晁亮兀自陷入了沉思。
他可以理解逝者已去，生者感懷的心情，但對已經(jīng)去世的人進行操作確實沒有經(jīng)驗。江雪的這個朋友到底能給活著的人帶來多大的影響也全然未知，如果只是想得到一些追悼那還好辦，可萬一蝴蝶效應(yīng)帶來不可控的風(fēng)波，又該如何解決？
當(dāng)務(wù)之急還是應(yīng)該向江雪了解清楚可能會有什么后果。
過了沒多久，江雪便平復(fù)了心情再次回到包廂內(nèi)。
“江雪，你的朋友，余芝芝具體是什么原因離世的呢？”
江雪的面色有些復(fù)雜，像是支支吾吾想說什么但又沒把握，猶豫再三還是選擇給出一個“官方”的說法：“她的經(jīng)紀(jì)公司說的是，自殺?！?p> “自殺……”
“說是自殺應(yīng)該也不奇怪，因為她缺失的屬性就是對生命的看重，所以，經(jīng)紀(jì)公司這么說也在意料之中?！?p> 不知道是不是晁亮的錯覺，他竟覺得江雪在說這個死因時有股不以為意的鄙夷。
“那既然人都已經(jīng)走了，而且還是她自己選擇離開人世間，你是出于什么原因想要替你的朋友恢復(fù)屬性呢？”
江雪對這個問題早有準(zhǔn)備，一再強調(diào)只是因為余芝芝在世時是一個非常優(yōu)秀的舞者，也是一位極具天賦的演員，雖然算不上是頂流的明星，也還是有那么一小撥自己忠實的粉絲的，這些粉絲想必也正和自己一樣，承受著無法言表的生理和心理的矛盾沖擊。
“我只是，不想讓她走的那么無人問津罷了?！?p> 一切聽起來都是那么合情合理，晁亮也覺得沒什么奇怪的，他杵了杵一旁的桑杞，也許是因為余芝芝缺失的屬性的緣故，桑杞這次沒有展露出更多的同理心來，甚至有些想拒絕這樁生意的意思，只聽她主動開口提示道：
“按照我們的規(guī)定，余芝芝這個屬性，可能需要收取一筆不小的費用的。我建議你再回去考慮考慮。”
江雪暗暗攥緊了手：“沒關(guān)系，錢我能解決?！?p> 晁亮也順著桑杞的話安撫江雪，勸她回去再考慮考慮。
“我明白你們的意思，這樣吧，我所在的城市里離你們還挺遠的，而且我的時間很不自由，這趟回去之后不知道多久才能再出來，我把余芝芝的信息和我的聯(lián)系方式都留給你們，麻煩你們再認真考慮一下。如果你們愿意幫這個忙，我真的非常感激……可能對你們來說，給一個去世的人再投入任何精力是沒有意義的，可是對于她身邊的我來說，不是這樣。我也不愿意再繼續(xù)這樣被遏制住悲痛的生活。”
一邊說一邊從包里將準(zhǔn)備好的個人信息文件都遞給了晁亮和桑杞：“你們考慮好了給我報價，我會想辦法湊給你們?！?p> 就這樣，江雪千里迢迢趕來瑪嘉烈城最重要的事并沒有解決。離開橋咖啡時，強尼抱著門框，恨不得跟著江雪離開，一直目送她的背影徹底消失到路的盡頭，才不情不愿地回到店里。
“哼，你們現(xiàn)在可多事情背著我干了是吧，快告訴我，江雪是想做什么交易？！她總不能是真的想變丑吧？”
強尼的問題壓根沒有人理會，晁亮前腳送走江雪，后腳還是不死心地主動撥通了鄒賽的電話。
相較于江雪這筆略顯棘手、風(fēng)險未知的交易，還是服務(wù)鄒賽性價比更高。而且跟鄒賽一來二去也算熟悉，這也給了晁亮陌生客人不可替代的安全感。
其實這些日子里鄒賽也并不是將這件事徹底拋之腦后，一個人的時候他總是將外公的話、執(zhí)管長的話反反復(fù)復(fù)地拎回面前仔細斟酌。冥冥之中他總覺得這一切的指向都很明顯，好像所有人都在他的背后推著他去做出一個決定一樣，而且這個決定還是一個“天理不容”的決定——彌補缺失的部分，變成一個像外公一樣冗余的人。
有時候他甚至?xí)岩蛇@是不是一場嚴(yán)絲合縫的釣魚執(zhí)法?？赏嗜ヒ磺幸蛩兀豢紤]規(guī)則，不考慮上位者的建議，只考慮自己本身，鄒賽最終得出了一個斬釘截鐵的結(jié)論。
晁亮的這通電話完全在鄒賽的計劃之內(nèi)，即使他不主動來找，自己也會很快將答復(fù)交給所有人。
所以電話接通的那一刻，沒等晁亮詢問，鄒賽便率先開口道：
“不。我不恢復(fù)我缺失的屬性。”
“??？”
這個答案既有些出乎晁亮的意料，又有些理所當(dāng)然，晁亮下意識地便覺得鄒賽只是依然恪守這個世界的規(guī)則罷了，如同一個虔誠的信徒?？上乱幻豚u賽繼續(xù)的聲音才是真正令晁亮沒有想到的：
“跟許可局的規(guī)則沒關(guān)系，跟任何人的建議都沒關(guān)系，跟周老說的扼殺自己的可能性更沒有關(guān)系。而是這就是我自己的選擇，晁亮，這就是我的選擇。
我的意思是，即使我擁有了感性、對他人共情的能力，我也會用盡我全部的精力去扼殺這樣的自己，最終最終的目標(biāo)，還是成一個絕對理性的人。”
說出拒絕的話時鄒賽覺得心里堵得厲害，這種憋悶恰恰來源于自己對晁亮那些不受控制的感性的一面，拒絕背負上了情感的枷鎖令他喘不過氣來，越是這樣的感受，他越是堅定：
“不恢復(fù)。絕不恢復(fù)，我不要感性的部分?！?p> 晁亮一開始還有些郁悶，可聽到鄒賽這番話，不知不覺在電話另一頭默默握緊了手機，惋惜于這個生意真的做不成了；可是聽完鄒賽非常篤定的選擇，他的手又漸漸松開了一些，露出一抹贊賞的神色：
“很好。”
“你少陰陽我了。”鄒賽面對晁亮?xí)r還會有一些敏感。
“沒有，我認真的，我覺得你這樣很好。你不是因為規(guī)定所以不恢復(fù)，而是在擁有可能性的前提下做了自己的選擇，換言之，你知道自己想要什么?！?p> 鄒賽微微松了一口氣：“抱歉，我拒絕了你。這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因為我知道你可能需要一些經(jīng)濟上的支持了。不過一碼歸一碼，以后你有任何需要我?guī)兔Φ氖虑槎伎梢哉椅遥皇欠艞壔謴?fù)繳銷屬性這件事，是我個人的選擇。”
晁亮沒有再多說什么，一條路走到了盡頭，他很快便將自己的注意力調(diào)轉(zhuǎn)回了江雪的生意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