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沉重負(fù)擔(dān)
“乘客您好，共創(chuàng)和諧都市……”
耳邊不斷有廣播員溫和的聲音傳來，忽遠(yuǎn)忽近，忽大忽小。
緩緩睜開雙眼，身體不受控制地前傾，膝蓋一下子撞在了前面座位的靠背上。
痛！
祁冬揚終于看清了自己的周圍環(huán)境。
這是公交車？還有站牌？
前后車門都打開著，只是暫時無人下車。祁冬揚轉(zhuǎn)頭過去看前門方向，那里正源源不斷涌上新的乘客。
其實也沒幾個人了，大概五六個。
隨意掃視一圈，祁冬揚沒想到自己又看見了盛梓晴。
“刷碼成功?！?p> “咚……咚……咚……”盛梓晴一步步地走到祁冬揚旁邊站定，迅速握住了頭頂?shù)姆鍪帧?p> 不能盯著她看，這樣很沒有禮貌。
可是祁冬揚的視線不受理智支配，時不時地他會微微抬起下顎向斜上方看去。
盛梓晴穿著她自己最喜歡的那條印花裙子，腳上蹬的是那雙她最喜歡的淺綠色小高跟鞋。
手里提溜著那個布口袋，盛梓晴說過它很方便。
青絲如瀑，自然地散落在肩頭和背部，烏黑健康到能反出亮光。
沒看出來化妝沒有，沒涂口紅，也沒畫眉。
盛梓晴，盛梓晴，盛梓晴。
你好啊。
祁冬揚在心里默默呼喚著她的名字，渴望盛梓晴能突然地低頭朝自己看過來。
突然想起了什么，祁冬揚趕緊拿出手機(jī)匆匆照照自己的臉蛋。還好，是祁冬揚他自己的面容。
盛梓晴，你要去哪里？
盛梓晴，這是哪個世界的你？
祁冬揚跟在她身后下了車，于沉默中偷偷跟隨，亦步亦趨。
祁冬揚，你到底在干嘛？你這樣根本是個變態(tài)好嗎？
最終他走向了相反的方向。
盡管祁冬揚很想跟上去。
恐慌感突然從心口上襲來，下一秒，他已經(jīng)站在了懸崖邊。
一個翻身，祁冬揚整個人掉下山崖，瞬間清醒過來。
男人從床上坐起身來，黑暗的空間里只有他自己的呼吸聲。
透過窗簾縫隙的絲絲亮光為房間的各個角落打上深深淺淺的陰影和暗黑色塊。
盛梓晴，我又夢到你了。
【第二十七天】
“心情好復(fù)雜，接下來的話有些難以開口。幸好這些視頻是給我自己一個人看的。
“等一下，我再看一眼報告單?！?p> 盛梓晴拿起手邊的體檢報告翻來覆去，反反復(fù)復(fù)不停地翻閱。
“以前真的想象不出來，我竟然也會有這么扭捏的時刻。果然活得久了什么都能見到。
“拋開那些錢啊，四肢麻木的問題，今天這個視頻只有一件事，就是體檢查出來的不孕問題。
“我知道這些是不能拋開不談的，因為我——盛梓晴，我是一個整體，假如把我分割成一部分一部分的，那還是我嗎？
“可是今天這個問題，至少只考慮部分的話，我還能心平氣和的講一些心里話，我真的不想談其他的。
“本人盛梓晴，現(xiàn)在21歲，已經(jīng)高中畢業(yè)開始工作了。逃離洛都前，剛剛經(jīng)歷催婚。
“也不能算是催婚。因為沒有人要我相親，也沒有在飯桌上談?wù)撈鹬車私Y(jié)婚生子的話題。
“就是那種無形的氛圍，打掃衛(wèi)生，洗衣做飯。因為活總是要人干的，總有人會干的。
“我是個很懶的人，并不勤勞。能躺著絕不坐著，我屬于這樣類型的。
“婆家，丈夫……這些都是我媽嘴邊教育我的話，脫口就能說出來。
“我知道我自己有很大問題，可是我爸和我哥他們也不干家務(wù)活。為什么干活的那個人總是我？
“我可不敢把這些話告訴我父母，只能在這里錄視頻。扯遠(yuǎn)了，回到不孕話題。
“結(jié)婚這件事，首先我就說服不了我家里人。或者說，我始終沒有勇氣開口和家里人溝通這些。
“但是現(xiàn)在不一樣了，如果我把我不能懷孕這件事告訴他們，也許他們會支持我不結(jié)婚的想法?！?p> 鏡頭里的盛梓晴毫無預(yù)兆地落下淚來。
“可是……這不一樣……無論怎么說我就是個女孩子……我希望懷不懷孕這件事是我自己選的……而不是被強(qiáng)制放棄……
“說句實話……盛梓晴內(nèi)心深處就喜歡孩子……她怎么可能不想成為一個媽媽呢？哪個女性想被剝奪這種能力……”
對不起，盛梓晴，我什么都不知道。
祁冬揚急忙點進(jìn)了新的視頻，他迫不及待想知道后續(xù)。
【第二十八天】
“今天去練琴了，4個小時，沒有出現(xiàn)四肢麻木狀況。應(yīng)該是真的沒問題。我也不會去想那些有的沒的了。
“我決定跟家里人坦白不孕這件事?，F(xiàn)在開始打電話，怕自己會忘，我免提了啊。
“等著接通的時候，心里每一秒都在焦急。好緊張，不過我覺得會有好結(jié)果。會理解我，認(rèn)可我的吧?！?p> 盛梓晴很緊張，一直不停地用筆在紙面上畫著什么線圈。
“喂，盛梓晴，終于舍得打電話了？”
“媽，不好意思，我就是想換個城市生活。媽，我爸在你身邊嗎？我有件事想告訴你們。很重要，你們需要知道?！?p> “寶貝女兒，什么事情??？對了，你到底去了哪個城市？家里人什么都不知道?！?p> “爸，媽，我決定以后就生活在南城了。你們別擔(dān)心，我一切都很好，我先說事情吧?！?p> “好，你說吧?！?p> “爸，媽，我不會結(jié)婚的，我也不想結(jié)婚?！?p> “盛梓晴，你怎么能不結(jié)婚呢？”
電話里的女聲首先激昂了起來。
“媽，我不結(jié)婚有什么問題嗎？我既沒有違法犯罪也沒有危害社會。我只是不結(jié)婚，為什么你這么憤怒？”
“女兒，有個人陪伴你多好?。《医Y(jié)婚生子這些不是人生必須經(jīng)歷的事情嗎？盛梓晴，你自己就出過車禍，我話說得狠一些，萬一你死了，誰給你立墳上香？”
“老婆，你這話過分了。女兒啊，你是不是遇見壞男人了？你講出來，家里給你撐腰?！?p> “爸，媽，我根本就懷不了孕生不了孩子，我怎么結(jié)婚？總之，我是不會結(jié)婚的?！?p> “盛梓晴，你說什么？你是要氣死我跟你爸。我告訴你，你的人生任務(wù)就是結(jié)婚生子！”
“你把我生下來就是為了送到別人家，給別家男人結(jié)婚生子？然后給他們打掃衛(wèi)生，洗衣做飯，給他們當(dāng)保姆？那你為什么把我生下來？”
盛梓晴掙扎著站了起來，舉起手機(jī)和電話那頭開始爭吵。
“你說什么混賬話？”
“我說得不對嗎？你每天總是說什么婆家丈夫，要求我干這個干那個，你怎么不讓我哥我爸干活？你為什么把我生下來？”
盛梓晴強(qiáng)制切斷了通話。
過呼吸再次發(fā)作。
祁冬揚目前已知的記憶里，沒有能比這次更嚴(yán)重的。
視頻結(jié)束了。
【第二十九天】
“練琴?！?p> 【第三十天】
……
接下來的七八天都是這樣短短幾秒。
盛梓晴，這樣強(qiáng)制交作業(yè)，真是難為你了。
祁冬揚不知道如何評價這件事，也不知道如何判斷盛梓晴那句話的對錯。
他們是兩個人，盛梓晴和祁冬揚，是兩個不同的人，各自人生的主人。
他只是覺得心口上堆滿了壓抑的石頭，沉默而用力，痛苦且悲傷。
【不瘋會死?！?p> 那句話不斷徘徊在他的腦海里，在他的神經(jīng)間不停傳遞。
祁冬揚不斷地去猜測可能會發(fā)生的事件。
如果他不知道這里是小說世界，恐怕他自己根本無法理解盛梓晴的所作所為。
他肯定會覺得是盛梓晴瘋了。
手機(jī)鬧鐘突然響了起來，祁冬揚這才記起自己今天有一場重要的會面。
他記得那段音樂，盛梓晴寫在平臺上的名字是《請殺了我》。
“您好，我是跟您聯(lián)系過的辭木影視的員工，我姓閔?！?p> “祁先生您好，我是律師助理，我姓曲?！?p> “您好，我是祁冬揚。”
三人間互相都握了手以示友好。
“祁先生，這是我們的合作協(xié)議書。有什么疑問或者調(diào)整款項可以隨時提出?！?p> 一頭霧水啊。
“不好意思，我不是音樂行業(yè)從業(yè)人員，也不懂這些。閔先生，你能講一下關(guān)于這段音樂的前后因果嗎？”
祁冬揚猶豫著開了口，還是決定要問清楚。幸好對面的人們都很友好。
“您知道隨機(jī)演奏嗎？很多音樂人都會把自己原創(chuàng)的片段和曲譜放到大型的音樂平臺上。盛小姐是頂級的演奏家，這幾年她不斷地在嘗試更多風(fēng)格。
“有很多公司，很多人都在關(guān)注她，盛小姐是業(yè)內(nèi)非常有名的合作者。
“我們項目組負(fù)責(zé)的一部電視劇和那段音樂非常適配，但還需要更細(xì)節(jié)處的改編。我們本來還想邀請盛小姐親自配樂錄音。總之，需要這些具體條例。
“價格上您放心，盛小姐一直都是固定價格，業(yè)內(nèi)統(tǒng)一。您可以隨便詢問。對了，您可以把銀行卡號告知我們嗎？”
對方同等的坦誠讓祁冬揚大吃一驚，也讓祁冬揚擔(dān)憂緊張起來。
希望他不是騙我的。
還有這些盛梓晴的錢，都是留給宴宴的遺產(chǎn)。
【責(zé)任感，責(zé)任是能壓死人的?！?p> 盛梓晴，你又提前預(yù)言中了。
還好，能有這些沉重讓我不斷想起你，讓我不忘記你。
“謝謝您的坦誠，我知道了，我把卡號告訴您。我還好奇一件事，我的聯(lián)系方式？”
“圈內(nèi)很多人都知道，律所處理的，給合作公司都發(fā)去了變更通知，還留了新的聯(lián)系方式。好像是盛小姐的生前囑托?！?p> 心口被重重一擊。
祁冬揚用顫抖的手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仿佛身處婚禮現(xiàn)場，他們互相交換秘密，為彼此戴上戒指，做出最嚴(yán)肅的約定和承諾。
盛梓晴，我們，還是結(jié)婚了。
旁人的告辭聲，他沒有聽入耳中。也許此刻的祁冬揚已神游太虛，夢入幻境。
盛梓晴，我是你的。
祁冬揚是盛梓晴的。
……
一對中年恩愛好夫妻在院子里散步。
“爸，媽?！?p> 母親突然朝著一樓的窗戶喊了起來。
“宴宴，你爸爸回來了。寶貝，快出來收拾他?！?p> 盛宴宴從書房里鉆出來，越過門，跑下臺階，跑近，握住了祁冬揚的手。
“爸爸，昨天你去哪里？”
“宴宴，媽媽的快遞到了，爸爸幫忙收一下。而且，太累了，爸爸就在那里睡了一晚?！?p> 祁冬揚抱緊女兒，安撫著她內(nèi)心的擔(dān)憂和緊張。
“爸，媽，宴宴，今晚收拾東西。我們明天出發(fā)去旅游。明天有人來接我們?！?p> “好嘞！”“知道了?！?p> 追上在院子里開心到跑來跑去的女兒，祁冬揚和盛宴宴打鬧玩耍著。
……
環(huán)顧四周，收拾好的東西和箱子就在角落里，電腦暫時沒有裝起來。
【第三十九天】
脖子上的緋紅吻痕令人遐想，看起來盛梓晴剛剛洗過澡，頭發(fā)還在濕漉漉地滴著水。
“遭遇了小說里才有可能遇見的事情，真是大翻車，無語。
“去醫(yī)院查了性病，大概十幾天后出結(jié)果。買了緊急避孕藥，兩片，需要分開吃。
“以防萬一，還開了3聯(lián)藥，要吃28天，過后再檢查?！?p> 一杯水，兩片裝，盛梓晴瀟灑咽下藥片。
“這是無人超市買的同款香薰，今天再試試有沒有昨晚的效果?，F(xiàn)在可是法治社會，相信科學(xué)，真的會有小說里那種效果嗎？
“現(xiàn)在時間，我也是清醒的，還有視頻為證。這個香味和昨晚我聞見的一樣。昨晚的房間就在我房間隔壁右邊兩三間的樣子。
“走吧，我格外花錢訂了它兩個小時。完全一樣的房型，連屋內(nèi)擺設(shè)都是一樣的。今天我也來個控制變量法?！?p> 視頻加速中，盛梓晴安靜地坐在床上，沒有任何異常。
“兩個小時過去了，什么事情也沒有。走吧，回到我自己房間?！?p> 又是加速的兩個小時，毫無異常。
“沒有問題。所以昨晚我是怎么就中招的？過程就像小說情節(jié)故事一樣，沒有道理。
“監(jiān)控缺了一段，報警鈴沒摁響，一切的一切都太巧合了?？隙ㄓ腥嗽O(shè)計，雖然不是沖著我來的?！?p> 盛梓晴忽然想起了什么，低頭開始在手機(jī)上搜索。
“被自己的愚蠢驚呆了，剛剛我明明想搜索【春藥】，打字卻打成了【超市】?！?p> 她自嘲地苦笑起來。
“沒有結(jié)果。我拼命想忘記那些不正常的事情，卻越來越被拉入這個漩渦。
“錢數(shù)又增加了，就好像世界在為我付款一樣。說真的，如果要給這些增加的錢找一個名分，我寧愿它是色情服務(wù)費。
“那樣我可以拒絕，我可以把錢甩在那人臉上，一把火點了也沒問題?？傊畷泻芏嘟鉀Q方法，也不用擔(dān)驚受怕。
“現(xiàn)在……除了苦笑無事可做……”
盛梓晴還在刺眼地笑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