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你是程家什么人？

　　“客官，您里邊兒請，店里有上好的早春鮮茶，您來點兒什么？”

　　迎方茶歇，距離玉里館并不算遠。

　　但這一路，玉淺肆走得格外艱難。

　　玉淺肆拾級而上，淡然道：“約了人，嘉木閣。”

　　說話都透著些有氣無力。

　　那搭著白巾的茶博士一聽，腰更彎了幾分，連忙將玉淺肆請上二樓。

　　“嘉木閣，客官您請?！?p>　　說罷，常年干粗活兒的手扣了扣門扉，兩短三長兩短，而后躬身離開。

　　玉淺肆站在門口并不動作，四周靜謐無聲。像是過了良久，才又聽到樓下依稀傳來方才那個茶博士招攬茶客的聲音。

　　她這才推門而入。

　　雅間內(nèi)站著一男子，臨窗而立，背對著自己。雖逆著光，但她還是一眼認了出來。

　　正是伯懿。

　　或許是因為對將要面對之人有了心理準備，看到伯懿之后，她反倒冷靜了下來。

　　伯懿聽到身后門關(guān)上的聲音，姿態(tài)十足地轉(zhuǎn)過身來，滿面得色。

　　“玉館主，又見面了?！?p>　　玉淺肆埋首繞過他，坐在另一側(cè)的位子上。

　　伯懿覺得自己永遠都摸不清她的套路，衣袖往后一撈，與她相對而坐。

　　窗外隱有叫賣聲，窗內(nèi)一片靜匿，卻有些焦灼。

　　還是玉淺肆忍不住先開了口。

　　“你到底是誰？”

　　玉淺肆心中沒底。

　　伯懿定與程家有不淺的關(guān)系?？砂蠢韥碚f，程家人應(yīng)當都死光了才對。更何況，若是程家人，為何圣人會對他態(tài)度曖昧？

　　圣人的皇位，可是從程家手中奪過來的。

　　伯懿難得見玉淺肆如此沉不住氣，微微訝然，給玉淺肆斟了杯熱茶。

　　避重就輕道：“我可沒聽說過，玉里館查案還需要過問委托人一切事宜的，畢竟我找的可是玉里館，不是提刑司。更何況，身為提刑司司尹，您對我的身份，不是了解得一清二楚嗎？”

　　玉淺肆深吸一口氣，打斷道：“那好，我換個問題。你昨日遞給玉里館的那顆佛珠，是從哪兒來的？為何是玉制的？”

　　末了，又補了一句：“若是想讓我?guī)湍悖詈脤嵲拰嵳f。”

　　伯懿這下更驚訝了，心中一沉，卻不知怎得有些慌亂起來。

　　他原以為，玉淺肆是因為案件匪夷所思而來，畢竟與她相處這幾日，察覺到她很喜歡這些詭譎的案子。

　　過往接的案子，往往都是最復(fù)雜，最不可思議的所在。所以他有信心，可以引她上鉤。

　　因而才在那信箋上提筆留下了：

　　“斗室緊鎖，一死一活，殺人者為誰？”

　　引她好奇。

　　卻沒想到，她卻是為了那顆珠子而來。

　　他沒放過玉淺肆語中的小細節(jié)。

　　她問：“為何是玉制？”

　　難道，不該是玉制？

　　最重要的是，不知為何，伯懿覺得今日的玉淺肆格外反常，沒有往日里東敲西問的探問技巧。

　　倒像是......非常心急的模樣。

　　伯懿也不自覺斂了嬉笑，沉聲道：“我自然可以據(jù)實以告，但也要看看玉館主有沒有能力......和膽量接下這個案子?！?p>　　玉淺肆像是徹底失去了耐心一般，猛地抬眸望過來，淺眸里泛著絲絲猩紅血光。

　　她冷笑一聲：“我有什么不敢？”

　　伯懿凝眉驚駭。

　　他第一次真正意識到，世人叫她“玉羅剎”的真正原因。

　　并非前人所言的睚眥必報，而就應(yīng)該是這副神擋殺神，佛擋殺佛的無畏。

　　這才是鬼蜮羅剎。

　　那種第一次拿到那顆佛珠，聯(lián)想到玉里館的詭異直覺又浮現(xiàn)了上來。

　　見玉淺肆還凝望著自己，嘴角慣常的笑容早已消失無蹤，像是一不小心，就會被她拖入深淵一般，看得人人直發(fā)冷汗。

　　他沉思了片刻，終是妥協(xié)，給她講了個故事。

　　“多年前，有一位大戶人家丈夫重病。于是他們請了高僧前來布道祈福。整整三日，后宅封閉無人進出，只有家中女眷。

　　三日之后卻發(fā)現(xiàn)，那家的夫人與小妾同處在一間屋子里。屋子從里面被門栓栓死，小妾渾身失血，已是死絕了。而那位夫人，暈倒在地，身邊便是兇器。

　　此事，當著族中所有人的面兒被發(fā)現(xiàn)。

　　這家丈夫?qū)欐獪缙蓿巳硕嫉朗?，夫人擔心丈夫會將家財留給小妾所出之子，于是痛下殺手。

　　但夫人醒后，卻說自己當晚壓根沒見過小妾。只是回自己屋子休息，剛進來便暈倒了。”

　　說到這里，伯懿慘然一笑，重復(fù)道：“她說她沒殺人，你信嗎？”

　　玉淺肆透過窗格，望著絲絲縷縷朦朧的日光與塵灰同舞。

　　輕聲道：“這不合理?！?p>　　伯懿黑眸一震，沒想到她會如此直截了當?shù)叵嘈抛约核浴?p>　　“第一，若是夫人擔心地位不保，應(yīng)該殺兒子，而非小妾。

　　第二，就算她妒忌心起，想殺小妾。明明有三天時間，她卻偏偏選在第三日晚間，最有可能被所有人撞見的時間，這若不是蠢，就是瘋了。

　　第三，再退一萬步講，她殺了小妾自己不離開，反倒把門鎖起來，在里面裝暈。這不是上趕著讓別人將自己當做兇手嗎？

　　若是她真想讓自己的兒子繼承一切，就不會將自己卷進去?！?p>　　伯懿諷然一笑：“可其他人更沒有理由陷害夫人。家中只有夫人和那個——”

　　“——你是程家什么人？”

　　玉淺肆懶得再同他浪費時間，直接了當發(fā)問。

　　伯懿怔在當場。

　　他想到以玉淺肆的聰明，會聯(lián)想到先后之事，還特意隱去了具體的年份。更何況，當年之事可是被下了封口令，殺了一批，病死了一批，老死了一批，幾乎無人再得細節(jié)。

　　而他以為，就算她知曉了此事，也會同他一般隱晦，沒想到，她竟毫不留白地當面點明。

　　她也著實......太膽大了些。

　　“兇簽案前，提刑司形同虛設(shè)，我閑來無事，查過一些舊案。確實，有關(guān)當年祈福殿發(fā)生之事幾乎沒有只字片語的記錄。但你與程家的關(guān)系實在太密切了了些，讓人不得不聯(lián)想到先后案?！?p>　　她不耐煩道：“所以，你是程家什么人？”

　　“故人?！?p>　　玉淺肆像是不意外這個似是而非的答案，譏訕一笑。

　　伯懿見狀有些著惱：“玉館主既已知曉這是先后案，可敢接下？”

　　玉淺肆并不松口：“你還沒告訴我，這珠子的來歷?！?p>　　伯懿實在是好奇，玉淺肆為何緊盯著這顆珠子不放。

　　揚著眉，以牙還牙，譏言諷語：“玉館主替人查案，是一直都這么心急嗎？還是......我格外特殊些？”

　　玉淺肆無心再同他你來我往，冷了臉盯著他，手中緊握的，便是那顆玉珠。

　　自拿到手，她便撫摸了不知多少次。

　　絕不會錯，雖然材質(zhì)不同，但這與當年自己睡醒后，在地上撿到的念珠一模一樣。其上詭異的陰刻花紋，喇叭狀圓潤的車刀口，一模一樣。

　　她閉上眼，昨日的殘夢碎片又在眼前浮現(xiàn)。

　　她被珠子絆了一跤，一抬頭，便看到了坐在桌后，已經(jīng)被燒得面目全非的父親。

　　可周圍一切如舊，就連桌子上的紙都沒有半點焦痕。

　　唯一與火有關(guān)的，便是桌旁的銅盆里，留下的半張燃盡的紙灰，應(yīng)當是有人燒了什么。

　　而干凈整潔的桌案上，擺放著一張紫色符紙，上面正是自己的批命。仔細看去，還有一滴鮮血出現(xiàn)在批命之上。

　　他怎么會悄無聲息地被燒死在桌后？明明這屋子里只有他們父女二人。

　　而這滿地詭異的佛珠從何而來？

　　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玉淺肆抬起頭來，雙目猩紅。

　　強壓著沖天的怒意，逼問道：“我問你，這珠子從何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