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著上次的記憶,溫南熏穿過幾條窄小陰濕的小巷。
在一處墻角找了點墻灰,給自己臉上加重了一層“妝容”,并用一塊破布將自己手中的豬肉裹好。
與上次見到的場景一樣,北巷里有隨處可見的乞丐,衣不蔽體的老人,天真稚嫩卻缺胳膊少腿的孩童。
為了爭奪一點食物互相斗毆的場面在各個陰暗的角落里上演。
如果碰見了攬玉的話,溫南熏真該帶他來這邊看看,不知他看到這里的場景,會作何感想?
溫南熏一走進這里,便接受到了來自四面八方的充滿惡意的眼光。
她走到一個正在毆打別人的刺頭兒面前,對他道:“我找徐老七?!?p> 那刺頭兒當(dāng)即停下了打人的動作,視線往溫南熏身上一瞥,“你誰啊你,我們老大是你說見就可以見的嗎?”
面對這刺頭兒的質(zhì)疑,溫南熏只淡淡道:“是徐三娘讓我來到的?!?p> 聽到“徐三娘”這個名字,那人的神情當(dāng)即一肅,拋下“你等著”便匆匆地離開了。
和刺頭兒搭上話后,溫南熏明顯感覺先前落在自己身上的那些惡意的目光,此時都收了回去。
這徐老七在這北巷似乎頗讓人畏懼……溫南熏思忖著。
沒多久,巷子里頭,匆匆跑出來一個人影,此人正是徐老七。
他的跑姿,該怎么說呢?
就像是狗見到了骨頭,那又急又躁的模樣。
徐老七還記得眼前這個小丫頭,是之前在他姐身旁站著的,她新收的徒弟。
徐老七定定神,“我姐讓你來找我?”
溫南熏點頭,她取出破布中包裹的豬骨頭肉,遞給徐老七:“師傅托我送給你的?!?p> 徐老七眼神一亮,他盯著溫南熏手中的豬肉,激動地身體都在打著抖,“我姐她原諒我了?”
溫南熏搖搖頭,“師傅還是不肯認你,否則也不會只派我過來?!?p> 徐老七眼中劃過一抹失望,但只有一會兒,他笑著將溫南熏手中的豬肉接了過來,“不管怎么說,她肯給我送肉來,總歸是好的。”
他說這句話似乎是在寬慰自己。
溫南熏沒有說過多的廢話,怕引起徐老七警覺。
對付徐老七,還得徐徐圖之。
“我該回去了。”溫南熏道。
徐老七從袖子里掏出一錠銀子,丟給溫南熏,他道:“跑腿費?!?p> 溫南熏接過銀子,眉頭微挑,這一錠銀子可比她送得豬肉貴多了。
如果是別人,她還會推脫一二,但此人與她有深仇,用他的銀子,心里也不會愧疚。
溫南熏將銀子收好,轉(zhuǎn)了個身,準備回去了。
身后傳來徐老七命令的聲音:“阿灰,送這丫頭出去?!?p> 阿灰是個年輕男人,身形瘦小,臉型是上圓下尖,頭發(fā)灰中帶著點褐色。
溫南熏沒有過多廢話,也沒有打探什么消息,盡量讓自己維持著一個五歲女孩的設(shè)定。
郭勇那案子,自己就是靠著耍小聰明,說了一句“小孩子不可能是殺人兇手”,結(jié)果惹來攬玉的懷疑。
聰明反被聰明誤。
自那起,溫南熏對這句話理解又加深了一點。
忙碌了一天,大約是黃昏時刻,溫南熏才回到了清溪村里。
王嬸子已經(jīng)趕工將三套衣服做出來了。
她還額外做了一個灰色的眼罩。
溫南熏總是會被王嬸子的細心和善良感觸到。
帶著這三套衣物還有眼罩回到家里,溫南熏見溫宴山正在院子里劈柴。
“哥哥,我回來了?!睖啬涎?。
溫宴山放下手中的斧子,他擦了擦汗,“我已經(jīng)做好飯了,就等著你回來?!?p> “這是?”他的視線落在了溫南熏手中的衣物上。
“給你和兩個小蘿卜丁做的新衣裳?!?p> 溫南熏笑著將手里的衣物都遞到溫宴山的手里,“還有眼罩,哥哥你快試試?!?p> 她瞧見溫宴生抿了一下唇,分明是不太開心的模樣。
“怎么了?”她不解。
溫宴生盯著溫南熏,臉色不太好看:“那你呢?”
溫南熏怔了怔。
此時的她意識到了自己犯了一個很大的錯誤。
對于天底下大多數(shù)的父母來說,都希望自己的孩子過得好。
所以她們省吃儉用,寧愿自己穿得破點,吃得差點,也要讓自己的孩子換上好的衣裳,吃上美味的食物。
但她們忽略了一點,她們的孩子并不會覺得感激。
只會覺得這是一種沉重的負擔(dān)。
仿佛背上了一種父母施加的,名為“我穿得這般破,吃得這樣差都是為了你過得好點”的枷鎖。
而此時的溫南熏就如同那些母親一樣,也陷入了相同的錯誤。
反應(yīng)過來的她立即道,“我也做了衣裳,只是我的衣裳工序多,比較復(fù)雜,還要再等兩天,我就先把你們的給拿回來了?!?p> 聽了這話,溫宴山的臉色好看了些,他道:“回屋吃飯吧。”
見糊弄了過去的溫南熏松了一口氣,不過這也只糊弄得了一時,還是要趕緊再買匹布,將她的那套衣裳給做出來。
幸好今日得了徐老七的一錠銀子。
吃飯的時候,溫南熏感覺外面有道身影在晃,她往門外看去。
是那位鈴鐺姑娘,不對,是那位里正家的女兒,她在院門口徘徊著,卻又不敢踏進。
溫南熏提醒了一下溫宴生,示意他往門外看去。
溫宴生看了一眼,將目光收了回來,“不用理她?!?p> “要是她一直等在那里怎么辦?”溫南熏道。
溫宴生沒有回應(yīng),只默默地吃著飯。
“再等下去天就黑了?!彼^續(xù)道。
夜路難走,一個女孩子再外面難免會遇到意外。
溫宴生夾菜的筷子頓了下,他道:“你去叫她回去?!?p> 為了以防萬一,溫南熏問:“如果她再送東西來,要怎么辦?”
“不接?!?p> 溫南熏點點頭,她走出屋子,走到那鈴鐺女孩的面前。
此時她換了一件嫩綠色的衣裳,烏黑的發(fā)絲一半扎著長辮,一半披了下來。
鈴鐺聲依舊作響。
“你回去吧?!睖啬涎鏈匮缟絺髟挼?,“我哥哥不會見你,也不會收你的東西的?!?p> 鈴鐺女孩垂下了頭來。
溫南熏瞧見了她的手心里似乎握著什么,看這樣子,確實是有打算給溫宴山送東西來的。
不遠處的草垛忽然竄出一個人來,他不滿道:“莞妹妹,這溫大寶就是一個窮小子,還瞎了一只眼,腿也有些瘸,哪里值得你這樣,日日來看他?”
溫南熏目光微微瞇著,朝那口放惡言的人掃去。
那是一個十一歲左右的少年郎,之所以說他是少年郎,是因為他手里拿著一把折扇,自以為自己風(fēng)度翩翩,在那扇啊扇的。
衣物倒像那么回事兒,可腳底下幾經(jīng)縫補過的破鞋證明了他其實也不過是個鄉(xiāng)下窮小子。
“王慶德,不要再說溫大哥壞話?!绷州敢姷侥钦凵裙?,有幾分不滿。
原來這折扇公子名叫王慶德,少年,你這名字很有做公公的潛質(zhì)啊……溫南熏心里無聲道。
“妞妞,給你添麻煩了?!绷州赣行┣妇巍?p> 溫南熏不在意道:“沒關(guān)系,一條狗亂吠而已,我不會計較。”
林莞低笑了幾聲,意識到自己笑出聲來有些不雅觀,當(dāng)即拿了方帕子捂住了嘴。
王慶德捏緊了衣袖,目光狠狠地盯著溫南熏。
若不是她,自己也不至于被莞妹妹這般嘲笑。
一定要給她一些苦頭吃……王慶德暗暗做下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