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雪妖作祟山神中計,藥王失蹤故人重逢
聞此二字,川烏心頭一緊,腦海內(nèi)通天一個雷炸開來——假山神竟遇到了真山神,怕不是再給她十條命也不夠問罪的。
坑蒙拐騙竟騙到山神他老人家頭上了,川烏,你的膽子是有多大?
燭龍含笑看著眼前這惶恐不及的小山精,頗有些愉悅。
天狼星跟了燭龍幾萬年,還是頭一次在大山神的臉上看到這么新鮮的表情,愉悅中帶著幾分贊賞,甚至還有些……慈愛?!
幾日前燭龍那不靠譜的徒弟被人誆騙,誤食了極寒的冰露,企圖練功進步神速,卻不想內(nèi)力大傷。
他這做師父的,總不能見死不救,只好吊著他一口氣,自己下山到藥王處尋解藥來。
返山途中忽見一抹青綠色靈氣從這街上散出,想是又有精靈犯了大忌,便循著那靈氣找來了。
他在云霧之中俯瞰,只見那女孩在鋪子擦地倒水,雞飛狗跳挨了板子,眼淚還沒擦掉便又拿出自己的血來救人。
她雖是一個低階的山精,論智力論術法,當遠在女媧造出的這些泥點子們之上。
好歹是他燭龍養(yǎng)活的靈物,反被一群凡人欺負得鼻青臉腫,簡直是丟里原的臉。
“蠢貨?!睜T龍罵道。
川烏以為是在罵自己偷跑下山的事情,還是一副可憐巴巴的神情。
“您就原諒我這無知的小精靈吧!”
川烏眨巴著兩只水汪汪的圓眼睛,泫然欲泣。
“我以后一定好好打掃神壇,天天祭拜您!”
燭龍瞪了一眼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山精一眼:
“今日你偷跑出來給我添亂便罷了,以后還要天天來吵擾我?”
“不不敢!要不……您收了我做徒弟,就當我誠心贖罪了!”川烏一再懇求。
天狼星打量著這囂張又呆蠢的小山精,她是當真不知,別的精靈都以作山神徒弟為傲,她卻以為贖罪,莫不是先天缺陷,智力不足?
“我山神邸徒眾雖少,但收徒還是有底線的?!?p> 燭龍盡量委婉些拒絕,直言她過于呆蠢,不是他堂堂山神的該有的行為。
然而川烏還是聽得出弦外之音的。
都說山神燭龍寬厚仁慈,一舉一動乃天地本心,又與女媧大神平起平坐,怎看都不是個言談輕浮的。
他上來便是斥責,還出言不遜,叫她“蠢貨”,又是貶低她的能力,又是踐踏她的尊嚴。
她雖是尋常草木精靈,但術法修煉都在周圍精靈之上,連野山參爺爺都夸她“天資聰穎”,到了這個自稱山神之人嘴里便被貶的一文不值。
“你說你是山神,我問你,山神弟子有多少人?”
川烏冷不丁提問。
“兩千……兩千,九百,九十……八……吧?”燭龍看向了一邊看熱鬧的天狼星。
弟子太多,他已經(jīng)很久沒有管過他們了。
“胡說,山神邸三千弟子,你怕不是個假冒的吧?”
川烏瞇起眼睛,湊近打量半天,抱著胳膊質(zhì)疑道。
燭龍也并不躲藏,隨便她端詳哪里,甚至希望她指出“假冒”的證據(jù)來。
“見我資歷尚淺便冒充山神來唬我!好哇你!”
她站直了也不過剛到他肩頭,然而卻并不畏懼,拽著他胳膊便要理論一番。
只見川烏虎狼似的撲來,燭龍并不想要這精靈的性命,只使出趕蚊蠅的力氣輕輕接招。
川烏沒受到反擊,心下想著這假冒貨果然沒什么實力,于是鼓足力氣再次撲來。
眼看這小山精使出了不要命的招式,燭龍稍加了點力氣。
哪知這精靈如此不堪一擊,接了他一掌竟直接吐了血,像片枯葉似的直直墜了下去。
密林下方地底忽然轟隆隆響動,頃刻間川烏要墜下去的地方竟陷出一個巨淵來。
她墜下去便沒命了——燭龍后悔方才多加了那一點力氣。
他千萬年才下山一趟,欺負一個小山精不說,她要是喪命,到底是同他脫不了干系。
燭龍無奈嘆了口氣,瞬間化作一道紫光,閃電似的向那巨淵而去。
川烏只覺周身劇痛,控制不住下落,正閉上眼睛等著摔得魂飛魄散,忽然卻被什么人托了起來,飄飄向上而去。
一轉(zhuǎn)頭,正靠在那玄衣男子胸前。
“算你還有些良心。”
即使虛弱得連腦袋也支棱不起來,川烏的嘴還是硬的。
燭龍被這小山精的呆蠢氣笑了,正要開口,忽然感覺背后有一股巨大的吸力,那巨淵又冷不防射出千萬支冰凌箭來。
川烏只感覺被重重推了一把,摔到了地面上,連忙起身尋找那玄衣男子。
只見巨淵里現(xiàn)出一個青面獠牙的蓬頭鬼來,周身包圍著黑色寒冰,處處都是冰刺,無數(shù)霜花從地底散出來,所到之處草木凋瞬間結(jié)成堅冰。
天狼星早已撲在前面護主,燭龍浮在那無數(shù)冰凌箭中間,似有一股無形之力護著他,那冰凌根本近不了他的身。
川烏嚇得連忙后退,那蓬頭鬼嘻嘻笑著,張開血盆大嘴,竟口吐人言:
“燭龍,好久不見——”
“我當是誰,原來是混沌初開時太過軟弱,生生被壓在地底三百萬年的雪鬼啊。”
燭龍說著便捏了一個訣,頃刻間周身散發(fā)出紫氣來,那紫氣中又摻雜著無數(shù)金絲,先是阻了滿地蔓延的霜花,接著長袖一揮,雪鬼的冰刺便盡數(shù)化了甘霖。
雨珠漫天飄落,天狼星四腳落地,雖滿身血跡,仍強撐著起來朝地洞中呲牙咧嘴,燭龍便在那無邊細雨中遺世獨立。
“他竟真是山神!”
躲在一邊的川烏眼見著這一招化雨之術,平生第一次見如此宏大的法場,不禁念念出聲。
“呦,竟還帶了個小娃娃─”
雪鬼聞聲,忽然轉(zhuǎn)向靈力低微到連自己都托不起來的川烏身上。
伴著雪鬼詭異的笑聲,川烏突然身不由己,被一股無形的力量強拖到了巨淵邊緣。
見雪鬼怒嘯,張嘴便要生吞掉自己,川烏哭嚎都來不及。
千鈞一發(fā)之際,已被冰針背刺得渾身是血的天狼星突然奔來,一腳踹飛了手足無措的川烏,自己卻被雪鬼吞噬。
“一個廢物,給我塞牙縫都不夠!”
雪鬼怒罵,長舌探出數(shù)丈,欲將川烏卷入口中。
“一邊去!”
腳上忽然一緊,只見燭龍抓著她的腳生生從雪鬼嘴里拖了出來扔向遠處。
不料靠近雪鬼嘴巴的瞬間,一根難以察覺的冰針刺向了燭龍暴露后背,川烏連忙大叫。
然而到底反應太遲,那冰針已直挺挺刺入了燭龍的龍脊。
燭龍眉頭一皺,竟被這陰險小鬼施了暗計!
一口血噴了出來,眼見大事不妙還是不要戀戰(zhàn)的好,正欲騰云,忽然感覺渾身綿軟,百億年的修為竟如蚌中明珠,分明存在著卻又絲毫使不出來。
“不枉我等三百萬年費盡心血煉出這鎖靈釘,任是盤古來了也要抖三抖——嘻嘻嘻嘻……”
巨淵中的雪鬼發(fā)出陰慘大笑,如今他雖脫不出地面,卻已能在地下任意游走,掉進巨淵的只有進沒有出,只要燭龍墜入他口中便再難出逃。
川烏被眼前情景嚇得目瞪口呆,只聽身中鎖靈釘?shù)臓T龍在淵中高聲命令道:
“小山精,速回山神邸向蒼術報信——”
川烏回過神來,擦了一把鼻涕眼淚,哭道:
“可你要死了!”
“莫要多慮,速去——”
燭龍說完最后一句便閉上雙眼,以一副嬰孩合抱姿態(tài)落入雪鬼的血盆大口之中。
頃刻間雪鬼盾去,那巨淵與冰刺霜花竟如從未出現(xiàn)過似的立刻煙消云散化為烏有,只有密林里陰風陣陣,吹得川烏天旋地轉(zhuǎn)。
史書對山神邸的記載只寥寥數(shù)語,偌大的五座神山,她從何尋山神邸這秘境?
【中山?神境】
史書記載,自混沌一戰(zhàn)后,東南北三山神戰(zhàn)死,西山神君大傷,四方靈脈匯于中山,五山歸一。
大山神燭龍既要療傷又要統(tǒng)管八方,收了些徒眾幫忙料理人間風雨,又造了里原密境,管養(yǎng)著不計其數(shù)的地仙精靈,山神一動則天下大動。
川烏不敢泄露山神被雪鬼重傷的消息。
都說山神不喜熱鬧,平日里精靈們各自修煉,創(chuàng)世節(jié)時就在各家門前的神壇上拜拜山神他老人家便可。
安和日子里倒也不大在意山神,可如今兇神即將現(xiàn)世的傳言鬧得紛紛揚揚,若將山神被雪鬼吞滅的消息傳出去,必要鬧出大亂。
川烏膽戰(zhàn)心驚,拐彎抹角向地仙們打聽山神邸的具體位置,又不敢太過張揚,心慌意亂間竟撞了人。
“無意冒犯,還望恕罪!”
未等川烏開口,被撞那人卻先連連道歉。
一抬頭,川烏忽然覺得這人似曾相識,仿佛在哪見過似的。
“似是故人?”川烏試探道。
細細打量這人,兩只方頭白底布靴,一襲月色束袖衫子,表面用暗針繡著山島紋,外面又用銀紗外衣罩著若隱若現(xiàn),腰間系著幾個藥囊口袋,眉間一點金砂分外顯眼。
金砂貼著的是一張雪白且消瘦的臉,飛眉,鳳眼,唇紅齒白。
“藥王弟子無晏。”
對方顯然并不認得川烏,但還是彬彬有禮,報了名諱。
“無晏?你是藥王家的無晏師兄?”
川烏大喜,忽然憶起那山島紋便是藥王島的標志。
千年前藥王到里原去采藥,說起來無晏還是她的救命恩人呢。
天下草木大致可分三類,一類是人間常見的花草藥材,春生秋死靈質(zhì)極低,難以成精更難成仙;
比這些草木稍好些的是里原修成靈識前的草木,雖沉睡千年,但不論藥性還是資質(zhì),都比人間草木高許多;
最后便是像川烏一樣有了靈識的,此類幾乎免了入藥的命運,專心修煉成精成仙便好。
千年前川烏初具靈識還未化形,藥王到里原采摘優(yōu)質(zhì)藥材,誤拔了她,還是無晏為她求情。
草木不比創(chuàng)世時生的天神,修出靈識已算不易,千年沉睡,千年等待,大宇博愛,將她入了藥實在可惜。
藥王被他一番話打動,便將川烏交給他好生將養(yǎng),也算彌補這精靈被誤拔斷根之苦。
無晏將她帶回藥王島上,悉心照料了200年,每日同她講天道講藥理,將她養(yǎng)的根系茁壯靈脈通暢才放回里原去。
如今她化了形,他卻不認得當年的小川烏了。
川烏激動得抱住無晏胳膊道:
“我是川烏啊!你照料過的小川烏啊!”
無晏仔細打量這眼前這嬌柔可愛的小山精,一拍腦袋想起了舊事,也激動道:
“你是小川烏?”
“是啊,化形便不認得我了!”川烏假裝生氣,一扭頭一跺腳。
“哈哈哈哈竟是小川烏——你不在里原修煉,來人間做甚?”
無晏笑著揉了揉川烏的腦袋,挽著她尋了一處茶坊坐下,準備好好敘敘舊。
聽無晏問起來此做甚,川烏忽然記起她尋山神邸的使命來,瞬間泄氣,愁眉苦臉道:
“一個很重要的神君被雪鬼陷害,叫我到山神邸尋一個叫‘蒼術’的去。”
“蒼術?莫非是那個山神座下大弟子蒼術?”
無晏幾乎沒有思索便脫口而出。山神邸,蒼術,世間再沒有第二個了。
“不知,正苦惱呢。”川烏垂頭喪氣道。
“我與蒼術也算舊識,從前與師父到里原來采藥,每每拜訪山神,都是蒼術師兄接待。只可惜……”
無晏說著便黯然神傷,沉默不語了。
“可惜什么?”川烏追問。
“可惜師父數(shù)月前被一股黑氣擄走,至今下落不明,我在四境游走多日,也未尋得師父一絲蹤跡,如今正要往里原去?!?p> 無晏嘆了口氣,啜了一口茶水道:
“我?guī)煾覆蝗躺n生受苦,日日研究藥理,研磨煉丹,我在藥王島三萬多年,不論神、仙還是精靈,都未見師父得罪一人,怎會遭此大劫?!?p> “藥王……也是創(chuàng)世時所生的天神?”川烏突然想到一些事情。
“并非。我?guī)煾覆槐任迳缴?,混沌之后女媧大神造了這些凡人,托付給幾位山神后便沉睡,我?guī)煾鸽m也在神集,實際卻也是女媧大神造的,與這些泥點子們倒有些親近關系?!睙o晏答道。
“原是這樣……”川烏想起那巨淵中的蓬頭鬼來,不知該說不該說。
“小川烏?”無晏在她眼前晃了晃。
“哎……”川烏醒了神,連忙答應道。
假使將雪鬼蘇醒的事告訴了無晏,如若他又同別人說了,一傳十十傳百,不日便滿天下皆知。
彼時山神尚在雪鬼肚里,又無其他做的了主的大神,恐怕真要被雪鬼得了機會。
可如若不說,藥王失蹤的事要真與那雪鬼有關呢?
無晏師兄走遍四境,甚至要去最不可能出現(xiàn)邪祟的里原,可見當真是走投無路了。
她若不說,耽誤了救藥王,便成了天下的罪人,害了萬世萬代無數(shù)生靈。
她不過一個小小山精,說與不說,她都擔待不起。
見川烏一臉為難,無晏便猜她有心事,打趣道:
“小川烏在出什么神呢?許是看上了哪個俊俏郎君,我這個做兄長的便替川烏說情去——”
“無晏師兄凈會打趣人!我情根都未長出,怎會要你說情!”
川烏雖不懂男女情愛之事,卻也知道這不是青天白日下女孩家該談論的事,于是嗔罵道。
“不是兒女小事,那便是天地大事咯?”
無晏跟著藥王行醫(yī)問道多年,到底圓滑許多,一眼便看穿了川烏的心思。
川烏咬咬牙,還是將雪鬼之事同無晏說了,無晏大驚,趕忙捂住了川烏的嘴。
“小聲些!這可不是能胡說的……”
“我猜想,或許擄走藥王也是那雪鬼的陰謀詭計。”
川烏壓低聲音,將心中猜測告訴了無晏。
無晏沉思片刻,忿忿道:
“你快去尋蒼術救那位被困住的神君,我回藥王島上查驗一番,若真是雪鬼所為,我拼了這條性命也要殺了這廝為我?guī)煾笀蟪穑 ?p> “莫要激動,聽你方才一番話,那黑氣只是擄走了藥王,并沒有當場殺掉,可見藥王對這邪物還有別的用處,一時半會兒當無性命之憂。”川烏安慰道。
無晏從腰間解下一個藥囊來,打開倒在桌上,卻是一節(jié)拇指大小的紫竹。
那紫竹散出淡淡紫氣,細看那紫氣,竟都飄向同一個方向。
“這是我從前在山神邸取的紫竹節(jié),這竹子通體黑紫,一枝一葉都有靈氣生出,是有益修煉的珍品?!?p> “拿它做甚?”川烏把玩著那竹節(jié)不解道。
“可不要小覷這竹節(jié)。四境之內(nèi)只有山神邸生著兩三株,我也是求了許久才求得的?!?p> 無晏指了指竹節(jié)散出了紫氣道:
“這紫竹,不論身處何方,這紫氣都向著根脈所在的方向,先借與你,跟著紫氣飄向的方向走,便能尋到山神邸了?!?p> 川烏聞言,大喜,沒想到這紫竹竟還有如此功用。
謝過無晏,二人便在里原邊境處道別,無晏返回藥王島,川烏就隨紫氣往中山方向去。
臨別川烏還是放心不過,再次叮嚀:
“雪鬼之事,萬不可同別人講,不然我便大禍臨頭啦!”
無晏只含笑應了一聲,轉(zhuǎn)身便化了一縷白煙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