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柔將貓放在了箱子里,上頭拿曬花茶的笸籮一蓋,就隔著笸籮窟窿,看著里頭的黑貓張牙舞爪的撲騰。
她將那紅色的絲帶揮舞兩下,被關(guān)在里頭的黑貓就齜牙咧嘴的沖她叫。
武柔逗了一會兒,覺得無趣,一抬頭,就看見那四個宮婢都面如土色,憂心忡忡。
就是沒有一個人吭聲。
武柔笑了一下,稚嫩的臉帶著天真,似在撒嬌,安慰她們說:
“看你們嚇得,我知道我膽子大了些,可我也不是莽撞不知輕重。
它畢竟是一只貓,我囚禁的又不是晉王殿下本人。再說了,即便晉王殿下知道了又能怎么樣,都說他心慈良善,總不能我找他的貓玩了一會兒,他就要我的命吧?”
“那才人藏了這貓要干什么?。俊卑⑸鼓樕珱]有好到哪里去,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問。
武柔看著貓沉默了一會兒,神情有些焦慮,說:
“我有些事情要問他,可是他身份尊貴,又跟陛下在一起住,他要不想見人,誰還能打擾了他不成?等過兩天他要是開始找貓了,我就把貓給他送過去,這兩天把貓照顧好?!?p> “是,可是……就怕就怕被人知道了?!?p> “知道了就知道了,大不了晉王殿下或者充容娘娘教訓(xùn)我一頓,又是多大的事情。”武柔無所謂地說。
彩衣吞吞吐吐地說道:
“……才人真的很……,奴婢若是打翻個盤子,都害怕的不行。”
三春四秋也不好受,焦急地說道:
“那……那晉王殿下趕緊找貓吧,最好咱們現(xiàn)在就把它送走。”
“是啊,這貓會叫啊,萬一充容娘娘來巡視怎么辦,啊……我心跳的厲害?!?p> ……
……
晉王殿下能缺什么?
作為一名小小的才人,能巴結(jié)他的,恐怕也就一張能聊天的嘴了。
當(dāng)武柔抱著貓出現(xiàn)在晉王的面前時,十歲的晉王抬著眼瞧著她,眼睛里頭是洞悉了一切的厭煩。
雖然他是個鶴子仙童,溫和沉靜的臉上,連厭煩的情緒都不明顯。
“聽說殿下在找貓……鈴鐺正好在我的院子里,我就給殿下抱來了?!蔽淙嵊仓^皮說。
晉王冷著一張臉,應(yīng)了一聲“多謝”,就讓身邊跟著的侍衛(wèi)去將貓給接過來。
中間隔了八步那么遠(yuǎn)。
明顯不想跟她多接觸。
按理說她就應(yīng)該走了,可是好不容易才見了面,她又怎么甘心就這么走?
于是轉(zhuǎn)眼便對著晉王笑了出來,嬌俏地問:
“晉王殿下這是煩我了,不知道武柔上次做錯了什么事情,惹得晉王殿下厭煩。殿下盡管說,我道歉,我改?!?p> 晉王微微皺了皺眉頭,抱著貓查看了一番,語氣溫和地說道:
“沒什么,只是武才人所求,我?guī)筒涣??!?p> 武柔心里頭“咯噔”了一下,心想宮中都是人精,即便是一個孩子,那眼睛也毒得很。
如果要想跟晉王拉進(jìn)關(guān)系,恐怕只能抓住他心軟仁厚的特點,靠巧言令色說謊話,恐怕是不行了。
武柔腦子轉(zhuǎn)的飛快,在心中更改自己定好的策略,想著說什么才能翻盤,然后眼睛就又落到了晉王李善的肩膀上。
他今日又穿了那件打補丁的衣服,沉重的單髻垂在腦后,一指寬的發(fā)帶纏了好幾圈,也沒擋住濃密的頭發(fā)松散,幾縷發(fā)絲粘著汗水落在臉頰上,健康的膚色……是一種別樣的漂亮。
他的身后不遠(yuǎn)處是皇宮內(nèi)苑的馬場,馬場的旁邊,聽說是一個巨大的馬球場地,陛下和皇室宗親們都喜歡打馬球,時不時地還會舉行比賽。
武柔猜想,像晉王殿下這么克己復(fù)禮,規(guī)矩沉靜的孩子,能讓他一頭汗頭發(fā)散亂的見人,恐怕是因為剛剛?cè)ゴ蝰R球去了。
就跟他們第一次見面一樣,這件打補丁的衣服,恐怕是打馬球?qū)S玫囊路?p> 武柔心思百轉(zhuǎn)千回,實際上也只是一瞬,她的瞳孔微縮,認(rèn)真又可憐地說:
“殿下怎么會幫不了我呢?我從太原府過來,到了宮內(nèi)沒有親人朋友,什么都不懂,是殿下主動為我解的惑,武柔心中自然感激。
也就殿下身份尊貴,人又心慈仁善,敢與我解惑一二,我要是問旁人,旁人不僅覺得我傻,還會覺得我冒犯了天家不敢回答。
所以我心中有了疑惑,自然就想起了殿下來?!?p> 晉王李善抱著貓,見貓咪一切正常,因為是白天,懶洋洋地臥在他的懷里打盹,他便松了口氣,抬眼看著武柔直直地說道:
“……如果是關(guān)于我母后的事情,無可奉告。關(guān)于我父皇的事情,也無可奉告?!?p> 武柔微微咬了咬櫻桃似的紅唇,直接說:
“我不問他們,我問殿下的事情?!?p> 晉王抱著貓將要轉(zhuǎn)身,聽了這個話身子頓了一下,又儀態(tài)端莊的轉(zhuǎn)了回來。
雖然他臉上依舊還有疏離和排斥的感覺,但是似乎又摻雜了些誤解之后的愧疚。
他微微地?fù)P了下巴,明明是倨傲的動作,卻讓他做出了承認(rèn)錯誤的坦誠之姿,說:
“你問吧?!?p> 武柔清麗朦朧的眸子閃過了一絲亮光,說道:
“武柔有一件事情不明,掛心很久了。殿下身為天潢貴胄,又是陛下寵愛的嫡子,自有天家的體面要照顧,為何要穿打補丁的衣服?
要知道平常富戶都不穿打補丁的了。若是為了節(jié)儉,節(jié)儉到這個份兒上,是否有沽名釣譽之嫌?”
其實她心中已經(jīng)不覺得是沽名釣譽了,入宮以來,她聽了許多關(guān)于長孫皇后的事情,心中對她的印象極好,即便是她不理解省這一點兒有何用,但是卻再也不質(zhì)疑她的初心。
可是如今為了跟晉王套上話,攀上交情,她甚至還將話說得絕了些。
果然,此問話一出,連晉王身后跟著的侍衛(wèi),都覺得她大膽了,用震驚且憤怒的眼神望著她。
晉王望著武柔眸光閃動,見她神色坦然的與他對視,他心中的抵觸反而小了,徐徐說道:
“你所看到的這件衣服,是一品王爵品秩之常服,雖然不起眼,但是上頭的花紋沒有一處是印染而來。
騰云的白是銀線,翻滾的波濤是藍(lán)雀的鳥羽,袖口的滾邊是金絲,等等……光是衣服的材料,不僅僅是昂貴,而且稀有。
一名熟練的織工,一天可以織就麻絲原布半尺,而這種衣服的布料,因為經(jīng)緯復(fù)雜,絲線纖細(xì),用特制的織機(jī),一天充其量也就得一指。
更別提上織機(jī)之前,這些絲線成形時所花費的人力物力了。
母后曾經(jīng)說過,身為皇室,為了尊卑有序,有些東西不得不用,但是在此基礎(chǔ)上,應(yīng)當(dāng)盡量節(jié)儉。因為即便是節(jié)儉了,也比尋常富戶奢侈?!?p> 晉王說著用眼尾又看了武柔一眼,好像是專門反駁她說“尋常富戶都不穿打補丁的衣服”這一言論。
雖然他是個孩子,可是這沉靜的眼神瞟過來的時候,武柔還是被打擊到了。
她吞咽了一下口水,躬身行禮道:
“武柔懂了,謝殿下賜教。請殿下恕罪?!?p> 晉王說道:
“武才人,如果是此類問題,我可以解惑,省得你私自揣測,誤入歧途。以后……”
他頓了頓,因為他看見武柔欣喜地抬起了的臉。
那是一種類似于終于得逞了的笑容。
……只是類似于,但是他不能確定。
她生的一雙平緩清麗的眉眼,甚是有些不食人間煙火的脫俗意味,可是她卻有一個略顯刻薄的窄細(xì)鼻梁,和一個飽滿又艷麗的殷桃小嘴。
很是矛盾但又莫名和諧的湊成了一張美麗的臉,將脫俗和功利各摻了一半。
晉王心想,這可能是她的一個策略,從他口中繼續(xù)探得母后和父皇相處細(xì)節(jié)的策略。
可是即便是真的,他也不能容忍,旁人那樣誤解自己阿娘的品行和智慧。
他低下了眉眼,微微皺起的眉頭閃過一絲厭倦,像是妥協(xié)了一般說道:
“如果再有疑問,可以去弘文殿尋我?!?p> 說罷,他就抱著貓轉(zhuǎn)身走了,帶走了跟著他的宦官和內(nèi)侍們。
武柔直起了身子,也轉(zhuǎn)身走了。
背過身去的那一瞬間,她臉上的笑容越發(fā)的燦爛,在心中得意的說道:
“嘿!畢竟是個孩子,比我小四歲呢,再成熟聰慧又怎么樣,還不是入了我的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