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巖一拐進街角,就看見了那片開闊的實驗田。他謹慎地開著車在周圍轉了兩圈,確認沒有人后,把車停在路邊,打算去看看是怎么回事兒。
兩個孩子從昏迷中醒來,發(fā)現(xiàn)車停了,趴在窄小的窗戶上往外瞧,只見他們的父親直愣愣地站在路邊,想抬腳又不敢抬的模樣。
哥哥李緣給妹妹穿好防護服,拉著小手一起下了車,怯生生走向自己的父親。
李窈倒是不像哥哥那么害怕李巖,輕輕牽了李巖的手指問:“爸爸,那是什么?”
李巖動了動唇,話上舌邊卻不知如何說出,只好回答她一句:“不知道?!?p> 他的確不太能肯定眼前這一片綠色究竟是什么,竟能夠在這些毒土壤中生長。
李巖松開女兒的手,讓他們站在原地別動,小心翼翼地跨入了實驗田的范圍。郁笛等人已經(jīng)踏出了縱橫的小路,他很輕易就能看出來,這片植物并非是野生的。
生長期的植物需要經(jīng)常照料,長時間在地表待著并非是個好選擇。如果沒有地下城那樣規(guī)模的氧氣儲備,種植者必定就在這附近??伤敵踉谶@里盤踞了兩個多月,并沒有發(fā)現(xiàn)除了他們和拾荒者之外的任何人。
李巖伸手揪了一截莖下來,指尖擠了擠,嫩白乳液溢出的汁水順著粗糙的手套流進指縫,不久便嘶嘶作響,失去了顏色。他擦了擦手,向四周顧望,沿著泥土足跡,來到了倒塌的公廁前。
大大小小的腳印消失在瓦礫之下,李巖看了一會兒,開車離開了。
他現(xiàn)在可不是前呼后擁的大哥,還帶著倆拖油瓶,這地下肯定藏了不止一個人,還能搞這么一大片地,他還是謹慎接觸為上??陕愤^藍龍停在路邊的那輛十分顯眼的高底座皮卡時,李巖總覺得有點眼熟,就多瞥了兩眼——
我草?
這不是那天跑去廠里偷他們東西的人嗎?!還他奶奶的把他們的樓炸了,帶走了他的俘虜。雖說若不是因為他們炸了樓需要找其他能落腳的地方,李巖可能壓根碰不到工程隊,也不可能這么順利地帶走他的兒女,但這口氣總得要報復回去,不然他李巖的名字得倒著寫!
李巖瞇起眼睛,勾了勾唇角,帶著兩個孩子把車停到樓后的車庫中,在窗口前架起了望遠鏡。他倒要看看,那幾個人是躲在了哪里,居然在曾經(jīng)離他這么近的地方都沒被他發(fā)現(xiàn)......果然,一有了弱點,就會盲目。
李巖微微垂眸,回頭看了一眼端坐在一起的兩個孩子:“你們就在這兒待著。吃的喝的都在那邊兒柜子里,怎么吃自己弄一弄?!闭f完他就拉上面罩把門鎖死,留下兩個孩子面面相覷。哥哥李緣先摘下了面罩,試著吸了兩口氣憋住,沒感覺到任何不適,這才把妹妹的面罩也摘下來。
小孩子天性好動,再加上李巖又不在,他們很快就在房間里撒了歡兒,地方又大,又有吃有喝,這可比他們在地下城待的孤兒院好多了。只是不同于妹妹單純的開心,李緣的心情卻很復雜。他一方面為暫時不用擔心生存問題而感到放松,可一方面又對這個曾經(jīng)被自己所有身邊人鄙視乃至謾罵的父親感到憎恨——正是因為當時作為城盟守備軍長官的李巖叛變逃亡,他們外祖一家包括他們的母親,才被地下城拒之門外,甚至不光是和他們更親近的外祖家,就連很少見面的祖父祖母姑姑伯伯們,在生活愈發(fā)艱難之時,不僅沒有遷怒,甚至還能想著給李緣李窈兩兄妹送去新的隔離面罩。
或許大人們不覺得小孩子會在意這種事,可李緣記得他們對他和妹妹的好。后來,這些照拂他們的長輩一個個去世的去世,失蹤的失蹤......外祖父強撐病體帶著他們一直堅持到地下城對平民開放,對李緣千叮嚀萬囑咐,不管哭也好求也好,一定要賴上一個陌生的成年人進入地下城,才倒在了路邊。
李緣小小的心里裝不下那么多的恩情。他需要用恨意來平衡。
當管理人把他和妹妹揪出來威脅他父親時,他無比希望李巖死在外面——可后來,他發(fā)現(xiàn)李巖是來帶他們走的,這段時間在地下城里受的欺負占據(jù)了他大部分的腦海。他哭著求李巖救他和妹妹出去時,其實只有一小半是裝的,一大半是他真的在委屈,在哭鬧,在發(fā)泄所有的壓力。
而現(xiàn)在,當一切的壓力消失,被李緣壓制的恨意再次攀上他茫然的腦海。他該怎么做?該怎么做才能對得起自己的母親?對得起那些受了父親連累卻依舊待他們?nèi)绯5挠H人?
李緣不知道。他很羨慕妹妹李窈,總是開開心心、隨遇而安,
小孩子的心里無比糾結,二十六歲的“大孩子”卻快樂得很。言林看到了人類重回地表的希望,全身心投入了工作,這段日子過得著實辛苦,他原本有些圓圓的還帶點雙下巴的臉瘦成了流線型,低度數(shù)的方框眼鏡一遮,更顯眼大臉小。因為規(guī)律生活加上勞作和健身,臉頰上甚至還能看出來健康的紅暈——頗有幾分環(huán)境惡化前流行的男明星的風姿。
他本人對此沒什么察覺,要說最大的感受,就是自己好像飯量大了。原來吃個巴掌大的營養(yǎng)餅就足夠半天的能量,現(xiàn)在得吃仨,還得就水。哎,睡得還香,再也沒做那些光怪陸離的夢,眼睛一閉就不省人事。
到了該去巡察的時間,不等藍龍叫,他已經(jīng)全副武裝在電梯口等著了。一開始他不太喜歡這個給他感覺十分有壓迫性的大塊頭,可后來藍龍總是盯著他訓練,教他怎么打架、怎么用槍、怎么造炸彈,他發(fā)現(xiàn)如果忽視掉藍龍的體格,他其實是個很溫和的家伙,總會習慣性地去照顧他們?nèi)齻€。
程蝶眼里只有她的數(shù)據(jù),而郁笛只要沒事做就瞪著天花板發(fā)呆,叫她都不回神,他自己原先也是四體不勤,藍龍默默地一點一點將這個破爛的庇護所變得越來越整潔,越來越有人氣,他都看在眼里。因著程蝶在做大部分的研究工作,他失去必須的設備,反而沒了什么用武之地,迷茫間著實思考了許久,活著的意義,究竟是什么。
推開覆在入口的遮擋,二人相繼離開了庇護所。走在前面的藍龍卻突然停下了腳步,言林險些撞上了他的后背,好在他的眼鏡是頭戴式的。
“怎么了?”言林見藍龍盯著地面看,順著他的視線什么也沒發(fā)現(xiàn)。
“有人來過。”藍龍沉聲道。
言林后背汗毛都豎起來了:“什、什、什么人!”
藍龍蹲下用手比了比大小,又往四周看了看:“只有一個人,一米七左右?!?p> “拾荒者?”
“不像。”藍龍走了幾步,指著地上的車轍,“這是新的輪胎印,我們的車不長這樣。”
“怎么辦?”言林有點緊張,警惕地打量四周,生怕突然又跳出來一幫暴徒來打劫他們。
“別怕?!彼{龍看出言林的緊張,出言安慰,“拉開保險,我們跟著車轍去看看?!?p> “會不會太危險了......?”
“你手里有槍,怕什么?走,不能讓他們威脅到實驗田?!?p> 言林點點頭。確實,不論發(fā)生什么,作為救世主,他得鼓起勇氣,保護人類的希望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