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祥云看著她這樣,越發(fā)的心痛,轉(zhuǎn)身將婢女準(zhǔn)備好的包袱搶了過來,說道:
“阿柔,這個你拿著,你這里是我的一些體己和首飾,你備著應(yīng)急用。如果缺錢了,你就偷偷地來找我,我給你。
如果是他們真的過分了,打傷了你,你也來找我,到時(shí)候我替你去告狀?!?p> 她頓了頓,哭著又著重地說:
“我一定會時(shí)常找你的!”
武柔看了看她塞給自己包裹,見她塞給她的手使足了勁兒按著,眼睛里全是恐慌,好像只要她拒絕了,她就會羞愧難當(dāng)一樣。
于是她沒有推拒,乖乖地將包袱接了過來,背在了身上,走了。
她再也沒有可以去的地方,于是趕在落日之前,又回到了田莊的后山上,鉆了回來。
回去的時(shí)候,老婆子依舊在織布,依舊是那有節(jié)率的推織機(jī)的聲音,但是看見武柔出現(xiàn)的那一刻,她明顯松了一口氣,說道:
“快回去吧,她們找你找了好幾圈了,現(xiàn)在恐怕已經(jīng)去街上找了。幸虧她們看我年紀(jì)大,有幾分尊重,這洞口又有織機(jī)和水缸擋著,她們掃了一眼沒看見你,就走了?!?p> 武柔默默地將身上的背著的東西都取了下來,神情落寞地說:
“婆婆,你幫我收著吧,你的布我都換了銅錢了,兩百多文,我花了一百敲門。朋友給我了些首飾,你隨便取個東西抵了吧,謝謝婆婆幫我。”
老婆子說:
“我老了,要那么多錢做什么,沒用了,我都給元姑娘留著。”
武柔沒有吭聲,低著頭,打開門出去了。
她這一番突然出現(xiàn),又突然消失,眾人不知道老婆子屋子里頭有個洞,都以為是她故意躲著人,藏到了什么地方,才沒有被發(fā)現(xiàn),就這么揭過去了。
可是幾天之后,武家兄弟就找過來了。
“武柔呢?給我滾出來!”
武元慶已經(jīng)三十多歲了,帶著人一進(jìn)田莊的門,就氣勢洶洶地要算賬,一路尋到了后堂。
武柔也沒有跟家里人說過自己出過門,怕她們說自己瞎折騰,再將洞口的事情給捅出去。
所以當(dāng)武元慶和武元爽兄弟找來的時(shí)候,楊氏是懵懂,眼神中帶著驚慌,帶著三個女兒到了院子里頭,有些膽怯地問:
“怎么了?”
武柔直接從后頭走到了前頭,迎著兩個哥哥的怒火站定,儀態(tài)端莊,舉止優(yōu)美,以一個高貴的貴族女郎的姿態(tài),說:
“我在這兒呢,怎么了?”
她對著田三娘她們的時(shí)候,可以撒潑使狠,毫無形象,可是對著這兩個人,她希望自己極盡體面,好像只有這樣,才能多挽回一些尊嚴(yán)。
武元慶見她跟楊氏一樣,端著架子瞧不起人,越發(fā)的氣憤,上前一步就給了武柔一個巴掌,怒道:
“你能耐了?!跑到縣衙去告狀,哭爹賣慘地說我虐待你?讓縣府府君好瞧了一通笑話!
知不知道家丑不可外揚(yáng)?!就你這樣的你裝什么高貴,連個奴婢都不如,奴婢還能要點(diǎn)兒臉呢!”
武柔覺得眼前一黑,耳朵嗡嗡響了一陣,前頭的話都沒聽清,就只聽見后頭他說“家丑不可外揚(yáng)”了。
武柔摸了摸自己的臉皮子,覺得像是被扒了一層皮似的,火辣辣地疼。
她倔強(qiáng)地扭過了頭,瞪著武元慶,前單后雙的眼睛,天生帶著恨意似地,眼尾殷紅,冷笑一聲說:
“大哥做都做了,你做的都不怕丑,我怕什么?”
武元慶氣得胸口發(fā)悶,甩手又給了她一巴掌,直接將武柔扇倒在地上。
武柔眼冒金星,差點(diǎn)暈死過去。
楊氏連忙跑了過去,將武柔抱在懷里,哭著說道:
“你這丫頭怎么這么倔,你少說兩句不行么?”
然后就揚(yáng)起了臉,對著武元慶控訴道:
“你現(xiàn)在都是一家之主了,怎么還跟一個孩子過不去,下這么重的手,萬一打死了怎么辦?”
旁邊一直看戲的武家老二,武元爽語調(diào)輕佻,嘲諷似地說:
“她可不是孩子了,都十三了,我前幾天還跟大哥說呢,咱們家這幾個妹妹,生的這么好看,可得找?guī)组T好姻緣,賣個好價(jià)錢出去?!?p> 楊氏聽聞,頓時(shí)心中火起,又氣又急,說:
“你們怎么能這樣?!她們是你們的親妹妹,你們這么作踐她們,不就是作踐武家的臉面么?!你們阿耶地下有知,都要被你們氣活過來了!”
她說得聲嘶力竭,字字吐血,說完之后感覺整個人都虛脫了。
可是武家兄弟就愛看她們母女這樣,武元爽得意地笑出了聲,武元慶板著臉看著半昏迷的武柔,轉(zhuǎn)過頭對著身后的田三娘說道:
“你們也是個廢物!人跑出去了都不知道!這么多人做什么吃的!”
田三娘戰(zhàn)戰(zhàn)兢兢,并沒有她之前說的,等她們家郎君來了就耀武揚(yáng)威,她低著頭連聲應(yīng)道:
“是我們的錯,請家主責(zé)罰,以后我們一定注意,絕對不會再讓她出去了。”
武元慶說道:
“將她扔柴房餓三天!只是看著別讓她死了,要是死了,要你們抵罪!”
“是是是……”
說罷,他們兩個就要走。
一直沒吭聲的武順對著他的背影喊道:
“大哥,大哥……”似乎只要這樣多喊一喊,就能喚醒他們心中的仁慈一般。
可是武元慶只是側(cè)過臉來,嫌棄地瞪了她一眼,就走了。
……
……
被關(guān)進(jìn)柴房的武柔,靜靜地躺在柴草堆上,睜著一雙眼睛,許久都沒有動。
不知道就這么過了多久,她突然坐起了身,開始在屋子里到處尋找。
在柴禾堆里找了幾根粗棍子,在手里揮了揮,又扔了,似乎嫌棄分量不夠,最后在一草堆下頭的墻邊兒上,翻出了一塊石磚。
她纖細(xì)的手指,抓那塊磚起來的時(shí)候,手臂都在抖,但是她使足了力氣,咬了牙,將石磚塊比在了自己的胳膊上,做勢要砸下去。
她咬著天生紅潤的嘴唇,咬的唇邊都發(fā)白了,還是狠不下去手,最后她眸光閃了閃,突然將石磚往旁邊一扔,怒道:
“我憑什么要傷害我自己?!回頭我舉著折了的胳膊去告狀,他們肯定說是田三娘干的,我仇報(bào)不了,還折了一條胳膊,我瘋了?!”
武柔劇烈地喘著氣,從地上爬了起來,扒著柴房的門板縫往外看,喊道:
“放我出去!”
門外頭的茅草棚下頭,正好坐了兩個婦人正在閑聊,她們聽見了武柔的喊叫,一開始沒有搭理。
最后實(shí)在是武柔印象她們說話,其中一個這才站了起來,走到了柴房門口,躬著身子、湊著門板的縫隙往里看,循著武柔的臉說:
“元姑娘,你就別鬧了,主君發(fā)話了要餓你三天,今天才第一天罷了,我們怎么敢放你出來?一會兒我們偷偷地給你塞點(diǎn)兒水和干餅,你就配合配合,饒了我們這些做奴婢的吧?!?p> 武柔聽聞不說話了,扒著門縫就著光,眼見著她又回到了草棚下頭。
那等著的婦人等得著急了,說:
“你接著說,那夔國公真這么厲害么?”
“那當(dāng)然了,我聽說,人家是正經(jīng)陛下身邊的紅人,跟咱們老國公可不一樣,雖然當(dāng)初他們都是一起跟著高祖在咱們太原起兵的功臣。
可咱們老國公跟高祖皇帝親近,后來高祖皇帝做了太上皇,不管事兒。當(dāng)今陛下雖然也看重他,可一直是外派他在外,就沒升過官兒。
那位夔國公劉弘基,他可是一直跟在當(dāng)今陛下身邊兒的,如今是輔國大將軍,他想致仕回家,皇帝還不舍得呢?!?p> 武柔聽見了“皇帝身邊的紅人”,第一反應(yīng)就是這位比并州都督府長史都要大,下意識地就問:
“他怎么了?他要來并州了?”
正在說話的兩個人,齊齊扭過了頭看向了柴房的方向,見幽暗的門縫里頭,幾縷光堪堪能照見里頭,映出一個眼睛來。
她們愣了一瞬,然后便坦然適應(yīng)了這荒誕的一幕:
主人被關(guān)在柴房里頭,扒著門板跟她們兩個奴婢扯閑篇。
有人聽,有人問,那說話的婦人更起勁兒了,連忙轉(zhuǎn)了頭說道:
“是啊,這幾日府邸那邊可熱鬧了,張燈結(jié)彩地準(zhǔn)備迎接貴客,說那夔國公想要故地重游,順道要來武家看看,已經(jīng)提前送了信兒了,九月初八就到?!?p> 武柔根本就不知道時(shí)日,問:
“現(xiàn)在是什么時(shí)候了?”
“現(xiàn)在是初一啊。”婦人回道。
武柔默默地又念了一聲:
“初一,現(xiàn)在是初一?!比缓缶碗x開了柴門,又坐回了草堆上,想著事情不吭聲了。
……
……
到了九月天,滿地的落葉,天氣就冷了,可是她們已經(jīng)在前半年,將過冬的棉衣給了田三娘買糧食,現(xiàn)在什么都不剩了。
楊氏找田三娘問話,說是不是武家兄弟想要凍死她們,田三娘只管嬉皮笑臉,陰陽怪氣地說:
“這不知道啊,主君或許忘了,過幾日或許能想起來,或許想不起來。我們做奴婢的哪兒敢開口問。
夫人,您是前朝皇族出身,那肯定隨便拿點(diǎn)兒東西,就夠一家人吃一年的,不行您再找找,看有什么首飾沒有,拿出來我去給您換幾件兒棉衣去。”
楊氏厭惡的眼睛一瞥,便不說話了。
她心里頭知道,正如大女兒所說,武家兄弟對她們是越來越過分了。
她也不滿,可是她毫無辦法。
可笑的是,她們要管著田莊這些人的吃飯開銷,還得自己干活洗衣服。
武柔在心中默默地?cái)?shù)著日子,臨近劉弘基到武家公府的前一天,突然問:
“阿娘,你知道夔國公劉弘基么,他跟阿耶的關(guān)系怎么樣?”
“這名字挺耳熟的……”楊氏抬了眼睛想了想,似乎一時(shí)間想不起來是誰。
武柔提醒她:“她們說,是跟阿耶一起擁護(hù)高祖皇帝起兵的人?!?p> 楊氏這才反應(yīng)了過來,說:
“哦……是那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