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夢回前塵
李念微做了個夢,確切說來是上一世痛徹心扉的結(jié)局,她和江讓塵的結(jié)局。
她與上一世的李念微隔了一道透明的屏障,只能看著他們的結(jié)局,無力改變?nèi)魏巍?p> 那是一年初雪天。
與以往不同的是,這年的大雪來得格外的遲。
雪花并沒有被朔風卷攜著,而是顧自飄然落下,落在紅墻,落在碧瓦,落在良田四方。
百姓們都懷著滿心期許,這樣的瑞雪多少年不曾見過了,來年定能有個好收成。
女帝李念微身著暗紅錦緞金絲繡袍,站在城樓的一角,望著漫天的飛雪,似這江山畫卷上的一點朱砂。
明明眉眼柔和似碧波輕漾,卻硬是用濃重的妝彩畫出了不可一世的莊嚴肅穆。
這是李念微登上皇位的第十年,也是她在詭譎高堂上苦苦等待的第十年。
幾乎所有人都忘記了,他們兢兢業(yè)業(yè)治理國事的女帝,其實也才二十七歲。
好在她的阿塵要回來了,那個于邊疆替她守了十年的江讓塵要回來了,他們會平平淡淡地度過余生,想到這里,李念微將手半舉,似枷鎖般戴了十年的假面似乎和掌中的落雪一同融化,露出了少女般甜美的笑容。
然而這個笑容卻如曇花一現(xiàn),在張德英為李念微披上斗篷時就草草收住。
女帝語氣一如往時威嚴不帶情感,李念微不著痕跡地吸了口氣,“回朝述職的靖北軍行至何處了?!?p> “回陛下,已至定風坡,再有一日便可抵京?!?p> 李念微攏了攏斗篷,語氣顯得刻意冷漠,“解藥制好了嗎?!?p> “再有兩個時辰便可成藥?!?p> 李念微稍稍彎了下嘴角,“好,知道了?!?p> “老奴要提醒陛下,按照您與先皇的約定,在飲這最后一杯酒前,您依舊要和侯爺保持距離,否則老奴將會毀掉這世間最后一盞解藥?!?p> 李念微甩袖厲聲呵斥,好似積壓了十年的戾氣終于有了可以發(fā)泄的破口,“朕不用你提醒!”
張德英趕緊下跪,叩拜道,“老奴也是尊了先帝的遺詔,請陛下恕罪。”
李念微收斂了情緒,仿佛之前怒火中燒的人不是她,“行了,退下吧,朕想一個人待會兒?!?p> “嗻?!?p> 張德英是先皇景帝李兆豐留下的人,也是那個陰謀的執(zhí)行者,在江讓塵身上的毒徹底解除前李念微沒法動他。
快了,一切都快結(jié)束了,阿塵你再忍忍,李念微握緊雙拳,這十年來第一次感覺到自己不是一具傀儡,心臟會隨著那個人的到來而急促震顫。
那一天,李念微在城樓的角落里堆了兩個小小的雪人,在不顯眼處靜靜依偎著。
夢境的畫面轉(zhuǎn)向城外,白茫茫的一片,靖北軍蜿蜒而來,似有鐵甲護身的上古巨龍,盤踞于國土之上。
李念微身著沉重的朝服來回踱步,那盞最后的解藥正被張德英端在黃楊木雕成的托盤上。
殿外傳聲,“靖北侯江讓塵到!”
“宣!”
李念微高坐龍椅,望著緊閉的高門為江讓塵而開。
我的阿塵回來了,李念微掩飾不住喜悅。
“參見陛下,臣江讓塵攜靖北軍回京述職。”江讓塵行禮,眼眸低垂。
江讓塵身穿墨黑輕裘,發(fā)髻高束,李念微看得出他比一年前虛弱更甚。
好想抱抱他。
李念微用余光看了眼張德英,他以極其平靜的神色望著女帝。李念微知道現(xiàn)在還不是沖動的時候,再等等,阿塵再等等我。
“愛卿平身?!?p> 李念微的聲音高高在上,冰冷刺骨。
江讓塵被李念微的聲音寒得一顫,卻依舊穩(wěn)重起身,“謝陛下?!?p> 四目相對的一瞬間,江讓塵在無數(shù)個毒發(fā)的夜晚所自我說服的決絕言語都煙消云散,心中筑起對李念微的高墻也潰然崩塌。
他們之間隔著極遠的距離和極高的臺階,江讓塵依舊忍不住問她,“陛下,這一年,您…過得還好嗎?”
李念微啞然,她想說自己過得不好,每天都在想你,每夜都能夢到你。
但她只能抿嘴笑著,高高在上,大方坦然,“朕很好,勞愛卿牽掛了。”
“那便好?!苯寜m聲音輕得只有自己能聽到。
李念然迫不及待地望了眼托盤中的酒,“北漠嚴寒,侯爺有一路伴霜雪而行,不若先喝杯酒暖暖身子?!?p> 江讓塵目光一冷,轉(zhuǎn)而自嘲地笑了笑,果然還是他自作多情的癡望罷了,抬眼凝視著李念微,試圖看出些繾綣情意,“陛下竟這般著急?”
李念微并沒有理解江讓塵的意思,一心只想讓他快點服下這最后的解藥,語氣帶著急促,“靖北侯難道要抗旨不成?!?p> 江讓塵看向那杯酒,又轉(zhuǎn)向李念微。然后釋然一笑,如同少年時策馬同游,月下賞燈,相擁入懷時,那少年無憂的笑,“霜兒,你親手將酒遞與我,好不好?”
他在喊我的乳名,李念微的心臟撲通撲通的加速,這種冷漠寒冰下包裹的熾熱愛意快要把她灼傷。
李念微向前邁了一小步,卻聽德英公公故意咳嗽了一聲,眼神示意著盤中的酒。
李念微回退,端正儀態(tài),重斂帝王之姿,“朕的乳名可是侯爺能在高堂上隨意稱呼的,張德英,將酒端給靖北侯?!?p> “嗻,”德英公公端酒上前,“侯爺,請吧。”
江讓塵從容地端起酒杯,好看的桃花眼角帶著笑意,朝李念微舉杯示意,“陛下,臣此生愛您敬您皆是自愿,從無后悔?!?p> 李念微心中隱隱不安,江讓塵為何要說這些?
江讓塵笑意驟然消失,只剩下了苦澀,“這杯酒就敬,我與陛下,永生永世再不相見。”
話音剛落,江讓塵便仰頭飲下了烈酒。
李念微有些不知所措,她與江讓塵之間再無阻攔了,他們可以遠走高飛,從此隱姓埋名。
他會理解自己的苦衷。
江讓塵決絕地轉(zhuǎn)身向外走,此刻他感受到五臟六腑都在劇烈地灼燒,就像被千萬只地獄之手撕扯著,他要離開這座冰冷的宮殿,他得在喪失意識前見到徐鶴延。
“阿塵,”徐念微一路奔向江讓塵,撲住他的腰,臉埋在他的后背,“阿塵對不起,一切都結(jié)束了,對不起,誰都不能再將我們分開?!?p> 江讓塵還沒來得及轉(zhuǎn)身,便吐出了一口黑血,身體無力地向下墜。
李念微茫然地將他摟在懷里,看著江讓塵嘴里不斷涌出的黑血,她驚慌地大聲質(zhì)問張德英,“怎么回事!不是說這是最后一帖解藥了嗎!江讓塵怎么會這樣!”
張德英面色如常,拿出袖中早已備好的匕首,“老奴已完成先帝的囑托,這就隨先帝去了?!?p> 張德英自戕,一刀血灑金殿。
李念微的腦子亂成一團,只能無力地叫著江讓塵的名字,雙手怎么也捂不住他口中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