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投完壺，又坐下來搖骰子喝酒。
骰子先遞給了胡亥，他搖了搖，說：“左?！?p> 這個左，即是讓左邊人飲酒。
嬴嬰飲了一杯。
骰子傳給扶蘇，扶蘇搖了個“百嘗”。
所有人舉杯共飲。
輪到嬴陽滋時，搖出來一個“千秋”。
席上年長之人也就嬴政了。
嬴陽滋笑嘻嘻地看向嬴政，嬴政自然不能耍賴，喝了一杯。
……
從昏暮到現(xiàn)在，一晃一個時辰過去了，外面的天已經黑了。宮人們點起燈盞，章臺宮內燈火通明。
香燭的煙火裊裊升起。
趙高看了一眼香燭，恭敬道：“陛下，戌時一刻了?！?p> 嬴政若有所思地看著那些玩的正歡的少年人，沉聲說：“再等等吧?！?p> 趙高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那是嬴政一去不復返的少年時光。
這時，七公主的奶娘來告罪，說不留神讓七公主喝多了，六公主要陪她回去。
嬴政點點頭，隨即對趙高說：“甘泉宮離這有段路要走，趙高，你去讓扶蘇別喝酒了，早些回?！?p> 所幸扶蘇只是小酌幾杯，他辭行時拜了拜，起身時忽然低聲說：“兒臣定不會辜負父皇的期望的?！?p> 嬴政習慣了扶蘇少說多做，這突如其來的承諾讓他下意識揉了揉眉心：“一切小心，去吧?！?p> 話還是不宜說的過滿，扶蘇畢竟年少，沒有經歷過驚心動魄的政變奪權，也沒見識過生死一線的刺殺。李信二十多歲能砍下燕太子丹的人頭，不也在伐楚之戰(zhàn)中慘敗給狡猾的對手嗎？
昌平君陣前倒戈，是所有人都沒料到的，還好那個薄命的和親公主在大婚前因為水土不服病逝，不然扶蘇有這樣一個生母一定很難辦。
嬴政摩挲著玉扳指，看著扶蘇遠去的背影瞇了瞇眼。
“酒也喝了一輪了，胡亥，別灌你哥哥們的酒了?！?p> 已經喝了五杯的嬴嬰如蒙大赦，默默把第六杯酒倒進痰盂里。
……
佳時閣。
“公主，醒酒湯熬好了?！?p> 嬴陽滋接過碗吹了吹，問嬴陽雪：“怎么樣?”
嬴陽雪迷迷糊糊地睜開眼：“呀，六姐姐好久不來我這了，多久呢？一個月，兩個月?”
嬴陽滋的心被揪了一下，她握著嬴陽雪冰涼的手：“傻丫頭，別念了，趁還醒著，快喝了醒酒湯。柳母妃去給你燒姜湯了?！?p> 嬴陽雪應了一聲，爬起來喝了醒酒湯。
“六姐姐今晚別回去，陪著我睡，成么？”嬴陽雪松開嬴陽滋的手，抱著她手臂撒嬌。
“我……”嬴陽滋絞盡腦汁也想不出來合適的理由搪塞過去，嬴陽雪這個年紀并不適合插手高漸離的事。
一個腰肢纖細的美婦人從外間端著姜湯進來了：“六公主還有許多事情要做，盡管去吧。妾身會陪她的?！?p> “既如此，麻煩柳母妃了?！币姷搅廊?，嬴陽滋放下心來。
“公主回去的路上讓人點著燈，別摔著了?！绷廊艘幻婧傲藗€小內侍跟著，一面責備女兒，“六公主不愛坐轎子，佳時閣地方偏，到摘月閣要兩刻鐘呢，這會子黑漆漆的……”
嬴陽雪拿被蒙在頭上，不想聽。
……
嬴陽滋牽著阿夢，琉璃提一盞燈跟在身后，小內侍在前面提燈。
“公主，又下雪了。”琉璃小聲抱怨，“這道可怎么走?！?p> 臉被風吹的麻了，嬴陽滋完全感覺不到雪花落下，她手揣在袖子里抱著暖爐，說；“好了好了，也沒有多大?！?p> 前面忽然迎上來個人，他提著燈籠，攔著小內侍，說；“我是摘月閣的，來迎迎我們公主，你回去吧?！?p> 嬴陽滋定睛一看，是章邯!
小內侍回頭看看嬴陽滋，她點點頭，小內侍便回去了。
走之前，他還納罕宮里什么時候有這么俊的公公了。
難道是侍衛(wèi)?可是他們不應該巡夜去嗎？
哎，真是怪哉。
“你怎么來了?”嬴陽滋驚奇地抬頭，“你不去尋你弟弟，來這做什么？”
“臣這樣的人，越少和家中聯(lián)系越好。”章邯放低了燈籠，“外面冷，先回去再說?！?p> 幾人又走了一陣，才到摘月閣門口，鹿鳴已經坐在門檻上守了一陣了，一見他們，沖里面喊：“公主!公主回來了!”
進了屋，嬴陽滋解了披風，鹿鳴端上水盆來。她脫下鞋襪，用腳尖點了點水，才伸進去泡腳。
“如何，現(xiàn)在可以說了吧？”嬴陽滋雙腳撥拉著盆里的熱水，漫不經心地問。
“臣今日進宮，陛下的意思是，后日動手，屆時臣會在場?！?p> “上殿不能帶兵刃，你要怎么辦？”
“已經定好了當天搜身的衛(wèi)士，臣用袖箭?！?p> 嬴陽滋揚了揚眉，這也就是說，秦宮的那批暗衛(wèi)能出現(xiàn)在人前，他們有宮籍。
“既然如此，我明日動身去甘泉宮，后日你須知會我?！?p> “陛下那邊會告訴公主的。”
嬴陽滋興奮地吸了一口氣，她盼這一天，已經盼了八年。
“公主，此事畢竟涉及官員……還望公主小心為上?！闭潞┫律砜窟^來，“中車府令能言善辯，難保不會逃脫罪責?！?p> “我知道的?！辟栕瘫е譅t，“按照流程走，他必死無疑?！?p> 只要嬴政不要橫插一腳。
兩人對視一眼，都明白對方的意思。
但是這次的計劃始皇知情并默許了，為了讓章邯賣命，嬴陽滋也在告奸的人里。
這時，鹿鳴上了服侍嬴陽滋擦了腳，端走了水盆。
“所以，臣又找到了一條證據。時間很久，但還好人證在?！?p> “沒有物證?”
“不需要了?！?p> “?。俊?p> “當年下給華陽公主的藥，不是趙夫人做的。趙夫人是楚國和親公主的媵妾，之前不過一個尋常宮女，哪懂得這些?”
“所以華陽姐姐是因為……”
“當年楚國的和親公主，她另一個陪嫁媵妾紀氏。趙高的生母從前在紀氏宮中伺候，紀氏知道陳夫人和趙夫人同時有孕，就獻計給趙夫人，說給陳夫人下晚生的藥。趙夫人也不知道這藥的利害，就默許紀氏下了藥?！?p> “宮里還有這個人?”
嬴政后妃雖多，但是舊人就那十個八個。嬴陽滋從來都沒有聽過紀氏的存在。
“紀氏是昌平君專為楚國公主培養(yǎng)的，然而和親公主病逝，趙夫人膽小怕事一心只想陛下，紀氏她只能單打獨斗。她不甘心趙夫人受寵，自己卻做一個小小的長使，就出此計策。果然，這件事查到了趙夫人身上，紀氏卻毫發(fā)無損。”
“這和趙高有什么關系？”
章邯示意她噤聲，然后繼續(xù)講：“趙夫人被貶后，所有人都以為后宮安寧了。然而就在第二年，一個宮女不堪紀氏打罵，檢舉了此事。紀氏被秘密勒死，身邊人驅逐出宮。本來是要判黥面的，事后三個月改判的。宮里也不準提及紀氏了。但是趙高生母已經容貌有損，就在隱官勞動。趙夫人復位，代掌鳳印，就是自這開始。”
“公主以為這就結束了？不，晚產的藥查封后。宮里還有一個因為這種藥晚生的孩子。是他生母為了爭寵服藥，結果生產出了意外血崩而亡?！?p> “哪個孩子?”嬴陽滋的心撲通撲通地狂跳不止。
“胡亥。服藥的正是他生母蘭姬，胡亥晚產了十日。藥正是趙高給的，趙高生母手里就有此藥。蘭姬身邊唯一一個知情的人也在隱官?！?p> 嬴陽滋警惕地四處張望，琉璃和阿夢在十步開外候著，她把手放在章邯肩上。
“少榮，此事事關重大，你可要想好了，不能后退。如果此案了結，你還能保住身份，以后你只要不犯大錯，沒人敢動你。”
“請公主勿出此言，能為公主做事，是臣之幸。臣為了大秦，雖萬死不辭。”章邯對著嬴陽滋一拜。
嬴陽滋上前扶起章邯，心中無限感慨。
你從前，原來是這樣的嗎……當年胡亥和趙高是怎樣逼你，才讓你心灰意冷，坐視大秦滅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