里的御醫(yī)來看了,也沒個結(jié)果。
三日后,段拂意特意穿了一身水藍色的長衫,外頭披的是宋祁送的那件青色鶴氅。
鈴蘭雖是文斯嫻送過來的,但她手巧。挽的一個朝云近香髻,鬢間簪著綠松石玉蘭花簪,又替段拂意描了長眉,點了口脂,整個人看上去清麗脫俗又溫柔冷清。
冬卉看了贊:“我就說主子眉眼長得好,如今稍一打扮,可真是好看,鈴蘭姐姐好巧的手?!?p> 這下先前的敵意全無,她對鈴蘭多了些好感。
女子之間的友誼有時就是如此簡單。
宋祁大早入宮朝見,便沒有回府,像是殷殊怕他折騰,留他在偏殿休息了。
賞雪宴辦在甘泉宮望仙臺,是殷殊舊日的寢殿。
昨夜下了場雪,望仙臺的攬月湖結(jié)了冰,道邊積了雪,看起來才像話些。
段拂意剛領(lǐng)著冬卉走到望仙臺外,迎面便裝上一個鮮艷的身影。
女子穿著紅色斗篷,雖落著雪,卻沒有跟著下人替她打傘。她素來張揚,鬢間卻沒有多少珠翠,只是一條紅絲帶將黑發(fā)扎起,一張臉上即便不施粉黛也美得驚心動魄。
一身紅衣站在雪中,如紅梅凌寒而放。
冬卉福神:“小人見過平陽郡主?!?p> 顧小然回過頭,看到面前清麗的女子眉目是說不出的溫柔。
“段拂意?”她微微挑眉,玩味地看著傘下之人,“你還真是變了不少?!?p> 段拂意淺淺笑著,她點了點頭,看了一眼冬卉。
顧小然笑開了眉眼,如四月的春波漾開。
段拂意有些失神,不得不說,顧小然雖然跋扈,卻是真的美。
顧小然笑了兩聲:“我忘了,你現(xiàn)在啞了,做啞巴的感覺怎么樣呀?是不是特憋屈?”
只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冬卉有些生氣,這話論誰來聽都太冒犯了。
段拂意卻拉了拉她的衣袖,輕輕搖頭,對著顧小然微微福神,便進了望仙臺。
顧小然看著她的背影一怔,輕聲念了句:“還真是轉(zhuǎn)性了?!?p> 進了望仙臺,里頭宴席已經(jīng)擺好,她來得不算晚,還有許多空桌。
看四周的陳設(shè),雖是冬日,可望仙臺用糊著薄竹紙的窗戶圍起來,卻十分亮堂。里頭裝了地龍,進去便能感受到熱氣,冬卉替段拂易脫了大氅抱在一旁。
內(nèi)侍引她入座。她是肅王側(cè)妃,位置并不靠前。
畢竟能參加宮中宴會的夫人們都不是等閑之輩。
正發(fā)著呆,突然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回過頭,正是顧小然那張禍國殃民的臉。
臉上掛著探究的笑,她遙遙指了指臺階往上正中央的座位,問道:“欸,你從前都是坐那旁邊的,現(xiàn)如今坐到了下面,是什么感覺?”
段拂易搖了搖透,臉上表情還是淺淡。
是啊,從前的宮宴,她要么坐在皇太后身邊,要么就是段皇后身邊。
如今皇太后登仙,中宮易主,段家傾覆。
時過境遷了。
顧小然沒有走開,反而在段拂易身邊坐下。
段拂易詫異地看了她一眼,瞧見她挑了挑眉,便不再管她。
片刻后,女眷們依次入內(nèi)。
文斯嫻到場后,內(nèi)侍引她入座,路過段拂易時,她的腳步突然停了下來。
段拂易以為她為難她,畢竟從她封側(cè)妃以來,王府都在議論肅王殿下寵妾如何之甚。
文斯嫻卻轉(zhuǎn)向顧小然,低聲道:“這不是郡主的座位吧?”
顧小然抬眼,微微勾起嘴角:“那又如何?”
“郡主與側(cè)妃姐妹情深,但郡主如明珠般耀眼,恐怕招來的目光會給側(cè)妃帶來麻煩,還請郡主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吧。”
聽到“姐妹情深”四字時,她沒忍住眉毛一跳。她知道宮里的女人有多變態(tài),也知道無權(quán)無勢但惹眼的人會有什么下場。
但她還是說:“關(guān)我什么事?”
聞言,段拂易低頭笑了一聲。顧小然就是顧小然,果真一點沒變。
卻聽見她又說:“你不是她的主母嗎?保護好她難道不是你該做嗎?”
文斯嫻心里暗想:不然你以為我在干嘛!
她微笑著點頭,轉(zhuǎn)身跟著內(nèi)侍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不多時,一群衣著華麗的女子在女使的圍擁下走了進來,為首的便是殷殊,她衣裳上用金線勾出大朵的牡丹,在地上鋪開,臉上貼了金鈿,頭上是流光溢彩的鳳冠。
仿佛歲月為她帶來的從不是傷害,而是一層又一層加蓋的華章。
她慢步走上高臺,揮袖轉(zhuǎn)身面向眾人。
眾人皆站起,又跪下,俯首高呼:“皇后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