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人也注意到周彮的異樣,也跟著她朝著某方向看去。
那女子瞧起來溫和、有禮,像是很好說話的人。
但在場人都心知肚明,那只是虛假的表面。
“宋詩白?不,現(xiàn)在應該是周詩白?!敝軓嫔淞讼氯?,沉聲問道:“我兒子、女兒在哪?”
宋詩白避而不答,只是朗聲回道:“舅媽放心,過幾日,他二人便會回來?!?p> “過幾日?”周彮譏諷的笑了起來,反問道:“過幾日啊?不若侄女你幫舅媽一把?”
話音一落,樓里所有潛伏的死士都握緊了自己的武器,準備隨時攻擊。
宋詩白面不改色,意有所指的回道:“無論是我被送去明家,還是進入百曉堂,這些都是宋家那些人的意思。我沒有選擇的余地。舅媽一定很清楚這其中的道理?!彼D了頓,又低聲笑了起來:“你拿我威脅他們是沒用的。我于他們而言,只是一枚有隨時可以拋棄的棋子?!?p> 宋詩白年幼時,家族對她的價值早就做好了評估。一個普通聰明的小孩,在家族有其他天才的襯托下,顯得如此不值一提。即便她是宋繡這個不世出的天才的女兒。
所以,她的未來絕對不會與宋家綁定在一起。在這句話變?yōu)楝F(xiàn)實的過程中,在對宋詩白的驅(qū)逐中,周彮也參與了其中。因而,她非常清楚宋、不、周詩白說的都是真的。
但是,只有一點疑問,周詩白為何要幫宋孤?從這次計劃里,她究竟能拿到什么好處?
基于這些疑問,周彮覺得,抓住周詩白興許會得到意料之外的答案。
周彮面露厭惡,冷笑嘲諷道:“不試試,怎么知道有沒有用?”
話音一落,氣氛再次緊繃起來,生死威脅再度降臨,每個人似乎都聽到自己腦海中的嗡鳴聲。
宋詩白退了一步,正要對著身旁的人說些什么,一道帶著嬉笑意味的話語打斷了她的思路。
謝晏跳了出來,趕緊攔著周彮,語速迅猛,噼里啪啦一頓輸出道:“這位夫人,若是宋家不買賬,您不是白拿了人,還破壞了你們之間的感情嗎?再說了,宋詩白她也不過一個小人物,怎么會影響宋家那位的決斷呢?真正能影響宋家那位的,還得是上面?!?p> 周彮知道謝晏是榮王的人,自然,也是圣上的人。但謝晏在這些大人物面前有幾分能耐,她便不得而知了。不過,她知道謝晏是當年科考的狀元,自然不會笨到哪里去。因而,謝晏的那些話,她聽進去了一些。
“你說的上面,是哪位?”周彮戒備的看向謝晏,沉聲問道。
“自然是瑯琊王氏那位?!敝x晏直截了當?shù)恼f了出來,絲毫不怕他人的外傳,或者日后不好的流言。
榮王妃——王望舒。
他居然和榮王搭上了關系?
周彮心中震驚,可轉(zhuǎn)念一想,又覺得不對。
若是謝晏真被榮王賞識,怎么會被踢出京都?
周彮低聲淺笑,譏諷道:“大人還真是處于一個口出狂言的年紀啊。”
“向你證明也不難,你隨我來便是?!敝x晏說罷,便繼續(xù)無視周圍的敵意與兵器,瀟灑的繞過那些障礙物,大步走了出去。
見謝晏如此坦然,周彮逐漸有些心動。
若是能攀上榮王這條線,那日后,她必能借力掌控整個宋家,甚至有可能超越明家。至于天域門,若是她能掌控宋家,那天域門自然也會自然而然回到她的手中。
不過,攀上榮王也有風險,一不小心便會成為她人的墊腳石。可是,哪有做事沒有風險的。
只能賭一把。
周彮只用了幾秒便做好了決定,旋即慢步跟了上去。
走了幾步,便低聲道:“都退下吧?!?p> 謝晏聞言,趕緊退后了幾步,轉(zhuǎn)過身看向周彮,笑瞇瞇的說道:“本官定然不會讓夫人失望?!?p> 周彮同樣笑著,只是那笑容顯得陰深可怖,和睦春風的低聲威脅道:“若是大人騙我,我定讓大人在南州寸步難行?!?p> “本官還不至于傻到出那種爛主意。釜底抽薪,才是本官的風格?!闭f罷,謝晏伸出右臂,作了個‘請’的動作。
周彮衣袖飄蕩,氣勢威嚴的大步向前。
謝晏緊跟其旁。
宋詩白負手站在高處,看著謝晏與那位黑衣女子就這么離開了,不由臉色微寒。
周遭原本打算血拼的死士在接到命令之后,短短十秒之內(nèi)全部遠離了宋詩白所在的高處,緊緊的跟在周彮身后。
宋詩白無法調(diào)動內(nèi)息,根本聽不到兩人說了什么。方才能在隔著那么遠的距離下依舊溝通無礙,全靠周彮用內(nèi)息傳話,聽話。不過,即便什么都沒聽到,看到兩人現(xiàn)在的行為,猜都猜到了。
站在一旁一字不落聽完對話交流全過程的明啄淡淡的開口提醒道:“他打算把你舅媽拉到榮王的陣營。”
只用一句話,便精準的概括了兩人在底下嘀咕那么久的對話。
跟在明啄身旁的靈竹當即反應了過來,不由驚住了。
他家主子是在落井下石吧?是吧?是吧?
一句話殺人于無形啊。
不,不對,也不能這么說。這確實是事實。
靈竹不由盯著自家主子的背影,一時竟覺得陌生。
宋詩白聽了過后,只是淡淡的‘嗯’了一聲,相信了又沒有那么相信。比起明啄的提醒,她更想知道另外一個人的態(tài)度。
很快,那個人便表明了自己的態(tài)度。
靈娘借著樓內(nèi)或鑲嵌在墻上的雕塑或垂掛的珠簾輕盈的越過木欄桿,落在宋詩白腳邊。焦急的問道:“樓主,謝大人打算將周夫人拉到榮王的陣營,屬下要不要攔著?”
雖說謝晏借此化解了她們現(xiàn)在的危機,但是卻留下了未來的隱患。雖說時間跨度大,有很多變故,但還是讓人覺得擔心。
明啄的話得到證實后,宋詩白心中那點希望也隨之破滅。她表情沒什么變化,目光依然溫和,只是微微笑著,流露出一股平靜的癲狂。
讓她進入公主的陣營,但卻引誘她親戚去榮王的陣營?
所以說,他父親花了那么多精力培養(yǎng)的書生最后竟然想破壞她家族的和諧嗎?
這么多年來,所有金錢開支、人脈支持.....
司馬相如的故事么.....
宋詩白眼睛彎了起來,面上流露一股陰冷的笑意。偏頭看向一旁的靈娘,沉聲道:“你跟在謝晏身邊,看看他們說些什么?!?p> “是?!膘`娘收到命令之后,趕緊一躍而下,借著內(nèi)力的托舉,平穩(wěn)的落在地面。隨后,她下令遣散樓內(nèi)的暗衛(wèi),大聲喊著‘謝大人’,趁著周彮以及她身邊的死士沒反應過來的功夫,趕忙來到謝晏身旁,禮貌開口道:“樓主讓我護在大人身旁,免得大人受欺負?!?p> 話音一落,謝晏便知道對方真正的意圖。
他抬頭盯著那道黑色背影,溫和的目光流露一絲眷戀,旋即,又眸色轉(zhuǎn)涼的看向一旁的白色背影。最后,平靜溫和的看著兩道和諧的身影站在一起的畫面,不由微微笑了起來。
“本官知曉,掌事跟著便好?!敝x晏溫聲說道。旋即,他又寬慰有些不滿的周彮道:“夫人,放心,她不會聽到的?!?p> 靈娘表情一滯。
那些黑色的身影如同暗夜里的烏鴉,散去之后,被遮蓋的光亮皆一點點的回來了。大廳內(nèi)又恢復到以往的輝煌燦爛的模樣。
暖黃的光線照亮了在宋詩白的面容,以及此起彼伏的胸膛。明啄偏頭看著她,不由譏諷的調(diào)侃道:“你比我想象中的要善良。”
謝晏以及周彮那些人離開后,宋詩白正打算回到藥房躺著,聽到這話,虛偽的笑容涌了上來,道:“我當然善良。我不僅善良,我還可愛。”
是啊,她方才善良到已經(jīng)如何將謝晏扒皮拆筋了。
明啄原本以為她至少會反諷幾句,卻沒想到得到這么一個答案,一時被噎住了。頓了幾秒,沒忍住又諷刺道:“善良之輩一般死的早,本公子等著去你墳前上香?!?p> 宋詩白仍然沒有回懟,似有些不搭話的感激道:“我謝謝你,我謝謝你這次這般幫我。”
明啄徹底被刺激到了。他想聽到宋詩白破防的聲音,結果他自己率先失態(tài)了。他跟上宋詩白的腳步,追著宋詩白問道:“你陰陽怪氣又更上一層樓了么?還是你耳朵聾了,聽不到本公子的譏諷?”
宋詩白很煩,煩到想拔劍跟明啄對著砍。
但在一切都沒有水落石出之前,她至少要保持基本的理智。
走到樓外,宋詩白抬頭看了一眼高處。
火光,仍然跳躍著。
她瞇眼看著高處,剎那之間,改變了自己的想法。
。。。。。。
周彮應謝晏的要求,遣散了周圍的死士。跟著謝晏去了一個酒樓——云水樓,據(jù)說是前段時間那位貴人去過的地方。
“你帶我來這里做什么?”周彮心情復雜的問道。
她雖是這般問,但心里已經(jīng)有了答案。
謝晏沒有回答周彮的問題,反倒是先湊到靈娘身旁,低聲說道:“你呆在這里不要動,等我將所有事情談好,過后定向詩白說明情況。”
說罷,方才回答周彮的問題:“帶夫人見一個人,夫人到了便明白了?!?p> 謝晏率先走到前方,領路一般帶著周彮進入了云水樓。
靈娘正想繼續(xù)跟過去,卻被謝晏的老仆攔著。
這老頭,靈娘年少時曾在千秋宮與他交過手,連一招都沒過下來。
靈娘知趣的沒有動手,想了想,只好呆在原地等著。
云水樓的奢華雅致,謝晏已經(jīng)見過,不再驚嘆。
周彮也已經(jīng)見過,但從未想過云水樓能與當?shù)氐男⌒∷抉R產(chǎn)生聯(lián)系,對此處的奢華產(chǎn)生了新的感觸。
偌大的客房之內(nèi)。
霸氣渾厚的戲曲‘邦邦’的如同驚濤駭浪撲面而來,完全不是江南所特有的吳儂軟語,倒像是北方的特色。
一道端坐在鎏金核桃木桌前的身形,有一搭沒一搭的聽著戲曲。聽到腳步聲之后,揮手斥退了那唱曲的戲子。先是看了一眼黑色打扮的中年女子,目光又放到了謝晏的身上,悠悠開口道:“這次又因為什么來此?”
謝晏狐疑的看了鄧村一眼,他不是提早跟他打好招呼了嗎?他不信對方不清楚自己的來意,搞什么世外高深的形象?邀請周彮入座之后,謝晏直接開門見山的詢問道:“你現(xiàn)在知道我是圣上的人了,所以,這次便不需要報酬了吧?”
此言一出,鄧村、周彮忍不住抬眼看他,目光中滿是震驚。
為什么這種嚴肅的場合竟被他講的像是村口買菜似得?而且,這事是可以亂說的嗎?
謝晏心滿意足的破壞了鄧村的心態(tài),繼續(xù)說道:“京都里有很多皆是宋家的人,或是受過宋家的好處的人。二年之后,宋詩白進京,這些人定然會不遺余力幫助宋詩白穩(wěn)固她在京都里的地位,然而,宋詩白支持公主,自然對榮王不利。加之國師的威望.....扭轉(zhuǎn)局面不過是時間問題。所以,定要逐步瓦解。先分解宋家,從宋家本家下手是最好。”話說至此,謝晏語氣一頓,看向了周彮,繼續(xù)道:“這位是周夫人,宋家家主的兒媳。她在宋家有很大的話語權。京都里的那些人雖說是聽宋家的,但可沒說是聽宋家哪位的。所以,先到先得。誰先降服了那些人,誰便能把握先機。若是夫人先于那些人打好交道,帶著他們投效榮王,榮王自然不會虧待了夫人。本來,榮王便瞧明家不順眼,夫人若能帶著宋家上位,自然是最好不過。”
周彮聽著,心下極為震驚。
她知道宋家長老們開設私塾,免費支持一些年輕人考學,考上的寥寥無幾,但宋家長老們一直在做此事。她一直覺得那些長老是壞事做多了,才想著做些慈善安撫自己,卻沒想到還有這一層用處。
她嘴唇似乎張開又閉合,沒有發(fā)出任何聲響。
謝晏繼續(xù)道:“所以,我想讓您給王書姑娘寫一份信,讓她給夫人一張宋家在京都那邊的名單。我知道,王書姑娘還欠您一個人情?!?p> 鄧村不解的上下打量謝晏一眼,以為當日他是偷聽到了,后又否定了自己的念頭,淡聲問道:“大人怎么知道王書姑娘欠老夫一個人情?”
“我問了王書姑娘一個問題,便猜到了?!敝x晏得意洋洋的說道。
鄧村有些詫異的應了一聲,又道:“若是這般,你豈不是欠老夫一個人情?不過話說回來,老夫為何幫你?”
“哼,”謝晏發(fā)出不屑的嘲諷,站起身來,霸氣側(cè)漏的指著鄧村,認認真真的威脅道:“你若不幫本官,本官回京之后,定然去圣上面前狀告你!”
鄧村怔住了。
周彮也怔住了。
他還以為是什么高深莫測的籌碼,竟然如此兒戲?
鄧村忍不住說道:“大人,如此這般,老夫幫不了你。”
“既然如此,那本官現(xiàn)在就告狀?!敝x晏似氣憤的說完,捂著頭以所有人都能聽到的聲音低喃道:“方宗師,別藏了,您出來幫本官說句話啊。不然本官就要跟這老頭交換自己的小秘密了?!?p> 鄧村臉色一變,連忙站起來環(huán)顧四周。
周彮有些摸不著頭腦,但心底卻隱隱有了猜測,能被稱為‘宗師’,又姓方的,該不會是方秋方前輩吧?
這時,一道灰衫身影落了下來,蒼老的面容上滿是不可置信。
這家伙,竟然敢威脅圣上,不想活了嗎?
鄧村很明顯認識方秋,連忙行禮道:“方老前輩,您竟在此處?真是失敬。”
“廢話少說,幫他?!狈角锩鏌o表情的說罷,深深的看了謝晏一眼,冷聲道:“你活不久?!?p> 謝晏笑瞇瞇的點了點頭,感慨道:“事實上,本官為自己能活這么久而感到詫異。”
一般來說,為圣上除掉皇室的晦暗處的人是活不了多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