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靜昭直視著曹氏，分毫不讓，一字一頓道：“我自然能做主。無論是瑞國公府還是大長公主府，我的話都作數(shù)?！?p> 曹氏一噎，氣勢登時弱了幾分，但她到底年長，依舊撐著一股傲氣。
“昭姐兒，我要談的是我兒子兒媳的婚事，你一個未嫁女子，還是不要摻合進(jìn)來，免得被未來夫家知曉，落下話柄。”
她打量著正直豆蔻年華的少女，意有所指道：“沒記錯的話，昭姐兒如今也該議親了吧？”
岑靜昭彎起唇角，平添了一絲嫵媚，但她的話卻有如刀鋒。
“曹夫人，你的兒媳是我的長姐，那便是我的家事。大項律法有哪一條是不許未嫁女參與家事嗎？曹夫人，你大年下的趕來大長公主府，想來是心中已有了成算，你確定要繼續(xù)同我攀扯？外祖母沒有時間見你，你想談便同我談，否則便不多留了?！?p> 岑靜昭并沒有作勢要走，反而安然坐定，極有耐心地等著曹氏的回答，好似已經(jīng)成竹在胸。
曹氏再也不敢輕視眼前的小女娘，靜默須臾，她終于做了決定，拿出了袖間的和離書。
“大長公主所求，卓家今日奉上，求大長公主庇佑卓家。”
初喜拿過和離書交給岑靜昭，岑靜昭仔仔細(xì)細(xì)看了一遍，點(diǎn)了點(diǎn)頭。
“有勞曹夫人了，請回吧！”
說著，岑靜昭便要離開，這次曹氏真的急了，連忙跟著站起身。
“昭姐兒豈可言而無信？卓家已經(jīng)交出了和離書，且靜時的嫁妝，我們會原數(shù)奉還，大長公主明明答應(yīng)過庇佑卓家，為何出爾反爾？”
岑靜昭仿佛聽到了什么笑話，“外祖母何時說過只要卓家交出和離書，就庇護(hù)卓家？你們也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外祖母只是心慈而已，否則，若是卓家沒了，我長姐自然是自由身?！?p> 曹氏被岑靜昭云淡風(fēng)輕的話驚出了一身冷汗，但人被逼到絕處，反而會有莫大的勇氣。
“昭姐兒好大的口氣！天子重臣豈可輕言生死？就算是卓家被毀，你長姐依舊是卓家婦！”
岑靜昭走到曹氏面前，輕聲道：“胡刺史被我誅殺，你猜我能不能毀掉卓家？你可以試試看我是不是口氣大。”
曹氏一個踉蹌，所幸被婢女及時扶住，她一時間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此刻再看岑靜昭，她只覺得森然可怖。
岑靜昭依然笑容得體，“這和離書只是給岑卓兩家一個體面，卓家若是想尋求庇護(hù)，得拿出誠意才行?！?p> 曹氏愣了一瞬，突然冷笑起來，“原來這才是三娘子的目的，三娘子想要什么，不妨直說?！?p> “好說，我貫來喜歡聽些奇聞異志，曹夫人不如同我講講?！贬o昭頓了頓，輕聲道：“比如，柳家?！?p> 聽到這里，偏房里的大長公主含笑頷首，讓雪嬋扶起自己離開了，岑靜昭已經(jīng)不需要她壓陣了，小丫頭自己就能穩(wěn)住陣腳。
———
一個時辰后，岑靜昭徑直去了長姐暫住的院子。
岑靜時懷孕易累，和母親說了沒幾句便露出疲態(tài)，郡主便陪著她回了房間。
岑靜昭一進(jìn)門便看見長姐靠坐在床頭，母親坐在矮凳上，母女二人隨意地聊天。岑靜昭自幼被教導(dǎo)規(guī)行矩步，連步子的大小都必須精確。
她以為女子都是如此，但她從不知曉，原來母親和長姐在一起時會這么放松自在。
兩人看到岑靜昭，不約而同收起了笑容。
郡主恢復(fù)了一貫的冷漠，岑靜時原本也和母親一樣，但經(jīng)過在濟(jì)州的相處，她再也無法對自己的妹妹產(chǎn)生單純的恨意，畢竟當(dāng)年妹妹也只是一個孩子。
于是，岑靜時先開了口，“你怎么來了？”
雖是關(guān)心，但被她別扭的語氣變成了質(zhì)問。
她本想解釋一句，但岑靜昭似乎并不在意，而是拿出了和離書。
“卓家來人送來了和離書，長姐從今以后便是自由身了，包括你肚子里的孩子?！?p> 岑靜時急著拿過和離書，將上面的內(nèi)容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終于確定自己拿到了心中所求，眼淚頃刻間奔涌而出。
她為了瑞國公府的安定付出了自己最好的年華，如今終于可以做自己了。
郡主審視著岑靜昭，問：“你是如何做到的？”
“都是外祖母的功勞，昭兒不敢居功?！贬o昭不卑不亢，轉(zhuǎn)而囑咐岑靜時，“不過，辛苦長姐暫時保密，你卓家媳婦的身份還有用處。但你放心，很快你就可以正大光明恢復(fù)自由了?！?p> 岑靜時擦干眼淚，點(diǎn)了點(diǎn)頭，“我明白，這次多謝你和外祖母了，我不知道你們要做什么，但你放心，我一定不會壞了你們的事?！?p> 由于劉刺史剛剛故去，大長公主府未燃炮竹，只比平時多點(diǎn)了幾盞燈籠。高墻大院隔絕了外界的熱鬧，祖孫四人簡單用了晚膳便各自回房了。
岑靜昭靠在窗邊看著天上的明月，久久沒有挪開眼。
許久之后，新一年的更鼓響起，她對著明月輕聲道：“新歲安康，天下太平?！?p> ———
同一時刻，濟(jì)州軍營，將士們圍在一起烤火吃肉，徐十五作為官職最高的將軍，自然被灌了最多的酒。
最后，他無奈告饒，眾人才放他撤回自己的營帳。
徐十五頭暈?zāi)垦＃活^栽倒在床鋪上。不多時，梅六山提著食盒進(jìn)來。
“將軍，喝點(diǎn)湯，晚上光被他們灌酒了，都沒吃上幾口飯?！?p> 徐十五胃里正難受，聞言立刻坐了起來。他打開食盒，一股濃香清新的味道撲面而來。
“白菜羊肉湯？”
“嗯，白菜是秋天你讓大伙開荒的地里種出來的，羊肉是烤全羊拆下來的骨頭，都是就地取材，沒浪費(fèi)糧食。”
徐十五點(diǎn)了點(diǎn)頭，眼下南疆剛剛經(jīng)歷的水患和貪墨，他們這些做士兵的不能再浪費(fèi)百姓的糧食，否則談何保家衛(wèi)國？
“這就對了，明年開春繼續(xù)，這樣百姓也能跟著我們開荒，用不了幾年，邊境就會充滿人氣，到時候有兵有糧，南越便不足為懼了?！?p> 說著，徐十五看向梅六山，昏黃的燭火下，梅六山的臉?biāo)坪醺诹耍钜稽c(diǎn)就看不清他的五官了。
徐十五笑著拍了拍梅六山的肩膀，“你說你，好好的禁軍不做，跑到南疆來種地，何苦呢？”
“種地怎么了？種地有飯吃，不用靠人養(yǎng)！”梅六山一臉堅毅，“我梅六山不是什么圣人，不敢說不求功名利祿，但我更想求天下安定?！?p> 徐十五聽得熱血澎湃，又拿了一個空碗，將白菜羊肉湯倒了一半進(jìn)去，然后將碗遞給梅六山。
“與梅兄共飲此羹，共求一愿！惟愿天下安定！”
暗夜中，梅六山的眼睛格外亮，他接過湯碗，重復(fù)道：“惟愿天下安定！”
兩人一口氣喝光了湯水，這時，新一年的更鼓響起。
徐十五看著高懸的明月，突然輕聲道：“新歲安康，皆得所愿?！?p> 聞言，梅六山笑道：“將軍放心，我們一定會蕩平南越，還天下安定！”
徐十五笑了笑，沒有說話。
他不好意思說，更鼓響起的那一瞬，他想到了千里之外的岑靜昭，他知道她有宏愿，他幫不了她什么，只求她能夠得償所愿。
———
辰錦郡主母女二人沒有在大長公主府久留，第二日便回了瑞國公府，岑靜時則留在大長公主府，在卓家的事未徹底解決之前，她還不方便露面。
岑靜昭先去了芝蘭院給各位長輩叩頭，跪得腿都麻了才終于回了雋華院。
一進(jìn)院門，下人們便圍了上來。
“娘子新春吉祥！”
“娘子萬事如意！”
……
平日里岑靜昭肅靜慣了，大家都不敢和娘子玩笑，但自從娘子從濟(jì)州回來，大家發(fā)現(xiàn)娘子也沒有那么冷若冰霜，偶爾笑起來的時候格外好看。
慢慢的，他們的膽子也大了起來，今日新年，大家都壯著膽子湊到娘子跟前，只為討個彩頭。
岑靜昭笑彎了眼睛，讓初喜拿出早就準(zhǔn)備好的大紅色荷包，一一分給大家。
大家打開一看，都是形狀各異的金銀錁子。
一時間，雋華院難得充斥著歡聲笑語，岑靜昭聽著看著，竟然有些恍惚的陌生感。
她離開人群，看了笑盈盈的石媽媽一眼，石媽媽微亦頷首，跟著她去了房間。
石媽媽開門見山。
“娘子，昨日您去大長公主府的消息沒有提前告訴大家，咱們院子里的確有幾個婢女小廝詢問過，但沒見他們向外報信，想來只是好奇。奴婢覺得院中未必不干凈，這些年奴婢一直看著他們，應(yīng)該不會出現(xiàn)紕漏?！?p> 岑靜昭點(diǎn)了點(diǎn)頭，她也不愿相信自己的院子不干凈，但那次出府遇到沈璞的事，她始終放在心里。
“不是咱們院子，那應(yīng)該就是外院了，媽媽有機(jī)會的話查一查，說不準(zhǔn)會有用處。”
“是。娘子別想太多，您昨夜守歲沒有休息吧？眼睛都紅了，現(xiàn)下無事，您去睡一會兒吧！”
岑靜昭搖頭，“媽媽，您去我的庫房尋些奇珍小巧的物件，給各房送去。見到二嫂的時候，把昨日卓府曹夫人去拜會外祖母的事透漏給她?！?p> “奴婢明白，一定做得隱蔽。娘子還是快些歇息吧！”
見石媽媽堅持，岑靜昭笑著應(yīng)下，“好，我這就歇息，勞煩媽媽為我走一趟了?！?p> 石媽媽動作麻利，在庫房選了幾塊未經(jīng)雕刻的玉石，裝好后帶著幾位婢女去了其它院子。
一番囑咐思慮過后，岑靜昭當(dāng)真覺得有些累了，正準(zhǔn)備換身衣裳歇息片刻，就聽到了窗外傳來“咯咯”的叫聲。
她陰沉的心頓時疏朗起來，起身去了鴿籠。
多日不見的雪團(tuán)果然回來了，正雄赳赳地站在鴿籠上，將其他鴿子都趕跑了。
“你怎么這般霸道？果然是物似主人形！”岑靜昭笑著抱起它，解下了它腿上的信，“你辛苦了，先和大家玩一會兒，晚一點(diǎn)給你多喂些芝麻?！?p> 岑靜昭快速回房拆開了信。
——“見信安。偶得越國書籍一部，已快馬送回侯府，不日堂姐將轉(zhuǎn)贈與你。新歲安康?！?p> 岑靜昭笑著將信收進(jìn)一個紫檀木盒，并小心上了鎖。
自從徐十五離開仕焦，他們便用雪團(tuán)傳信，每次都只有簡短幾個字，內(nèi)容也都無關(guān)痛癢，不是吃了什么，就是見了什么，但岑靜昭卻十分珍惜，通過這些簡短的文字，她能拼湊出他在南疆的生活。
他和士兵同吃同住，還共同勞作種地，為了不與民爭糧，更為了建設(shè)南疆。
她一直以為他只是一個一腔蠻勇的少年人，卻不知原來他的心中也有大智慧，因為他出身市井，最能理解百姓的苦處。所以他在南疆，才能讓百姓真正安定。
這樣的徐十五，比仕焦城里的任何世家貴族，都要閃耀。
原本的睡意退去，她又拿起書本翻看起來，她也不能示弱，她在仕焦同樣要成就一番作為。
石媽媽一回來，便看見自家娘子正捧著書本看得津津有味，頓時慪出一口老血。
“我的娘子喲！您怎么又看起書了？這眼睛還要不要了？”石媽媽不由分說地拿走了她手中的書，將人拽了起來，壓到了床邊，“您就是不睡也閉上眼睛歇歇，奴婢就在這守著您！”
說著，石媽媽坐在床邊的小凳上，一臉肅容地雙臂環(huán)抱，擺明了自己絕不退讓的態(tài)度。
岑靜昭無法，只好認(rèn)輸，“我聽媽媽的，但媽媽先告訴我，二嫂那邊情況如何？您告訴我，我馬上就歇息?！?p> 石媽媽想了想，似乎是在判斷這話是否可信，最后，她還是如實匯報，“柳少夫人聽過后的確有片刻的失神，奴婢已經(jīng)讓人盯住了，只要她有動作，一定逃不過?！?p> 岑靜昭搖頭，“不必費(fèi)心了，她明日便要去柳府探親，我們的人又進(jìn)不了柳府?！?p> “那該當(dāng)如何？”
“她會說的，好不容易有機(jī)會在柳光祿大人面前出頭，她怎么會錯過？”
岑靜昭冷冷道：“人最怕不分情形表現(xiàn)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