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遲遲鐘鼓驚長夜(下)
話尾尖厲的余音如電一般竄進皇帝的耳朵,激勵起一陣又一陣是抖動,眼前轟地一黑。
龐統(tǒng)越說越激昂,仿佛在為皇帝震驚而感到欣喜愉悅。
“陛下,襄王派寧脩前來,名為傳遞平陽捷報,獻寶示忠,實為探測虛實,傳遞消息,臣今夜路過門腳,恰在聽寧脩與幕僚商議國軍屬備之數(shù),倘若放過寧脩,則是陛下安危置身于襄王股掌之中,陛下您必然防不勝防啊!”
皇帝眼里閃爍著不安與狐疑,努力控制住臉上抽跳的肌肉,卻不說話,只是一味冷寂著氛圍。
直到這股緊張壓抑的氣息已足夠濃厚時,溫鈺才出聲附和,“若龐統(tǒng)此言屬實,可知襄王居心叵測,對于眼下內修消耗境況,確實不利。”
“是吶!”龐統(tǒng)極力肯定著,“濟陰王所說正是臣心中之言?!?p> 龐統(tǒng)眸色烏沉如墨,“陛下您對襄王一直以殊禮相待,如同昔日曹操輔漢的先例,可祁昊卻如昔日的曹賊,他屠城泄憤已是悖逆,您仁厚之心寬待,可他確是變本加厲,要覬覦大魏疆土和帝王寶座??!”
皇帝心頭猛地一震,有駭人的目光幾乎要奪眶而出。
自然,一個皇帝,是不允許自己的皇位存在被別人覬覦的危險,何況還是在我明敵暗的情況下,怎么肯出一毫差錯,喪失這舵手而得皇帝寶座。
可他到底還有懷疑,尤其是對于敵手突變的懷疑,“那你……”
龐統(tǒng)當機立斷,“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天下之臣,莫非王臣。如臣方才所說,臣效忠于襄王,但臣更應該效忠于陛下,何況襄王是欲亦犯上的佞臣,臣怎可臣服于如此不忠不義之人,臣只會效忠于天下之主!”
窗外風聲像浪涌一樣奔流,直欲撩過皇帝的心尖,“依你之見,該如何?”
“殺之!”
皇帝敏感地顫動了一下眉毛,定定的看著他。
龐統(tǒng)道:“祁昊手中兵力為了抵阻闕氏叛逃,分散于永石、并州、武鄉(xiāng)和上黨各兩萬,平陽和汾陰的兵數(shù)加起來已不足三萬,陛下可直擊汾陰大本營,兵分兩路包抄上黨和武鄉(xiāng),阻斷北面援軍,那祁昊必孤援敗北!”
宛如驚雷滾滾,直貫入腦海。
皇帝幾乎毫無防備得聽到這番徹頭徹尾的出賣之言,甚至連溫鈺也不想他能對昔日的舊主拋賣至此。
一時間,靜默成了他們共同的形態(tài)。
龐統(tǒng)立刻從懷里掏出一卷紙,呈在頭頂,“這是臣連夜畫的軍事防備圖,陛下可做三分參考,以試臣之誠心?!?p> 口角決斷如鋒,適才將溫鈺從空想中割裂到現(xiàn)實,不得不邁著沉頓的步子,從他頭頂接過,遞到皇帝面前。
皇帝本就是昔日領兵戰(zhàn)場的武將,十六年前從冀北一路直驅長安,對平陽一帶領地形勢何其不是心中有數(shù),只是看過一眼,便知此圖有六成可信。
然而越是可信,他看著龐統(tǒng)越是害怕,心中不安的情緒越來越重,胸中的冥火就像身側的菩提宮燈一樣,燒搖搖曳曳,顫顫巍巍。
登時殿門大敞,大把大把的寒風涌入,灌得手掌冰冷。
李廣跺著步子,驚慌失措得差些失聲,“陛下!城東守軍來報,寧脩……帶部下從國賓館逃了!還……還……”
決堤之洪頃刻崩塌到底,皇帝已是怒不可揭,“說!”
他咬著牙,擦著虛汗,“還將陛下賞賜的襄王璽摔碎了!”
前半句話就已如鋒刃直中心間,后話的遲疑更是讓他駭然,他手摸在冰冷的靠椅上有濯濯的寒意,無數(shù)的憤火盡數(shù)拍在案上,“好,簡直好得很!”
李廣嚇得急忙倒地磕頭,不敢發(fā)一絲虛言,甚至連聲“息怒”都說不出口。
皇帝慢慢起身從高臺上走下,滿額青筋暴出,嘴唇也因隱忍的怒氣而發(fā)紫,然而到了極憤之處,卻是生了愴然的笑意,“傳朕旨意,速命謝赫追斃寧脩!”
李廣匆匆接旨,立刻就掀起步子追趕而去,又被皇帝一聲“回來”頓住了當?shù)?,他迅速眸光敏銳一轉,“再傳王彌、楊思權前來擬旨!”
風口的暗繡織金錦簌簌抖擻不止,擺布凌亂的聲音在耳邊撕裂,那門重重的關上,似給一口即將溢出臭水的古井堵住了一塊龐大的巨石,毫無再重見天日的可能。
很快皇帝眼底濃重的狠毒,密密織成一張?zhí)炝_地網(wǎng),直奔龐統(tǒng)而去,“愛卿金言可貴,快快請起。”
龐統(tǒng)卻自詡飄然,猶如登上青云后的神采奕奕。
皇帝揮袖指了指:“濟陰王,你去吧,天亮之前,朕不想再看見闕氏一人?!?p> 突然天降大雷,那一聲震響毫無預兆的煞人心魂,很快又歸于平靜,就像暴風雨來臨前的夜晚一樣平靜。
此時的甬道,像一個清理困獸大牢籠,里面的人,像一群病久的獸,咿咿呀呀,聽不清楚說什么,連底子都是虛的。
無數(shù)禁衛(wèi)兵早已高臺環(huán)繞,做好了即將獵殺的伏擊之狀,溫鈺站在高處,俯視著一切,情不自禁退開數(shù)丈遠。
只見黑壓壓的天空,有無數(shù)利箭似亂雨般劃過,密密麻麻直射向籠中,發(fā)出噗噗的刺響,人如撲進篝火的蛾子,撲棱撲棱的亂撞。
溫鈺眼底的熱意越來越燙,微有刺痛。
闕氏倒在甬道的亂泥中,仿佛一片被陽光化去的雪垢一片污濁,那種濁氣侍從地板和墻皮間滲透出來的,都有那種蒙蒙腐朽的血腥氣,令人窒悶。
他轉過頭,“同陛下復命,闕氏全族皆已服誅?!?p> 管彤攜這一襲煙灰藍湘水紋的大毛斗蓬披他身上,“殿下別看了,腥氣怪重的,這都是他們罪有應得,別污穢了您的眼。”
溫鈺點了點頭,拗身下來城墻,沿著蜿蜒的游廊回到住處,許是夜已經(jīng)太深了,連宮燈都熄滅了一半,四下里安靜如斯,他袍角被吹得發(fā)響,撲騰得如一只深陷黑暗中白蝶。
他心底一口氣松了出來,卻依舊渾身覺累,連著眉間凝著幾許疲倦,“到此為止,總算可以短暫結束了?!?p> 管彤目光和順,徐徐微笑,“謀局內外如是兼顧,殿下放心。”
他言意一轉,“謝赫……”
“謝赫知道分寸,只將寧脩等人唬逃出國賓館,沒有大動干戈留下打斗痕跡?!惫芡挥X想到某處,面色也禁不住大改,忍不住小聲犀利一番,“倒是這個龐統(tǒng),下手如此狠辣。”
溫鈺微微神思,“其實龐統(tǒng)受不受反,結果都會是遣臣潛逃判出。只不過在皇帝面前,龐統(tǒng)的陳詞比之我自圓其說勝算更大??伤u主至此,真是我想不到的?!?p> 管彤低頭悄聲,“他本可以只報私仇,另覓新主,是他自己對舊主太絕,心思太狠,生死富貴這是他自己的選擇,與殿下無關。”
夜廊風大,刮得沙石作響,一時幾個侍衛(wèi)從假山邊而過,都沒注意到他們的存在,全心全意拎的一卷著死人的席子,蕩蕩悠悠的晃著,恍惚間那張唇際掛著黑血的臉便被翻垂了出來。
龐統(tǒng)死了。
管彤的表情寧靜如秋水,一潭碧波沉溺在身側之人,“風越來越大了,殿下……咱們趕快回去吧?!?
執(zhí)手簪星
至此,平亂篇就快到尾聲了。 下幾章男女再升升感情,就開始朝政篇(這個是重點篇) 還是保管糖夠,保管權謀不掉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