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歷戰(zhàn)事終于第二年立春,玉書弈身負皇命不負眾望揮師北下重創(chuàng)了高麗也打退了一直在邊疆虎視眈眈的燕赤,燕赤王被迫交出王印,還承諾獻出燕赤公主和親于大歷,以示百年之好,永不背叛。
和親一事,犧牲的本就是女兒家的利益,眾人都以為獻出的會是大漠最不受寵的七公主,未曾想到燕赤王獻給大歷的會是漠北明珠十三公主。
十三公主慕元昭是燕赤王慕厲最寵愛的小公主,自幼攜榮寵于一身,精通騎射,美艷無雙,是大漠上威名赫赫的十三巴圖魯。
可即使有著不遜于男兒的好本領,慕元昭的性子卻是極為嬌縱的,撒嬌胡鬧,隨心所欲,這一切都源于她身后是燕赤最大的權(quán)力象征——燕赤王。
慕元昭的美貌早已是六國皆知,此番燕赤將慕元昭送入大歷,眾人只得認為是燕赤真心要與大歷共建秦晉之好,否則,誰也想不明白燕赤王為何要將自己最寶貝的掌上明珠作為獻禮獻給大歷。
此番,玉書弈立下汗馬功勞,從此在朝堂之上更是無人敢彈劾,幾乎是一手遮天的趨勢,群臣懼怕玉書弈的雷霆手段,皆恐不堪言,誰料玉書弈還是放棄了留守京都的機會,安撫好死去將士的家人后上旨請求依舊駐守姑蘇城,這一舉動誰也不解,可玉書寒心里跟個明鏡似的,擺擺手應允后,玉書弈便帶著自己原有的軍隊回到了姑蘇城。
蕪岫聽聞玉書弈大勝而歸時,臉上也露出了久違的笑容,這幾個月來,自己覺都未曾睡好,日日揪著心,還好,他真的不負眾望,也沒有辜負他應下的誓言,真的豁出了一切去守護大歷。
阿弈,這便是你想要的吧,守護大歷,盛世和平,我替你驕傲,大歷百姓亦會為你驕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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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得那日是寒皇八年的時候,慕元昭九歲,遇見了十一歲策馬揚鞭的玉書寒。
那日大漠風沙極大,旭日干自己跑丟在了風沙里,慕元昭看著一地跪滿的奴才心急如焚,拿著鞭子抽了一頓后也沒人敢在這么大的風沙里去尋找一只小狼,這無異于送死。
那日慕元昭不顧下人阻攔,一個人騎著白馬穿過風沙去找旭日干,在若耶江附近她看見了自己的小狼依偎在一個男孩身邊,男孩一身墨衣,昏迷不醒,身上雖滿是血污也擋不住他面容的清俊,那是慕元昭生來見過最好看的男子,她毫不猶豫地將昏迷的他背在馬上圈在懷里,一手將小小的旭日干塞進一旁的皮袋里快馬奔向營帳。
奈何,這里距離營帳是在太遠,風沙極大,夜色也暗了下來,慕元昭一時也辨不清方向,只得尋了一個山洞,打算等風沙過了再趕路。
男孩高燒不醒,慕元昭看著這么好看的小男子心里一陣著急,想起自己之間發(fā)熱時乳娘做的,心一狠,將男孩的衣裳扒開,好在這個山洞后有一泓清泉,慕元昭將裙擺撕下一道,在泉里清洗干凈,又用皮水囊接了一囊水,反復在男孩身上擦拭,還將自己的衣裳脫到僅剩里衣,剩余的全蓋在了男孩身上。大漠夜里涼,男孩的身子一直顫抖不停,直到天微微亮,男孩才醒了過來,看著一旁蜷縮著熟睡的女孩,再看看自己蓋著的女孩的衣服,知曉是這個女孩救了自己,而尋找男孩的侍衛(wèi)也早已趕到,男孩知道耽擱不起,在女孩腰間留下了自己的玉佩,也看見了女孩脖頸后漠北王室獨有的血艽花的印記,吩咐侍衛(wèi)將人送回燕赤營帳。
回到營帳后,慕元昭看著手里的玉佩,熟悉的龍紋,是阿耶給的書上畫的中原皇帝才有的和龍玉佩,這才知道這個男孩就是大歷皇帝玉書寒。慕元昭知道燕赤和整個高麗都在搜尋這個男孩,希望除之后快,借此中原動蕩一舉進攻中原。這一日,也是第一次慕元昭違背了阿耶的意思,她獨自藏起了玉佩,無論阿耶怎么問起,都說只是一個經(jīng)商的商人偶遇自己才送自己回了營帳。
慕厲生氣慕元昭為了一個畜生不顧自己的安危,第一次重罰了慕元昭,將她軟禁在自己的營帳,靜思己過。
慕元昭竟是沒有哭鬧,任憑下人將自己看守在營帳里,此刻她心里只憂危著那個漂亮男孩,畫本里叫他皇帝,皇帝是真龍化身,應該會萬事如意的吧?那日他倒的地方是高麗和燕赤的邊界,若耶江旁邊他倒是找了好地方,兩個國家誰也暫時不會去邊境處尋人,只是他若想回到大歷,勢必要從燕赤或者高麗間渡過,希望他平安無事。
慕元昭偷偷拿出玉佩,在陽光折射下輕輕地摩挲著,玉佩上刻著一個她不認識的中原字,是他的名字嗎?
他長得那般好看,名字定然也是十分好聽的。
在慕元昭九歲這年,她第一次察覺到了心動,那是一種熾熱的,艷麗的感覺,像是大漠里盛開的陀羅花,美好到周遭萬物都安靜下來,只能聽見自己怦怦的心跳聲。
慕元昭自此以后,日日思著那個少年,卻再也沒有見到,玉佩上的字她也差人尋到,喚“寒”,如她所料,是個極好聽的字。
本以為此生都會和他再無交集,慕元昭十三歲這一年已是大漠女子的成年禮,按例年末就要被許給漠北第一驍勇余三為妻,在此之前她鬧過,纏過,可縱然父汗再如何寵愛自己,族規(guī)就是族規(guī),她貴為漠北十三公主,嫁給漠北勇士是她的使命,她別無他法。
可就在即將與余三成親的前月,燕赤戰(zhàn)敗,燕赤淪為了大歷的附屬國,要從王族中選出一位嫡出的公主與大歷圣上和親,以示秦晉之好。
自從先王后去世,慕元昭就成了無母的嫡公主,慕厲愛慕元昭的母親葉騏拉入骨,雖被迫立了新后云氏,卻沒有將年幼的慕元昭給任何一個妃子帶著,而是獨自養(yǎng)著慕元昭,慕元昭就此也成為了唯一一個由大汗養(yǎng)著的孩子,是大漠最受寵愛的十三嫡公主。
果不其然,慕厲舍不得送慕元昭入大歷,選擇了七公主,也就是新后云錦嫊的女兒慕元嘉,也算是繼嫡公主。
慕厲一向?qū)檺勰皆?,只要是她想要的,慕厲再難也會差人尋來給她,可謂無所不應。可這次無論慕元昭說什么,哪怕以死相逼,慕厲都不允許她代替慕元嘉和親,雖然所有人都知道先王后留下來的嫡公主嫁過去是體現(xiàn)燕赤誠意最好的選擇,可慕厲卻是駁回了所有大臣,軟禁了慕元昭,還當眾杖刑了苦苦哀求自己同意慕元昭出嫁的云錦嫊。
慕元嘉將要和親的前一天傍晚,余三偷偷找到了被關(guān)在營帳里的慕元昭,潛入到營帳里,看著為了嫁去大歷而絕食多日的慕元昭躺在榻上,昔日活潑好動的漠北明珠如今面如紙色,薄唇已無血色,一襲火紅衣裙,蜷縮在榻上,小小的一團,奄奄一息。
余三看著自己少時就喜歡著的十三公主,瞬間心疼不已,先前他就后悔了,他不知道明知十三不喜歡自己還硬要娶她是對還是錯,想過悔婚可是大汗說就算不是自己也會有別的勇士娶十三,自己能保證其他勇士像自己一般愛著寵著十三嗎?余三捫心自問,他不能。
除了怕別人不能像自己般對十三一心一意,繼續(xù)不顧及任何人寵著她,哪怕大汗去世,自己也能護得住她,其實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就是他覺得十三雖然不愛自己,至少也沒有所愛,自己娶她為妻后,日子久了她定也會愛上自己。若是有所愛,他只要確認那個人也會像自己一般護得住她,讓他放手他也心甘情愿。
可如今看著慕元昭寧死也要嫁去大歷,他心里最深處好像被什么重物猛擊了一下,錐心刺骨地疼,原來,喜歡的人有了所愛,自己并不是那般無所謂,原來,這種感覺竟然會是這般難過。
可他自問,自己難過和看著她難過,他定然會選前者,前者無所謂遺憾終生,可后者自己卻會心痛如絞,如果這是她所愿,自己豁出一切也要助她達成所愿,畢竟自己早就立過誓,此一生都要讓他的小十三得償所愿。
和親那日,所有人都恭送著七公主出嫁,卻誰也沒曾想到,通往大歷的那頂轎子里坐著的早已不是七公主慕元嘉,而是一身婚服的慕元昭。這場鬧劇直到臨近大歷邊境的時候慕厲才知曉,勃然大怒,卻別無他法,公主已經(jīng)送去,再無轉(zhuǎn)圜的道理,只得書信大歷,嫁去的乃是大漠明珠十三公主,一定要以禮相待,萬萬不可怠慢。
隨后,抓回了逃跑的慕元嘉,剃了頭發(fā),貶為奴籍,扔到了極涼之地,以王后教導不力為由,不顧群臣反對廢了云錦嫊,此后再不立后,對于他來說,若慕元嘉不能出嫁,云錦嫊的王后之位也就失去了利用價值,按照慕厲殺伐果決的性子斷然不會再留著她孩子的嫡出身份。
至于余三,一夜之間,整個漠北再無任何消息,有人說他去瀟灑自由了,也有的人說曾經(jīng)在慕厲的密室里聽過他的聲音,眾說紛紜,誰也不知道他究竟去了哪里。
去往大歷的路途上,慕元昭突然之間隱隱心痛,像是什么重要的東西遺失了,可無論怎么想,她都想不出到底落了什么,許是舍不得燕赤吧,畢竟養(yǎng)育了自己十三年的土地,一朝離開,不知下次回來究竟是什么時候了。
慕元昭撩開簾子,入目可見的是大漠最長的若耶江,此處是燕赤與高麗的邊境,再往北走,就是大歷了。
慕元昭微微抬頭看向天,晚霞彌漫,天邊緋紅的云朵格外好看,今日的云是她見過最紅的云,似是血染紅的顏色,宛若祭奠著誰。
自己能代替慕元嘉和親,少不了余三的幫忙,此事定然瞞不住父汗,希望父汗明白事已成定局,看見自己留信后放過余三,讓他去追尋自己想要的自由。
思緒到了這里,慕元昭不免想起昨晚余三將自己偷帶出營帳,帶著自己在大漠策馬狂奔,那夜晚風清冷,月朗星稀,他們也跑到了這里,今日的若耶江好像和昨晚無甚區(qū)別,一樣的清澈。
余三說,幫自己唯一的條件就是帶他去自己在燕赤里最喜歡的地方。
可整個燕赤,到處都是沙漠,無甚區(qū)別,自己到底喜歡哪里呢?
慕元昭想到了九歲那年的邂逅,于是就帶余三來到了若耶江。
夜涼如水,二人坐在若耶江西面的山頭上,看著靜靜流淌的若耶江,清冷的月輝撒在湖面上,波光粼粼,見多了此處白日的光景,慕元昭沒想到夜晚的若耶江竟也有這般景色,又似乎夜里的景色更為宜人。
余三烤了肉和角薯,多日未進湯水的慕元昭吃的很香,恍惚之際她似乎看見了余三面容上露著的笑容,溫柔陽光,若是沒有皇帝哥哥,或許自己真的會愿意嫁給他,共度余生,能和這樣柔情的男子在一起,也許也是很多人追求的生活吧。
余三是漠北第一驍勇,今后定然是會有比自己更好,更愛他的人,記憶里,從小他就在自己身后,每次摔倒都有他扶著,想吃什么告訴他無論多遠多難找到,第二日總能吃得上,他對自己,好像是極好的。
“余三哥哥,我走后,你要好好找一個喜歡你的女孩子在一起,要過得幸福,不要讓我擔心?!?p> 少女的聲音在夜里格外清明,如同悅耳的風鈴,漾入人心。
余三的發(fā)絲被風吹動清揚著,目光沉重,看著整個人有些沉悶。
只見他靜靜地看著少女,眼底似乎泛起了猩紅,良久后才收回視線,轉(zhuǎn)了轉(zhuǎn)手中的角薯,因為常年打仗而布滿老繭的手指此刻正熟練地剝著薯皮,見剝得差不多后低頭大口咬了一口,含糊不清道:
“再說吧?!?p> “嗯?”
慕元昭吃著手里最后一串烤好的肉,吧唧吧唧嘴后拿袖子擦了擦,聞言轉(zhuǎn)頭看向余三,少年眼里的沉悶此刻一掃而光,余下的只是入目可見的爽朗清潤。
“十三,我會代替你的眼睛,替你看完燕赤今后的風景,為你一生留在燕赤,你盡管安心。”
安心去看你想看的天下,去做你想做的事,愛你想愛的人,余三……也許只能送到這里了。
余三看著嘴角掛著還是掛著油漬的慕元昭,淡淡笑起來,伸手刮掉后輕輕刮了刮她的鼻尖,眼里的情意翻涌如海,可惜此刻心里滿是即將自由的慕元昭卻怎么也沒能看出來:
“你看,天快亮了,你要走了,再晚了就來不及了?!?p> 慕元昭瞬間看向天邊,天際已經(jīng)泛起了魚肚白,時辰確實是到了,轉(zhuǎn)頭看向余三,他依舊是那樣一臉的笑意,印象里的余三似乎永遠都是那樣開心的一個人,也總會給自己帶來開心,和他在一起,好像從來都沒有煩惱,以后去了大歷,想來也是很難忘的一個朋友。
“阿昭,你可以抱抱我嗎?”
這是余三第一次喚自己阿昭,慕元昭愣了一瞬,隨后揚起一抹淺笑伸手環(huán)抱住了余三,趴在余三耳側(cè)輕語:
“余三哥哥,后會有期?!?p> 慕元昭跨上了馬,右手揚鞭策馬往營帳趕去,剛走幾十步,她就聽見身后余三的聲音,不由回頭看去。
“十三!”
余三看著慕元昭,日光下的她格外耀眼,她從未變過,依舊是那般好看,她懷抱里的溫度就和她整個人一樣,熱情如火,會是自己這輩子都難以忘卻的回憶。
十三,你走吧,去你喜歡的地方,我不在你身邊的日子里,一定要平安喜樂。
“后會無期?!?p> 輕聲的話語從余三嘴邊溢出,他用一個只有他自己能聽到的聲音為自己這份情感徹底道了別,放走十三他便已預見了自己的結(jié)局,今后這世上,恐再無余三。
但是,十三,你一定要是最開心的十三啊。
余三的唇形似乎在說什么,可已經(jīng)走遠的慕元昭什么也沒看清,回頭只是他默默招手的模樣,畫面定格在此,慕元昭怎么也沒能想到,這是自己最后一次和余三相見的畫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