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安征征地看著這條郵件,此刻她的內(nèi)心升起一些莫名的感覺,一種“報復”的心態(tài)。
她想要去見這個人。
不是因為一個人在海外的孤獨,也不是因為這個人是校友,而是她胸口升騰起的不甘心以及看到陳孝淵信息后的怨憤。
她一直以來都很簡單而真誠地處理著與陳孝淵的這段感情,盡到一個女友該盡的義務(wù),乖巧而懂事,滿眼滿心都只有陳孝淵一個人。她從未有過任何與別的異性過多接觸的經(jīng)歷,是因為她知道人與人之間交往的界限在哪里??墒?,也正是因為這份界限感,讓她一直困在這段異地的關(guān)系里三四年,卻從來沒有找到這場戀愛更好的出路。
“也許我應(yīng)該去見見不同的人?!?p> 丁安被自己腦海中的這個想法嚇了一跳,不知道為什么又會覺得有些滿足與“勝利感”。會有愧疚么?丁安在內(nèi)心反問著自己,她抬頭看了看自己墻上的時鐘,白底黑框的復古時鐘也是她和佳惠在舊物市場逛街的時候淘來的,因為這邊能買到的鐘多半是時髦簡潔的電子產(chǎn)品,這個有點年代感與設(shè)計感的小東西不知不覺陪伴了她一年多,就像它本身指代的功能一樣,好像在告訴她,時間不會因為她的喜怒哀樂而停留,不會因為她與陳孝淵的多年羈絆而倒回。
她看著那根銀色的秒針,在循環(huán)地繞著,一下,又一下,經(jīng)過了一次又一次12點的刻度,她將手機放到桌子上,用手指將垂在臉龐的一綹頭發(fā)挽到耳后,坐在窗邊的她內(nèi)心的聲音突然變得清晰了。
“我要去的,我只是想通過這個方式告訴自己,我是自由的,我接觸任何人,都是我應(yīng)有的社交,我的世界不是只有陳孝淵一個人。”
她起身去洗了把臉,拿出自己的化妝包,鏡子里的自己,眼睛有點紅紅的,映照出略帶失意與沮喪的神色,可是洗完臉后濕漉漉的面龐顯得越發(fā)清秀。她細細地描著眉毛,畫出平而粗的眉形,突然想起陳孝淵總說的那句,“你不化妝就很好看啊,我喜歡你不化妝的樣子”。
想到這里,她抿了抿嘴唇,涂完底妝、畫過眉毛后的丁安看上去鮮艷了起來,她的五官分布很均勻,小巧的鵝蛋臉,鼻梁上點綴些許雀斑,顯得更加俏皮。想到陳孝淵說喜歡自己的素顏,丁安倔強地從化妝包里拿出了一支她很少涂的口紅,不太熟練地涂到了嘴唇上,啞光的車厘子色,突然就點亮了這一整張臉。
她把頭發(fā)簡單地抓了抓,發(fā)尾微卷,自然地垂下,她的亞裔同學里,有不少人是來了美國以后染了金色、棕色甚至粉色、綠色這樣的夸張發(fā)色,丁安有過這樣的想法,可還是沒有付諸實踐。
“黑色也挺好的?!?p> 她仔細看了看鏡子中的人,一時間自己也有點恍惚了,除了眼眶帶一點淚意,她整個人看上去特別明麗而溫柔,青黑色的發(fā)絲,前面短的部分落在鎖骨,后背長的部分慵懶地打著卷兒。
放下梳子,丁安換了身白色的T恤,藍色的牛仔裙配運動鞋,便出門了。
街道上一如既往的陽光一片,只是這會的氣氛與方才失魂落魄的氛圍全然不同了。下午3點左右的陽光灑在丁安的臉上,她的皮膚透出淡淡的光,就像是夏天的柑橘一般。丁安的心情似乎不那么沉重了,雖然她覺得這也許只是片刻的自我麻醉,但是這能讓她舒暢的呼吸。
她知道去博物館的路,于是她翻出那條校友的郵件,抱著試試看的心態(tài)寫道:
“我知道怎么去,我可以帶你去。”
點擊發(fā)送的那一刻,丁安心跳竟然有些加速,她的手指在手機殼上來回摩挲著,不知道此刻對方還是不是會回復自己。
走到天主教堂拐角處,她又聽到了里面的唱詩班唱歌的聲音,歌聲是童聲,唱著她不知道的歌詞,但是旋律很空靈,像是能安撫人的情緒一般。手機震動了,她低頭點開郵件,看到了對方的回復:
“其實我剛才已經(jīng)找到了博物館,我朋友有事先走了,你要一起來么?”
丁安正要打車過去,突然手機電話鈴響了,一個陌生號碼。
她略帶遲疑地接通了電話:“Hi”。
“你好呀,校友?!笔莻€男聲,對方的聲音聽上去很輕松,又帶著半開玩笑的語氣。
丁安心里一驚道:“你是怎么知道我的電話號碼的?”
“哈哈,害怕?是你自己告訴我的呀。”
“我什么時候告訴過你我的號碼?我們才發(fā)了兩條郵件啊?!?p> “好了不逗你了,你的郵件下面自帶有標簽欄,有你學校的地址還有你的電話,你自己設(shè)置了不知道么?”男生的聲音帶著笑意,打消了丁安的不安與疑慮。
“原來是這樣啊,我還以為你是什么變態(tài)的人肉搜索達人呢?!?p> “那我也是有點無辜啊。”男生有點無奈地笑笑,接著道:“我在大廳等你過來,我穿著黑色的衛(wèi)衣,正面有白色的freedom字樣,等你啊校友?!?p> “好,我大概15分鐘能到。”
丁安掛上電話,回頭看了看身旁的天主教堂,一群孩子從側(cè)門陸陸續(xù)續(xù)走出來,不同膚色的小孩,臉上洋溢著童真的笑容,他們手里拿著丁安叫不出名字的花,這個場景像是她在博物館看到的描繪天使的油畫一樣,那些天使們也是小孩子的模樣,白白胖胖,手里拿著水瓶或者花束。無憂無慮的時光真的很寶貴呀,她這樣想著,隨即攔了一輛計程車往博物館方向駛?cè)ァ?p> 城市的藝術(shù)博物館矗立在河邊,附近是大片的綠地和廣場,博物館正面有特別宏偉的階梯,一級一級往上延伸,下午時分,三三兩兩的游客坐在階梯上休息、喂鴿子,時不時有人站在那里拍照。丁安走到階梯前,四處觀望了一下,她似乎并沒有發(fā)現(xiàn)亞裔的面孔,更不用說黑色的衛(wèi)衣了,她知道博物館背面也有入口,于是朝一側(cè)種滿胡桃樹的小路走去,小路旁邊的草坪上建了一座噴泉,水流聲潺潺,讓這塊區(qū)域顯得更安靜了,這條路上幾乎沒有人,而且樹蔭的遮蔽讓這里遠離了正門的喧囂,就連氣溫都下降了幾度。
丁安正準備撥電話詢問對方位置的時候,突然一個陌生又熟悉的聲音叫住她。
“校友......”
丁安循著聲音回過頭去,只見一個1米8左右的男生正站在她對面,他穿著黑色的衛(wèi)衣,卡其色的工裝褲,衛(wèi)衣正面寫著freedom字樣的logo,丁安愣神了片刻便朝他走過去,靠近后端詳著對方的模樣,短發(fā)寸頭,皮膚有點黑黑的,可是是時下流行的健康顏色,有棱角的腮頰讓人覺得這個人又不是那么好接觸的,粗而密的眉毛下面是單眼皮的眼睛,眼神透著些許玩笑意味。
丁安一眼認出來,他是中午在郵局的那位。
“原來是你啊,‘不想學習’的校友,真的巧呢?!彼蛑煨ζ饋恚G蔭下這末巧克力色的笑意竟然有些醇厚與陽光。
丁安將手機放到肩旁的帆布挎包里,擺擺手說到:“是啊,城市真的很小呢。我剛才在階梯那里為什么沒有看到你呢?”
男生走在丁安一側(cè),示意她一起去博物館后門,說道:“我在階梯上坐著,我剛才就看到你過來了,你可是白得發(fā)光啊,不過你是為了見我換了一身衣服嗎?”對方的語氣里又帶著一絲玩笑與狡黠,“我記得郵局里你穿的不是這樣啊?!?p> 丁安只覺得一陣臉紅,她好像被他一眼看穿什么似的,但是她明明也沒特意為他做什么。他竟然如此打趣自己,她抿了抿嘴唇,露出微笑的神色說道:“我是步行來回郵局的,天氣太熱出汗了,我才換衣服的?!?p> 兩個人一直往博物館后門走去,一路上除了漸遠的噴泉水聲,便是他們的腳步聲,草地上的青草味道像是剛剛切開的西瓜會有的氣味,一陣風吹過,這一絲清新的氣息仿佛飄到了人們的心里。
“我叫姜哲,杭大數(shù)學系,現(xiàn)在在波士頓讀數(shù)學博士,我頭一次來費城玩兒,你來了很久了嗎?”
對方這突如其來的自我介紹讓丁安覺得很是搞笑,心想著這是要做學術(shù)匯報了么?便不覺得笑出聲來:“你叫我丁安吧,我學的社會學,我來費城一年了,現(xiàn)在在讀這邊的社會學碩士,我明年5月就畢業(yè)了?!?p> “畢業(yè)了準備在這里找工作嗎?還是打算回杭州,或者上海?”姜哲扭過頭,看到丁安站在身旁,小小的個子像一只小貓一樣,白皙的臉蛋上掛著一點點汗珠,臉頰和耳朵又因為走了這么一會透著一抹微紅。她看到丁安咬了咬嘴唇,似乎是在猶豫著如何去回答這個問題,立刻又說:“沒關(guān)系,你可以不用回答,我只是隨口問問?!?p> 丁安點點頭,表示沒事。
兩個人走到博物館大廳,姜哲買了兩張門票,一張15刀,其中一張遞給了丁安。
“這個你留著吧,我聽說他們的門票也很有設(shè)計感,每次都不一樣,背面有不同藝術(shù)家的經(jīng)典油畫。”
“謝謝......這個我倒是從來沒有留意過?!?p> 兩個人入了場,博物館的展廳今天沒有太多人,暖色偏暗的燈光讓這個地方格外的安靜,任何一個路人經(jīng)過,似乎都可以聽到他們的呼吸聲。兩個人在不同的油畫前駐足、觀望,偶爾會有些交談,姜哲向丁安講述一些展品的細節(jié),但是丁安的思緒飄到了很遠的地方,她像是在認真聽著,又像是神游天外了。她想著陳孝淵一定不敢相信我現(xiàn)在在和別的男生逛博物館,他一定覺得我就是應(yīng)該大哭一場,或者獨自消化好幾個月甚至好幾年吧。
丁安的眼神忽地露出一絲不甘心與決絕,她只是看上去內(nèi)斂、溫柔,可是她畢竟是不服輸?shù)娜税?,不然她也不會不顧身邊人的勸告到這里讀書,這個世界,永遠不會是沒了誰就無法運轉(zhuǎn)。
姜哲察覺出丁安有些心不在焉,右手在她面前晃了晃:“還在線嗎?”
丁安連忙睜大眼睛,咬了下嘴唇抱歉地說道:“我在聽呢,你知道怎么多,應(yīng)該做過不少功課吧?!?p> 諾大的展廳,兩個人流連四處,一直以來她都對去博物館這樣的地方?jīng)]有太多興趣,因為她總覺得西方的這些油畫也好、雕塑也好都是一個樣子,安靜的場合也不能隨意說話,可是今天她還是來了,和一個與自己有過些許鏈接的人,也許她可以再度恢復到以前單身的時刻,接觸不同的人,也許那樣更自由,只是她這些年一直處在一段關(guān)系中,她甚至有點忘記了該怎么去與別的異性正常接觸。
晚上7點,丁安站在博物館大廳門口,她看著門外的天色已經(jīng)暗下來了,遠處的河道還有建筑周圍的燈光點亮著,在丁安有些疲憊的眼神里變成了失焦的大光圈。姜哲從一旁的紀念品商店出來,他將一個小盒子遞給丁安,咖啡色的盒子上沒有任何字樣。
“這個小玩意兒送給你,謝謝你這位不想學習的導游?!?p> “這是什么?”丁安好奇的打量著這個盒子,但是她不好意思當著對方的面拆開。
“一個冰箱貼,紀念品,上面是莫奈的畫,我買了一套,我去不同的城市喜歡收集這個?!闭f著搖了搖手上的盒子。
“謝謝......”丁安想說點什么的時候,姜哲的手機響了,他示意自己要出去接個電話,丁安點點頭,便看著他走去了博物館門口的臺階處。
丁安小心翼翼打開手里的盒子,是一顆半球形的冰箱貼,像半顆水晶球,又像半顆琥珀,里面是莫奈經(jīng)典的睡蓮系列油畫,這幅畫丁安看到過無數(shù)次,只是這次透過這小小的一面球體,一邊轉(zhuǎn)動著一邊看光線在畫面上的流轉(zhuǎn),卻別有一番趣味。
“丁安......”是姜哲的聲音。
丁安同他一起走到臺階下,姜哲是要同她告別。
“我現(xiàn)在得回酒店處理我導師給得任務(wù),這會比較急,抱歉我不能送你回去了?!苯苊嗣~頭,帶著些許遺憾的神情。
空氣停滯了片刻,他緩慢的低下眸子看著丁安。
“我后天一早回波士頓,明天晚上......要一起吃個飯嗎?”他問出這句話后,隨即覺得是不是有些冒昧與不合時宜,畢竟和眼前這個人認識才不過一個下午,可是他眼神里又帶著幾分期許,路燈下他和她都只能看清對方臉頰的些許輪廓,兩個人的眼眸都沉入了城市的夜幕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