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小楓喜歡緊張忙碌的日子。在這棟樓里工作的人都很忙的樣子。一切都是匆匆忙忙。而又文質(zhì)彬彬的樣子。最能代表這棟樓的氣質(zhì)的,左小楓覺得非馬總莫屬。盡管個子不高,但一身高檔的職業(yè)裝,還有精心做過的頭發(fā),六公分的高跟鞋,讓她似乎永遠(yuǎn)都充滿著自信,還有用不完的精力。霸氣,干練,專業(yè)以及不屑一顧的眼神,都讓左小楓著迷,她渴望成為馬總那樣的人,是這個樓的主宰一樣。
跟著馬總,人就像是個陀螺,不停地轉(zhuǎn),稍微慢一點(diǎn),就是清脆的一鞭子,又開始高速地運(yùn)轉(zhuǎn)了。
左小楓喜歡這種節(jié)奏,一種充滿著激情和力量的節(jié)奏。
左小楓的這種喜歡,帶給她的是驚喜。馬總這個從來不輕易表揚(yáng)人的女強(qiáng)人,居然很欣賞左小楓,幾次在大會上提出表揚(yáng),無論是專業(yè)素養(yǎng)還是工作激情,都是值得表揚(yáng)的。左小楓知道,更多的應(yīng)該是工作激情。
工作激情,是年輕人特有的。同部門的老楊起碼是這樣認(rèn)為的。
老楊曾端著茶杯,拍拍左小楓的肩膀:到我們這個年紀(jì),還有這份激情的時候,那就是真的英雄了。
左小楓聽說老楊的話的意思:時間是個砂輪,會打磨掉所有激情和夢想,變得圓滑和世故。
左小楓不愿意,不愿意圓滑,不愿意世故,她想象不出自己變成那樣的時候會是什么模樣:頭發(fā)蓬亂,衣著隨意,兩眼無光,只關(guān)心糧食蔬菜還有老公孩子,消極地應(yīng)付所有的工作……
左小楓希望自己是永遠(yuǎn)充滿活力的,陀螺不能停,停下來就要倒下。
陀螺不想停下來,打陀螺的人也有累得時候。
左小楓在忙完手中幾個案子后,接到一個意想不到的任務(wù)。
馬總對左小楓一向還是客氣的,有時候也難得見到她溫柔的一面。這次叫左小楓到辦公室里,居然親自給泡了一杯茶,在靠窗的圓形茶案前坐下。
“小楓啊,來所里這么長時間,累壞了吧?!?p> 左小楓先是搖了搖頭,緊接著感覺好像不對,又趕緊點(diǎn)了點(diǎn)頭。
“干我們這一行的,哪里有不累的。這樣吧,我記得你老家是無錫的吧?多久沒回過家了?這樣,所里有個出差的任務(wù),是上海和蘇州,離無錫很近了。這個任務(wù)就交給你了。時間你自己掌握,可以順帶回去呆幾天,看看家人。都按照出差辦理……”
馬總還沒說完,左小楓就激動地握住了馬總的手:“太謝謝了,馬總?!?p> 馬總笑了:“瞧你這小丫頭,激動什么啊,干我們這行的,不能喜形于色?!?p> 左小楓做了個鬼臉:“我這不是激動的得意忘形了嗎?”
馬總嗔怪她:“小丫頭,去吧?!?p> 左小楓剛?cè)杠S到門口,又被叫了回來:“對了,還有件事情,你順帶辦一下?!?p> 馬總從辦公桌下提出一個手提袋,小聲說:“這是私事。順便帶給我寶貝兒子。這孩子真讓人操心。對了,地址電話都在紙條上寫著呢。”
旅行總是愉悅的。從一個城市到另外一個城市,這種時空的轉(zhuǎn)化,帶給左小楓的是愉悅。這種愉悅來自于身心的放松,還有新鮮的感覺。
每個城市都是有氣質(zhì)的。G市的氣質(zhì),如同一個滄桑的學(xué)者,失落和歲月沉淀為文化和思考,值得慢慢感受。上海嗎,更像是馬總的氣質(zhì),明快、現(xiàn)代、霸氣。左小楓說不上更喜歡哪個。
馬總的兒子叫趙鶴鳴,左小楓一聽就知道,這是從《詩經(jīng)*小雅》中取得名字,“鶴鳴于九皋,聲聞于野?!爆F(xiàn)在的人,取名都很講究了。哪里像自己的名字這么隨意。據(jù)說小楓出生在秋天,父親看到飄落在院子里的一片楓葉,就隨口起了個“小楓”。
趙鶴鳴約好左小楓在外灘的一家酒吧見面。這里風(fēng)景很好,可以看見對面高聳入云的建筑,聽見黃浦江上的汽笛聲,感受到這個現(xiàn)代化都市的魅力和高貴。
趙鶴鳴比想象中的要高很多,這點(diǎn)不隨馬總。趙鶴鳴廋削,臉如同斧子辟出來的一樣。趙鶴鳴如同所有上海的白領(lǐng)一樣,穿著很講究,西裝筆挺,皮鞋倍亮,顯得干練。
都是同齡人的緣故,他們之間少了很多寒暄和尷尬。
趙鶴鳴接過左小楓帶來的東西,看了一眼,嘴一撇:“真無聊,又是這套?!?p> “你知道我媽讓你專程送一趟的目的嗎?”趙鶴鳴問。
左小楓端著咖啡,假裝不知道地?fù)u了搖頭。
這趙鶴鳴倒是挺直接的:“我在幾個月前就知道你的情況了,我媽媽每次在電話里都跟我嘮叨:我們所里新來個姑娘,很不錯的,無錫人。文化水平高,專業(yè)素質(zhì)好,關(guān)鍵是性格開朗,人也勤快,還有,非常漂亮……”
“失望了?”左小楓笑著。
“別的不知道,的確實(shí)漂亮,準(zhǔn)確地說漂亮而且陽光?!?p> 左小楓感覺臉上有點(diǎn)微微發(fā)燙,她當(dāng)然清楚馬總這次安排的意思,想讓她和趙鶴鳴接觸一下,了解一下,看看能不能進(jìn)一步發(fā)展成更深的關(guān)系。
趙鶴鳴又說了,顯露出了他的玩世不恭:“可是,你不是我的菜?!?p> 左小楓笑了:“我終于可以松口氣了,我就怕成為你的菜。”
他們倆笑著擊了下掌。
“可是我媽媽交代,必須陪你在上海玩一天,這是任務(wù)?!?p> 左小楓一仰頭:“沒這個必要,這樣吧,為了給你媽媽交差。咱們先拍個照給她,說明我們在一起。晚上你,你約個地方,咱們一起吃飯,AA制。再拍個照給她,就行了?!?p> “好,就這么定了?!壁w鶴鳴興奮。
左小楓笑了:不是每個男人都想和美女在一起,其實(shí)就喜歡跟喜歡的人在一起。
“那我媽媽如果問起來,我們都到哪里玩了呢?”
“就說哪里都沒去,在這喝咖啡,聊了一天?!?p> 趙鶴鳴比了個大拇指,表示贊許。
趙鶴鳴急匆匆地走了。留下左小楓一個人沐浴在江風(fēng)中。
越是人多,越是熱鬧的地方越孤獨(dú)。左小楓就有這樣的感受。
茫茫人海,人海茫茫,幾人知己?知己幾人?
左小楓懶懶地坐著,哪里也不想去,盡管她有很多地方可以去,很多人可以去探訪。但左小楓知道,所有的親情、同學(xué)情,在這茫茫人海的城市里,像是被大海沖淡的酒一樣,沒有味道。更多的是利益關(guān)系,是客戶是生意是訂單是同事……都在忙碌著,即使見面,也是禮貌性更多些的應(yīng)付和禮尚往來。
左小楓打開包里的筆記本電腦。
她覺得,這茫茫人海中,能走進(jìn)她心靈的,似乎只有這個模糊的概念:雪茄。
左小楓點(diǎn)開那個社交平臺。
躲在殼里的蝸牛:雪茄,在哪呢?
“在你的心里,你在哪里?”幾分鐘后雪茄回答了。左小楓笑了。
躲在殼里的蝸牛:“無錫”
“三十年前,無錫有家姓梅的?!?p> 左小楓笑了,跟這家伙聊天,總讓人意外,看來這是要演一場話劇《雷雨》了。
“梅家的一個年輕小姐,很賢慧,也很規(guī)矩,有一天夜里,忽然地投水死了,后來,后
來,--你知道么?”左小楓接上了這句臺詞。
“我倒認(rèn)識一個年輕的姑娘姓梅的?!毖┣褋韯帕?,繼續(xù)上臺詞。
左小楓笑了,索性跟雪茄飚起了臺詞……
“你覺得,他們之間是愛情嗎?”左小楓突然話鋒一轉(zhuǎn)。
雪茄回了兩個字:“難說?!?p> “那,你認(rèn)為愛情是什么樣的?”
雪茄沉默了一會,回答道:“像空氣一樣,看不見,也摸不著,但你離不開它。一旦失去,就是窒息的感覺……”
雪茄的回答讓左小楓沉默了,左小楓感覺,說得太對了,雪茄就是左小楓的空氣,看不見,也摸不著,一旦哪天聯(lián)系不上,便是悵然失落。
左小楓決定回趟無錫,把上海這邊事情辦完,就回去。
左小楓不認(rèn)可在無錫的新家。左小楓心里的家,依舊是那個在鄉(xiāng)下小鎮(zhèn)上那個,有著悠長悠長小巷道的院子。
無錫的新家是母親的家。母親周沛是在父親離去的第三年成的新家。
父親左志東曾經(jīng)和母親在離家不遠(yuǎn)的地方,開著一家作坊工廠,有磨床銑床,給周圍的上海、蘇州、昆山等地的企業(yè)加工一些模具或配件。
左小楓的記憶中,父親是忙碌的,但父親一直是很愛自己的。左小楓記得,無論多晚回家,父親重要過來看看她,即使她已經(jīng)睡著了。其實(shí)很多時候,左小楓還沒睡著,他能聞到父親身上的香煙的味道混合著汽油的味道。左小楓喜歡這樣,喜歡父親輕輕地親吻她的感覺,父親的胡須茬子很扎,像鋼刷子一樣,但每次都只是輕輕地,不疼。
父親左志東比母親要大二十歲。父親曾經(jīng)是一家國企下屬技校的老師,瘋狂地愛上了學(xué)生周沛,為了能和周沛在一起,左志東毅然辭去了工作,隨周沛倒了無錫鄉(xiāng)下。第二年他們有了個女兒,小楓。就是這一年,左志東決定自己創(chuàng)業(yè),開了個加工作坊。
左志東的技術(shù)很好,業(yè)務(wù)也很廣泛,小作坊在左小楓的記憶中已經(jīng)頗有規(guī)模了。那一年還進(jìn)了加工中心,新蓋了很大的廠房。
左小楓怎么也想不明白,事業(yè)蒸蒸日上的父親,深愛著自己和母親的父親,怎么會決然地離去,拋下她和母親,在那個雨季。在那個寒冷的,飄滿楓葉的雨季。
左小楓的心中,家門口的小巷是悠長的煙囪,父親的身影從煙囪里飄走了。
同時飄走的還有左小楓對父親的依戀和愛。
母親周沛在父親離去后第三年成了新家。繼父是廠里的技術(shù)師傅,人還不錯,對小楓也挺好,小楓就是跟他隔著鴻溝一樣,走不近。
母親有了新家,不久又有了新的孩子。左小楓感覺自己離這個家越來越遠(yuǎn)了,似乎徹底成了外人,一個多余的人。
左小楓的回來,母親是異常高興,繼父也很高興。
父親原來的作坊工廠,早已不存在了。母親和繼父已經(jīng)將原有的小工廠,發(fā)展成了赫赫有名的大公司了。母親周沛的身份是董事長,一個女強(qiáng)人的身份。
周沛在左小楓面前,永遠(yuǎn)是慈愛的母親。
讓周沛難堪得是,左小楓怎么也不愿意回來,也不用家里的一分錢。
似乎,這里不是她的家。她從來在心里沒有承認(rèn)過這個家。
左小楓的家,永遠(yuǎn)是那個小巷中,帶著天井的小院,還有一個深夜歸來,滿身煙味和汽油味的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