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過多久,弦溟也醒了過來,茫然四顧才發(fā)現(xiàn)帳子里也只有自己一人。他起身,出乎意料的沒有找到自己的甲胄。心下突然有種不詳?shù)念A(yù)感,便連忙披上袍子就出去了。剛一出門,就撞上前來的軍師?!睂④姟阈蚜恕币姷侥凶幼约鹤叱鰩I,那軍師強裝出鎮(zhèn)定模樣。可還是逃不過弦溟的眼睛?!编?。副將是去點兵了嗎?”他淡淡問了一句,垂眼看著此時佝僂著脊梁的軍師?!卑 ?,段副將已經(jīng)點過人數(shù),馬上就可以出發(fā)了?!避妿熗掏聰嗬m(xù)得回答,隱隱有些緊張?!蹦乾F(xiàn)在,統(tǒng)共還有多少騎兵?”第三日下午,葉沐宸派使臣,帶著段碧前去北涼軍隊駐扎的地方勸降。眾人見段碧活著回來,各自慶幸??芍簧郧七^那意識模糊的女子一眼,從破碎的衣衫和裸露的肌膚上,便也清楚知道她在敵軍那里遭受過怎樣的折磨。弦溟不想再聽來使的廢話,滿腔怒火的催使下,一劍砍下了對方頭顱。就彎腰抱起段碧回了帳子。他清楚的看見女子身上的傷痕,小心翼翼的將其放在塌上,深怕弄痛了對方。弦溟出門端了一盆水,從軍醫(yī)那里拿來了膏藥,放在凳子上。俯身坐在床邊,絞干了毛巾??啥伪讨皇且宦暡豢缘?,將整個人包裹在被子里,緊緊蜷縮起身體。他無從下手,便軟著聲音,喊了一聲。“阿碧……”女子不應(yīng),沉默許久,才終于說了句?!俺鋈?。”弦溟聽見對方喑啞的聲嗓,心頭一痛,咬唇說道?!澳闶軅耍瑤熜謥斫o你上藥了。”“我沒事,你出去吧。”她只是如此冷漠回答。其實,在大胤軍營里的時候,段碧都從未害怕過。因為最糟糕的也不過是引頸一死,即便是被那些士兵侮辱的時候。她心底也只是安慰著自己說,就當(dāng)作是被一群瘋狗咬一口罷了??涩F(xiàn)在卻不同,原本以為會死在那里的段碧,如今卻被葉沐宸活著送回來。葉沐宸太狠毒,他清清楚楚的明白,對于一個女人,一個北涼的副將,一個段碧來說,怎么樣才能讓她萬劫不復(fù)。那就是,讓她以最骯臟的一面示人,讓她卑賤的如同腳底淤泥。此時的她,才真正開始恐懼。她真的害怕,讓自己最愛的男人,瞧見自己的難堪模樣。那遠(yuǎn)遠(yuǎn)比死,還要痛苦千倍?!鞍⒈獭犜?,讓師兄看看你的傷。”弦溟偷偷紅了眼,伸手撫上那個拿被子緊緊裹住身體的女子。他溫?zé)岬恼菩?,恰好觸碰到了那人頭頂。“滾!”段碧哽咽著,急忙吼出了一句。繼而又牢牢扯住被角。那的確算是她第一次沖著師兄發(fā)脾氣,以往都是怕那人又罰自己才不敢,可如今,卻是為了維護自己最后一丁點僅剩的尊嚴(yán)?!鞍⒈獭瓕Σ黄?,都是我的錯。是我沒用。”弦溟顫聲,說著這些無力蒼白的話??芍灰氲綆熋迷诖筘纺抢锼馐艿降?,就恨不得去殺了那群畜牲。他將毛巾扔在盆里,站起身一把推倒了屏風(fēng)。抽出腰間的劍,斬斷了眼前的桌子。這是他隱忍了多日的情緒。憤怒,無奈,自責(zé),痛苦。如今在那人回來的時候,終于徹徹底底的爆發(fā)出,將一切不再重要的感覺湮滅。男子聲嘶力竭,最后跪倒在了地上,近乎瘋狂地用拳頭一下下的擊打在冰冷的地面上。直到有熱淚涌出,直到拳頭血肉模糊,直到身后跌跌撞撞地迎來一個擁抱。段碧掙扎著從床上爬下來,伸手環(huán)過那人的后背,克制住了眼前人的失控。女子曠日持久的眼淚,也終于隨之奪眶而出。她哭著,聲音沙啞地?fù)嵛康??!毕忆椋也还帜恪?dāng)初的決定都是我情愿的。”淚水炙熱的溫度,仿佛灼傷了弦溟。他火燙般轉(zhuǎn)過了身,垂下手牢牢望向了懷里的人??啥伪讨皇堑椭^,雙掌忽地輕輕捧起弦溟流著血的左手,溫柔包裹住。女子收斂了正放肆落淚的眼眸,俯下頭顱,滿是眷戀的吻在那沾血的指節(jié)上。一寸一寸地,一下下地細(xì)碎吻著。那段彼此沉默的短暫時間里,偶爾有兩三滴眼淚悄然墜落,啪嗒一聲打在那只手上。滲進血液也漸漸凝固的傷口里,有些細(xì)微的尖銳痛感。可卻分不清,究竟是男子的眼淚,還是段碧的眼淚。“我其實沒有你們想的那么偉大,做的那么多,也只是僅僅想讓你平安?!毕忆槁勓裕钌钗艘豢跉?,又慢慢吐出。已經(jīng)逐漸平緩下來的情緒,聽聞這句,還是經(jīng)不住起了波瀾。其實,他也知道,阿碧自始至終都在那么徒勞的,卑微的愛著自己??勺约撼嗽谝慌钥粗?,卻什么都做不了。他深知對那人的愛,已經(jīng)無以復(fù)加??稍绞侨绱?,就越是不敢去觸碰,去抱擁。這種愛,注定不能存在于日光之下。又或者可以,但他不愿去嘗試。他不敢,拿女子的幸福,名譽,去賭這場勝負(fù)未分的局。仿佛在那艱難,隱忍的感情面前,他的任何言行都顯得蒼白累贅。于是,弦溟終了還是只能在一旁看著。就如同此刻,他雙眸蒙上揮散不去的霧氣,卻還是沉默看著低頭的女子。不知過了多久,當(dāng)目光落在她脖頸上的青紫傷痕時,他才開口說話。“我先給你上藥吧。”“不。不用了。”段碧聽見,頓時驚慌起來。臉色倏忽蒼白更甚,怯懦的往后退去?!鞍⒈?,別怕。我就是擔(dān)心你?!毕忆檫呎f,邊伸手想要拉住不斷后退的女子??蛇€是落了個空,雙手只抓住了冰涼空氣。“你先出去,我自己也可以的?!彼诘厣?,一點點的往后退,刻意的同那人保持著一段距離?!鞍⒈?。你讓師兄看看,沒關(guān)系的?!毕忆閮A著身子,繼續(xù)往前。直到將女子逼近死角,無處脫身?!安弧忆?,你別再過來了。”她話語里隱隱都有了哭腔,雙手緊緊抓住了衣襟,將頭深深埋在屈起的膝蓋間。不敢去看對方。“阿碧。我會娶你的。”弦溟忽地,語氣堅定下來,收斂了從前冷漠刻薄的眉眼,溫柔說了一句。這也是男子此生,說過的,唯一一句如此深情款款的話語?!澳愫煤每纯次?,再告訴我,你剛剛說了什么?!倍伪桃е?,強迫自己終于仰起了頭。散亂的發(fā)絲垂落,那一直躲著,藏著的面容,還是畢露無遺地的印在了男子閃動著微光的眸中。她牢牢望著對方的雙眸,望見了弦溟眼中倒映出的自己,那已經(jīng)完全陌生的臉。一道已經(jīng)結(jié)痂的狹長刀疤,從臉頰一直蔓延到下頜。她曾從無數(shù)男人的眼中,瞧見過自己的模樣。她也知道自己這一生,怕都已經(jīng)毀了??芍钡酱藭r,當(dāng)自己從那個認(rèn)真愛了那么多年的男人眼中,看見這可怕模樣的時候。段碧方才驚覺,自己這一生,這以后剩下的漫長光陰,才真正步入了黑暗的毀滅深淵。一切,才徹底被對方灼熱的目光燒的一點不剩。包括那傾盡所有維護住的尊嚴(yán),都已經(jīng)消亡殆盡。她想,她給了這機會讓對方改變主意,自己就能當(dāng)做什么都沒有聽見,什么都沒發(fā)生。“我會娶你。”弦溟面色不改,還是固執(zhí)地再說了一次。深刻話語如同無聲驚雷,不偏不倚地恰好擊在女子心上。段碧眼眶紅了一圈,卻已經(jīng)落不下淚來。仿佛下定決心般,咬緊了牙關(guān)。抬手,解開襟帶的剎那,她還是克制不住的渾身猛烈顫抖起來。在徹骨的屈辱感受,催枯拉朽地侵蝕下,卻依舊沒有停下手里的動作。片刻之后,她就褪盡了早已破碎不堪的衣衫。布滿傷痕的瘦削身體,完全裸露在男子眼前?!翱粗?,再告訴我,你剛剛說了什么?!彼绱吮拔⒉恍?,不愿相信男子堅定的承諾。再次,給了對方反悔的機會。段碧心底堅信,只要如此,那人定會被這骯臟的軀殼嚇得落荒而逃。可終究,她還是錯了。“我娶你。”弦溟用目光牢牢攥緊了她,讓段碧已經(jīng)無處匿形。她以為快要干涸的淚水再次決堤,瞬間就已淚流滿面。男子反復(fù)說這幾個字的時候,面容莊重地如同在說著什么誓言。
“弦溟,你真傻?!彼p手交叉護在肩頭,讓自己盡量冷卻下來。卻還是感覺到心臟深處,被摧毀的一點不剩的角落,陡然間被一束陽光,溫柔照耀??啥伪蹋ㄒ荒茏龅?,只能是抬手隔絕住那光亮。僅僅因為,一個簡單深刻的覺悟。投射在一片荒蕪廢墟上的陽光,縱使再溫暖炫目,也永遠(yuǎn)只是絕望的徒勞無功。她,不會拖累他。一如既往。她太怕,會毀了弦溟。“我怎么會像阿碧那么聰明呀。”弦溟脫下自己的袍子,緊緊圍住女子。給予對方,力所能及的溫暖。段碧垂眸,由著那人擁著自己。安靜體味著,衣衫上久久散不去的余溫。忽地,額頭抵在弦溟胸口,睫毛顫動幾下,沉沉閉上了眼?!拔揖谇忆?,一定會娶段碧?!彼种貜?fù)一次,目光如炬。我從很早之前,就想著要娶你了呀。那一天,他等了很多年。很多年。多到他都已經(jīng)記不起,究竟是何時愛上眼前這人。也根本沒人知曉,弦溟為什么心甘情愿接受,指腹為婚的妻子。只是因為年少的他弄錯了,只是因為她們長的太像,只是因為這一場造化弄人。一直到大婚時,弦溟才明白,雙生姊妹,先后有別。他早就被決定,要娶姐姐段澄。卻還是一意孤行地愛著妹妹段碧。他等娶段碧的那天,等了太久。如今,這一次他終于為自己做了一次決定,卻還是沒有想到結(jié)局。段碧嘴邊勾起一抹笑,仍舊垂著頭。將方才聽見的話,悄悄地在唇齒之間無聲輾轉(zhuǎn)數(shù)次。反復(fù)咀嚼著,默念著。直到后來,她念及到第十七次。一滴淚,從垂著的眼眸中陡然墜落。恰好落在女子手心,繼而又被不經(jīng)意握起的掌藏掩。悄無聲息。“我沮渠弦溟,一定會娶段碧?!边@鏗鏘諾言,被那人抽絲剝繭,只落得倉皇下場。第十七次,這原本十一個字的話,被段碧在末尾,生生添了兩個字。卻像是鋒利刀刃,斬破之前的片刻溫存。只留下一地狼狽的華麗織錦。名為,現(xiàn)實?!拔揖谇忆?,一定會娶段碧?!薄盀殒??!蹦峭?,弦溟替她處理完傷口,便一直陪著段碧。就連極度疲憊到睡去,也是緊緊抱著那人。可在其懷里的女子,只是閉目假寐,不動聲色。她怕睡著。因每次睡去的夢里,都總揮散不去那些骯臟的人事。就如同附骨之蛆的般。有些傷口,就算愈合??闪粼谛纳系耐?,是永不會忘記。往后的兩日,弦溟始終陪伴在段碧左右。段碧雖心底欣慰,可總還是從士兵那里聽說到軍隊接下來安排。那天清晨,他來給女子換藥。揭開那人臉頰上的紗布時,弦溟的手還是怎么也止不住的顫抖著。段碧側(cè)臉上的傷口慢慢愈合,已經(jīng)結(jié)成紫紅色的痂。軍醫(yī)用了最好的藥,可卻仍舊找不到辦法,將這刀疤除去?!拔业哪樔藛??”女子望著他,安靜笑著問道。每次這個時候,弦溟看她笑,都會恍惚覺得,仿佛一切都沒發(fā)生過。他們,還是年少般的肆無忌憚?!岸?。阿碧真好看。”他心頭一緊,也笑著回答?!跋忆?,你的眼睛就像是面鏡子??偸菚鲑u你?!倍伪躺焓郑p輕觸碰到那人的深眸。指腹在上面婆娑著,被對方長長的睫毛掃的有些發(fā)癢?!斑@群畜牲,我一定要殺了他們。”弦溟握住女子纖細(xì)的手,握在自己已經(jīng)長出老繭的掌心里。溫柔護住。卻滿是恨意的從口中吐出一句,眸子也沾染上了濃烈殺氣?!皼]關(guān)系的,弦溟。我不痛了……一點都不痛了?!倍伪谭词?,回握住那只大掌。將其手心熨貼在自己臉頰旁的那道傷疤上。哽咽著一聲聲勸慰。“阿碧,你就不恨他們嗎?”弦溟撫摸著女子臉龐,一點點地小心觸碰著那道疤。如同是長在了自己心上,蔓延成血?!八麄儯臀覀兊氖勘?。一點區(qū)別都沒有。我不恨他們,恨只恨這場戰(zhàn)爭。讓殺戮和鮮血,蒙蔽了他們的雙眼。自以為掠奪,搶占,便是勝者的榮耀所在。可在滿足了自己瘋狂膨脹的欲望的時候,卻丟失了人性和良知。所有人都是如此,自以為上了天,卻不想還是在地獄。”段碧一句句說著,聽進弦溟的耳里。他沉默看著對方,眸色漸沉。她見男子一言不發(fā),忽地開口笑了。又輕聲說了一句。“而且,托他們的福。有了這道瘡疤,你就可以分清我和姐姐了。”“明天葑袛城突圍一戰(zhàn),我會先安排人,送你回北涼?!毕忆閿棵?,情愫萬千。卻還是只說出了這些?!爸斑€說要娶我來著,如今就這么急著趕我走了?”“我這是為你好?!薄巴督蛋?,弦溟?!倍伪炭畤@一聲,咬了咬唇。卻還是強迫著自己去正視著那人質(zhì)問的目光?!斑B你自己都知道的勝負(fù),為什么還要讓那么多人陪你一起去送死?!薄拔覀儽睕瞿袃海呐聭?zhàn)死都不會投降。”弦溟正色道,坐直了身體。收回了落在那人臉頰的手。狠狠握成了拳。“我只是個想好好生活的女子而已啊。勝時,指揮千軍萬馬。敗時,只得零落成泥。北涼軍隊再怎么負(fù)隅頑抗,受苦的也還是那些百姓啊。”她輾轉(zhuǎn)兩天,終于還是說服自己這樣想通一切。投降,是護他周全的唯一方法?!拔揖谇忆椋粫??!彼┲焙蟊?,逞強道。他一向都是如此驕傲自負(fù)的人,更不愿讓心愛的人看穿他的失敗和無力掙扎?!跋忆?。就算你輸了,我也陪著你好不好。輸,真的一點都不可怕。投降吧,我們早點回家好不好?”段碧勾起他的手指,耐心哄道。如同幼時,每次惹了師兄生氣,她都會如此。“我明天派人送你回北涼,你在家等我回來娶你。”弦溟還是未能動容,冷下臉出了帳子。葑袛城緊挨著北涼邊境,是一處至關(guān)重要的關(guān)卡。先前葉沐宸大軍壓境,直逼得弦溟一行隊伍連連敗退。到現(xiàn)在無路可退,他們只得背水一戰(zhàn)。若是這里再失手,那就相當(dāng)于將北涼國土向大胤軍隊拱手相送。第二天,他在大霧的天氣里,目送著那人騎馬離開。才轉(zhuǎn)身,整兵列隊。可他終究算錯,段碧又怎是會輕易離開的人。那人的一生,注定都會隨著他。就如同很多年后,落慢灰塵的北涼史冊里。泛黃的書頁上,關(guān)于北涼這一戰(zhàn)的潦草幾句。她段碧的名字,始終都落在沮渠弦溟的后面。那人一直都在,耗盡光陰的守護著他。她在回去的路上,趁身邊一個士兵沒有防備。將其打暈,換上對方的衣服,就駕馬離開。等到其他士兵反應(yīng)過來,再怎么追也趕不上了。段碧化做普通士兵,躲閃在混戰(zhàn)的隊伍里。目光卻緊緊隨著,高坐馬上鎮(zhèn)定自若的男子。最后的守城之戰(zhàn),在葑袛城門前。北涼將士們的背后,那道城門的背后,就是故鄉(xiāng)。而弦溟的背后,是段碧,是家。他手起刀落間,敵人的鮮血潑撒了滿身。一個不留神,馬腿被人砍斷。弦溟手持長劍,翻身下馬。敵軍人數(shù)太多,他仍舊只能見一個殺一個。來不及思考,來不及猶豫。而段碧,在混亂人群里,一邊勉強應(yīng)戰(zhàn),一邊吃力的向弦溟的方向慢慢挪動著步子。后來,她終于行到了弦溟身后。卻不知是慶幸,還是不幸。段碧用身體,替尚在奮戰(zhàn)的男子擋下敵軍士兵刺過來的刀。直到聽見背后那一聲悶哼,他才猛地回頭。當(dāng)看清那畫面時,弦溟的瞳孔倏忽放大,透露出駭人的光和恐懼。他一刀就斬下那士兵的頭顱,隨即抱住了快要倒下的女子。身旁的北涼士兵們,眼見這一幕。連忙將將軍護住,退到了一旁。不停的斬殺著前赴后繼沖上來的敵人。他扔了手上的劍,將段碧抱在懷里。支撐不住的頹然坐在地上。“我不是讓你走了嗎!你為什么還要回來,為什么?!毕忆橥鴮Ψ铰パ哪槪y以遏制的哽咽住。用手緊緊按住了女子正不斷涌出鮮血的腹腔。“這一次,我終于沒有遲來?!倍伪堂蜃煨α艘幌拢瑓s顯得異常疲憊和蒼涼。“沒事的,你不會有事的?!彼鼻械恼f道,擁緊了女子。可話說出口,卻頹廢無力?!跋忆?,我要是變成星星。還是會一直看著你,守著你的。”段碧抬眼注視著對方,貪婪的想要將這面容永遠(yuǎn)刻進腦子里。“我求你,不要死。我答應(yīng)過你,要娶你的?!毕忆樾呐K被前所未有的恐懼,牢牢攥住。只能慌亂說著話,祈求著上天可以多給他們彼此一些時間。那刻,他才發(fā)覺,原來在死亡面前,自己什么都做不了?!跋忆椤N蚁?,這個該還給你了。”她斷續(xù)說著這些,從懷里掏出了一支發(fā)簪,遞到男子面前?!笆窃谀銈兇蠡榈臅r候,在你路過的雪地里撿到的。我留了這么久,總是舍不得還給你?,F(xiàn)在,就算留著也沒什么用了?!薄吧倒?,這簪子,就是送你的呀?!毕忆檠垡娭l(fā)簪在自己眼下,心里更痛。恍惚想起了那年雪夜,徹骨的冰冷。如同此時女子逐漸失去溫度的身體?!拔医K于……知道了。你還是喜歡我的?!倍伪绦币性谀凶討牙?,嘴角費力一笑?!澳恰乙舶残牧恕!薄岸伪?,再等一會。過一會,援軍就要來了!”他急迫地沖那人喊著,圓睜著赤紅的雙眼?!巴督蛋?,弦溟。”女子握住了對方的手,緊握的雙手之間沾滿了粘稠的鮮血?!皯?zhàn)爭,從我們這里開始。就讓它從我們這里結(jié)束吧。我不想再殺人了,可只有這樣才能讓我離你更近一點,再近一點?!薄拔易霾坏健艺娴淖霾坏健毕忆榈椭^,顫抖著唇一聲聲的說著。夾雜著痛苦的泣音,時不時總有幾滴眼淚掙扎著落下?!拜敚鋵嵰稽c都不可怕呀。弦溟……”她伸手撫上那人臉頰,帶著刺目鮮血,低聲撫慰。面色愈發(fā)蒼白,仿佛風(fēng)一吹就散了?!拔摇娴淖霾坏健蹦凶右а罁u了搖頭,無力重復(fù)著這句?!拔襾韼湍恪!倍伪虙暝?,在弦溟懷里,扯下了自己的白色衣袖。鋪在地上。緊緊握住男子沾滿自己鮮血的手,在素帛上遲緩的,艱難的,用那人顫抖著的指尖。寫下了一個鮮紅的“降”字。最后一劃落下,為這場漫長戰(zhàn)爭畫上了倉皇的休止符。弦溟再也控制不了,收緊手臂摟住段碧,俯首流著淚。是一副戰(zhàn)敗者的頹然模樣??蓱阎信?,卻是再也支撐不住。勉強抬手,輕輕拍了拍男子后背,雙眸驀地也氤熨一片。“弦溟……你看吶。輸,也不是那么可怕呀。可怕的是,一個人,丟了自己的家?!倍伪陶f完,用盡最后的力氣,將那寫著血字的布高高拋上天空。尚未日落,但天空烏云密布,滿是昏暗的沉重色調(diào)??赡恰敖怠弊郑瑓s亮晃晃的閃耀在每個人的眼里。在勝者,在敗者的眼中,都無比清晰。葉沐宸坐在馬上,嘲諷譏笑一聲。抬手,向身邊士兵下令。隨后,象征戰(zhàn)勝的號角響起。幾乎是同一時間,大胤士兵停止廝殺,而北涼殘余將士,也將手中刀劍紛紛扔在地上。那些北方驍勇的男兒,紅著眼調(diào)轉(zhuǎn)頭,望向那毋自悲傷的將軍。“弦溟……有沒有人告訴過你,殺人太多是變不成星星的?!倍伪踢@一句話,輕得宛如夢囈。微弱地響在弦溟耳邊,他卻還是聽出對方話尾的力竭聲撕?!拔疫€是,在地獄等你吧?!彼夭湓诘厣系哪强?,一切時空都仿佛凝固住。只留下那戰(zhàn)場相擁的男女。弦溟感覺到,背上的那只手緩緩垂落,歸于無聲??蓞s拼了命的想努力忽視掉,這樣的感官。拼了命的想要將那當(dāng)做是錯覺??善幢M了全力,他還是難以控制的痛哭出聲。撕心裂肺地,一聲聲叫喊著。卻還是湮滅在北涼將士的悲痛啜泣中,還是湮滅在大胤士兵叫囂著的歡聲里。上一次生時,段碧遲了片刻,錯過了弦溟。這一次亡時,她終究沒有錯過,縱使片刻。破曉時分,北涼同鄰境諸國,增援的數(shù)萬人馬終至。卻遇此戰(zhàn)主將沮渠弦溟,銜璧出降。次日,葑袛城城門大開。北涼百姓皆著縞素,迎已故副將段碧回國。五天后,弦溟娶段碧為側(cè)妃,行亡婚之禮。七年后,北涼國主病故,王子沮渠弦溟繼位,封段碧為王后。此后的北涼,百姓安居樂業(yè)。在國主沮渠的治理下,再無戰(zhàn)禍發(fā)生。他們這二人故事的最后,結(jié)束在那懷抱著一副牌位死去的老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