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騙不過他的眼
瘋搶還在持續(xù)。
然而方才姐弟二人的交談,扮作瘋子的青年全聽見了。
慕瑜鈺慣會自欺欺人,她能騙得過自己,卻騙不過他的眼。
他方才瞧見慕瑜鈺的眼神,就不是不喜歡的模樣。
通草花……
他腦中一痛,腦中忽然浮現(xiàn)出幾幅香艷畫面。
對了,這具身體的原主很缺錢。
曾有許多高門大戶的老爺夫人晚上來尋他作樂,方式便是讓他叼著那通草做的花甩著水袖,咿咿呀呀,唱得滿意了,那花便算作獎賞。
像這樣不要命地唱一晚上,便能裝滿三兩個花瓶。
他如今再沒有能力與她并肩,上次還失手燙傷了她。
她那樣愛財,正好折兩支通草贈與她……
送她到永州之后,就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見,知道她對他無心,所以他提前備了和離書。
她那樣聰明,有大好的錦繡前程,更不該被個亡命之人蹉跎。
最重要的是,他不祥的命數(shù)會禍及她。
可一想到她日后會嫁作他人,她的笑,她的淚,她的一動一靜都要給了別人,她再也不會同他親密,心痛得仿佛窒息。
那是種比跌落山崖墜入崖底還要疼上千萬倍的苦痛,它細密得像針,要將他凌遲。
他如今一邊希望她能盡快到達永州安頓下來,一邊又希望她能再慢一些走,讓他能再看一眼,再多看一眼也好。
……
忍著腳底板的劇痛,他擠進人群之中。
有人聞見餿味,當即吐了出來。
這身餿味算是他現(xiàn)在的保護色,若是他沒有這身餿味,在身受重傷的情況下很難保全自身。
在一片咒罵聲與驚呼聲中,他沖進人群中,不要命地拔了一大把通草!
率先發(fā)現(xiàn)通草的大漢早被這群財奴氣得半死,見到連瘋子也要過來摻和,實在是忍不下去了!
“你他娘的,瘋子也敢跟老子搶,不要命了!”
小瘋子不戀戰(zhàn),也不需要羞恥心,他咬咬牙捧起通草,一溜煙鉆過那人胯下,火速竄進了林子里。
眾人再一次驚呆,有人甚至竊笑出聲。
慕謙震驚地張張嘴:“嘖嘖,阿姐,你說他這又是何苦呢……”
慕瑜鈺心下也很詫異,不過很快又恢復(fù)了鎮(zhèn)定:“不關(guān)咱們的事,快走?!?p> 接連幾天,那瘋子像是消失了一般,自從竄進了那個林子里,就沒再出來過。
許多人猜測是被林子里的大蟲吃了去,可慕瑜鈺知道,他還在。
每天晚上,她都能在暗處察覺到一股毫無惡意的目光,可她卻不知道他在何方。
顯然,他極其擅長隱藏自己……
翌日一早,慕瑜鈺就隱隱望見了個城池的輪廓。
永州地勢高聳,不怕洪澇。
這一路算得上太平,黑衣人自從那日商時摔落山崖起,就再也沒出現(xiàn)過。
慕謙說他們是怕了,慕瑜鈺卻覺得沒那么簡單。
慕瑜鈺這幾天也打聽過京中姓明的人家。
最終的答案只有幽州刺史,也就是當今的桓原伯姓明,叫明諶。
而桓原伯的長姐明華,是當今太子的生母,早年間她因受圣上榮寵,明家在京城地位煊赫一時。
可明華在兒子出生后一年便歿逝了,再加上兒子又過繼給當今皇后養(yǎng)育,與明家只維持著表面關(guān)系,明家如今在朝中的地位十分尷尬。
可他們?yōu)槭裁匆獛ё呱虝r?
他明明只是個低賤戲子,又有什么利用價值?
說到底,慕瑜想不通。
是夜。
慕瑜鈺一行人在荒郊草地以天為被地為床,準備明日進城。
她一想到要見原主生母,心下有些忐忑,怎樣也睡不著。
月亮泛著皎潔的清輝,她趁所有人熟睡之后,尋了處無人草地,躺在上面回想著先前在金水鎮(zhèn)度過的日夜。
她伸手攏住天邊的月亮:“都要到永州了,你還沒來,是不是迷路了?”
無人回答,風吹動草地,發(fā)出令人安適的沙沙聲。
她闔上眼睛,享受著短暫的安寧。
不遠處,商時悄悄抬起了頭,小心翼翼地捧著三兩簇用通草做的海棠花。
他在林中找了幾夜的鳳仙花,終于在最后一日找到了,給通草花細細上完色已是夜半,不過也正好,方便他行事。
“我知道你在,我不打你,你出來吧。”
少女平靜的聲音聽在耳邊猶如平地驚雷,他僵硬一瞬,隨即抬眼望她。
她左手枕在腦后,右手遮著月亮,唇角微抿,看起來十分安適。
他一步一步走上前,將花放在她身旁。
慕瑜鈺一愣,望著那嫣紅的海棠,忽然笑起來。
那笑聲聽起來沒多少笑意,是苦的。
她說:“你送給我的嗎,好漂亮。”
瘋子并不答話。
她撐著身子坐起來,拾起一支海棠,正好可以輝映著那月亮。
海棠容姿艷絕,卻無一絲蕩意,配上那端方的月亮,倒挺像那個人。
她看著那瘋子,忽然想到他今天搶通草的模樣,原來是要送她的……
她想著想著,兀自紅了眼,這幾日她見慣了人情冷暖,沒想到,連瘋子也比有些人重情。
她不禁問:“你為什么要送我花?你辛辛苦苦搶來的花,賣了可以換很多很多錢,換暖和的衣服鞋子,換一年的飽飯,換好的住所……”
說著說著,豆大的淚珠不住地從眼眶里滑落:“你怎么這么傻?”
瘋子驀然轉(zhuǎn)過頭,眼中閃過無措,按理說她應(yīng)該很開心才對,為什么哭了?
他很想上去替她拭淚,但是不行。
他手指攥握成拳,咬牙不去看她。
可她依舊啜泣著,啜泣著……
無助哭聲狠狠刺進他的心底。
慕瑜鈺捧著那束海棠花,無數(shù)愧疚與自責涌上心頭。
“如果不是我操作時光機失誤,如果不是我盲目自信地選擇走山路,他根本就不會被卷進來,更不會為了救阿爹而墜崖……”
“都是因為我。”
瘋子無聲地走近她,隨即撲通一聲跪在她身側(cè)。
慕瑜鈺睜著一雙淚眼,呆呆地看著他,不知他為何忽然要跪她,那動作大得令她差點忘了哭泣。
他顫顫巍巍地伸出手指,卻堪堪停在半空,渾濁的眼珠露出乞求的神情。
“不……哭……”
他的嗓子像是壞了,嘶啞如同鬼嘯,很難聽。
說完,他望著那滴晶瑩的淚緩緩滑落,她的眼淚是燙的,落在心底燙出一片印子。
他烏紫腫脹的唇抿得死緊,停在半空中的手攥成拳,良久,又慢慢垂下。
那雙隱匿在骯臟的劉海中隱忍的眼,看得慕瑜鈺心頭一顫。
天邊泛起熹微天光,她靜靜擦干眼淚,自嘲地勾起唇角:“看我,竟被你笑話了。”
她捧著那束海棠,緩慢轉(zhuǎn)過身,從空間里拿出了一套干凈的衣物想禮尚往來,忽聽耳邊一聲輕嘆,像極了……
她驀然轉(zhuǎn)過頭,卻發(fā)現(xiàn)瘋子已經(jīng)不見了。
“……”
“走了也好?!?p> 晨風拂起她鬢間的發(fā)絲,她放下衣物,不再回頭,草坡上人影不在,似乎誰都沒有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