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不飲酒的緣由
穆云翊從未見過真正動怒的穆云承，一時間有些忌憚。
連帶著夕顏也僵了僵背脊，胸口悶悶一震。
“你知道我母后是怎么死的嗎？”
他的聲音，像是從寂寥的曠野中傳開，裹挾在勁風(fēng)中，無端掀開滿地塵埃。
“那時我四歲，父王飲了酒，醉醺醺的進(jìn)了鳳鸞殿，與母親爭執(zhí)時，失手將她推到桌案一角。”
夕顏心尖一顫，急急望向那個溫潤的面容。
他的臉上并無淚痕，仿佛在敘述著一個事不關(guān)己的故事：
“清醒后，他將母后偽裝成自殺的假象，而我……”
頓了頓，穆云承垂眸，語氣輕的不像話，“我就躲在床下，躲了整整一夜。”
穆云翊驚得說不出話來！
穆云承挑眉，望著怔怔不語的穆云翊，嘲諷一笑：
“你說的沒錯，是你母妃間接害死了我母后，因為他們爭執(zhí)的緣由，是要不要廢后。”
穆云承的眉眼依舊寧靜，可嗓音中的寒意卻一寸寸鋪開：
“父王醉酒后，打女人是常事，我雖恨你母妃，但更多的，是痛快與解氣，因為母后解脫了，惠妃的噩夢，也就開始了?！?p> 穆云翊搖頭，似是不敢置信，“你胡說，父王寵愛母妃，我親眼所見……”
“弟弟，”穆云承上前一步，憐憫抬手，撫了撫少年的頭頂，“你尚在襁褓中時，有一日父親醉酒，失手將惠妃的發(fā)簪甩進(jìn)搖籃，若非我出手及時，你以為，你還能安然無恙地站在這里同我說話？”
穆云翊張了張口，隨即惡狠狠地打落穆云承溫柔的安撫，“父王愛我，你少在這里挑撥！”
穆云承不甚在意地努了努嘴，轉(zhuǎn)身來到夕顏身邊。
“我不飲酒，是因為我骨子里流淌著父王的血液，我不確定我醉酒后會不會也傷害女人，為從根本上解決這個令人不恥的惡習(xí)，所以我才發(fā)誓，此生，不飲酒?！?p> 說到這里，他收緊手臂，將夕顏抱起，徑直走出寢房。
“你仔細(xì)回想一下，可曾在你母妃臉上見到過淤傷，另外，你再想想，父王對你的無限寵愛與包容，究竟是不是在贖罪，贖他無端殺了發(fā)妻，又險些失手殺了自己幼子的滔天大罪……”
仿若晴天霹靂！
穆云翊顫抖著雙手不能自已。
穆云承，他什么都知道，可即便是他一再挑釁，他也置若罔聞。
一直以來，都是他穆云翊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一直以來，都是他在無理取鬧。
誰說八歲時的穆云承不似如今風(fēng)度翩翩的君子？
他尚在襁褓中時，穆云承便已經(jīng)救他于危難……
穆云翊短促地笑了幾聲，接著，滿腔的酸澀與自責(zé)一寸寸爬上雙目，他蹲下身，雙臂抱著頭頂，哭成了一個孩童。
夕顏縮在穆云承的懷中，聽著身后斷斷續(xù)續(xù)的低泣聲，慢慢抬起下巴。
穆云承低頭望了她一眼，歉意道，“嚇住了？”
“沒……”
恍惚間，有冷風(fēng)吹拂而過，吹動檐上掛著的指路燈籠。
暖光在男人的眼下投下一片翳影，他淺淺一笑，安慰道，“別怕，我真的不飲酒，更不會對你動手……”
他這是在……起誓？
夕顏假意借力穩(wěn)住身子，抬手環(huán)住他的脖頸，“我信你?！?p> 穆云承點(diǎn)頭，“嗯，所以，知人知面不知心，你若遇見心儀的男人，還需跟我說一聲，我替你把控……”
“若我一直遇不到呢？”夕顏歪了歪頭，委屈顰眉。
穆云承思索片刻，鄭重道，“會遇到的，遇不到，我便一直護(hù)你。”
夕顏眨了眨墨眼，狡黠一笑，“倘若，我想要你負(fù)責(zé)呢？”
穆云承腳下一頓。
夕顏匆忙轉(zhuǎn)移了話題，“世子，我們現(xiàn)在去哪兒？”
穆云承繼續(xù)行了幾步，淡淡道，“帶你去沐浴。”
抵達(dá)溫泉寢殿時，幽篁處傳來幾聲腳步。
夕顏整個身子沒入池水，豎著耳朵聽著殿外的談話聲。
穆云承聲音淬上了憂色，“都找不到嗎？整個王宮都翻遍了嗎？廣陵的城門的守衛(wèi)處是否有盤問？”
對方聲色肅穆，“王宮里里外外都翻遍了，就連宮墻四周都勘察了，沒有發(fā)現(xiàn)任何蛛絲馬跡，廣陵城門的守衛(wèi)收到消息時，已經(jīng)放出去幾波百姓，我等沿途追查了數(shù)十里，均未發(fā)現(xiàn)行跡?！?p> 穆云承微不可查的嘆息一聲。
夕顏的心，兀的沉到谷底！
聽到現(xiàn)在，她怎會不知穆云承找的人是誰？
從她進(jìn)了鳳鸞殿，芍藥便不見了蹤跡，如今又無端消失，最大的可能，便是她已經(jīng)偷偷回了青州！
她害得白祁丟了廣陵的部署，又在南梁內(nèi)訌時毫不猶豫的選擇站在穆云承這邊，這一樁樁，一件件，若芍藥說與白祁聽，那么等待她的，將會是什么，已經(jīng)不言而喻了……
那一瞬，白祁輕狂不羈的面容忽的映入腦海。
夕顏只覺周身不知何時已經(jīng)寒徹入骨。
她瑟縮著躲進(jìn)氤氳繚繞的池底，直到一雙手臂將她沉沉提出水面！
“阿顏，你在做什么？”
夕顏大口大口的喘息著，對上的，是穆云承雙眼處用腰帶遮擋的俊臉。
他摸索著將手中的浴袍裹上女娘的肩膀。
與此同時，窗外忽然炸開一聲春雷，“轟隆隆”聲不絕于耳，慢慢地，雨點(diǎn)淋落，聲勢漸大。
這雨，竟是如此湍急！
夕顏躲進(jìn)穆云承的懷中，聲音抑制不住的顫抖不已，“我不要被他抓回起，我不要再回到他身邊……”
昔日的膽寒猶在眼前，那種從骨子里透出的絕望，仿若落入深不見底的枯井，透不進(jìn)一絲光亮。
穆云承愣怔了片刻，終于收緊手臂將她圈住，溫柔回應(yīng)道，“好，我守著你，不讓他靠近你，乖，別怕……”
“可是……我的藥，已經(jīng)吃了一半了……”
窗外的急雨如尖刀沉沉落下，將才出土的嫩芽打彎，碾進(jìn)泥土。
穆云承怔忡了片刻，輕拍懷中囈語喃喃的女娘，緩緩道，“放心，過幾日，等朝中局勢穩(wěn)定了，我派人去南疆，替你尋解藥?！?p> 夕顏終于止住顫抖，抬起眼簾，“能尋到嗎？”
穆云承的眼睛被腰帶阻隔，望不見女娘濕漉漉的墨眼。
“總要試一試的，不是嗎？”
春寒料峭，廣陵的大雨連綿了十日。
穆云承的動作十分迅速，很快便將朝堂穩(wěn)固。
梁王纏綿病榻，惠妃的勢力轟然倒塌。
這幾日，穆云承都回府甚晚，夕顏一個人睡在寢房，噩夢連連。
陰沉沉的暗夜，寒鴉啞著嗓子，尖叫聲此起彼伏。
半夢罵醒時，夕顏依稀聽見了熟悉的磁沉，“夕顏，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