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聽說了嗎?那個長公主醒了!”
“你說可的是那個荒淫暴虐的公主?”
“對對對,就是她,就是她!”
“唉,老天無眼,怎么讓她給醒了呢!”
“哎哎,小聲點,讓她聽到了,咱們可都得脫層皮??!”
“快走快走,她的馬車來了。”
路上的行人三步并兩步,慌慌張張地散開了。
公主府在城郊偏僻處,遠(yuǎn)離皇城,府外向西行百步有一荷花池,岸旁垂柳依依,是個納涼的好去處。
李承平醒來在一個秋天的傍晚。寒風(fēng)凌洌,枯葉紛飛,日頭已經(jīng)落下,寒氣逐漸上升。
李承平眨了眨滯澀的眼睛,四肢百骸傳來一陣一陣的刺痛,意識一點一點的恢復(fù)。腦子里的眩暈感一陣一陣的襲來,她一點一點挪動著雙腿,想要從床上下去,卻在腳趾觸碰到地面時,失去了平衡,從床上栽了下去。
嗓子仿佛像灼燒一樣疼痛,血黏連在喉嚨里,此刻一句話也說不出了來,只能雙手撐著地往桌邊爬。
臥床三年,使她的身體虛弱無比,此刻骨髓里的疼痛更是一陣一陣地襲來,幾步遠(yuǎn)的地方,每挪動一下都是錐心刺骨的疼,她的額頭上早已掛滿了汗珠,臉色更是因疼痛而蒼白無比。
汗珠細(xì)密地掛在鬢邊,她攀著桌邊,強支起身子用手去撥茶壺。
“啪”一聲清脆的聲音,茶壺變成了一灘碎片。
她用早已麻木的感受不到痛覺的手去攏那地上的水。瓷片劃破手掌,卻流不出一滴血。
李承平筋疲力竭的躺在地面上,側(cè)著身子看著自己的雙手。
干枯發(fā)黃的手指,薄薄的皮肉堪堪能包裹住骨頭,斑駁的傷口向兩邊翻卷。
李承平自嘲般地笑了笑,感嘆自己這番可憐的模樣。
門外傳來響動,似乎是腳步聲,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李承平半撐起身子,警惕地斜睨著門縫,順手在身后抓了一片瓷片握在手里。
門從外面被輕輕打開。
一角潔白干凈的衣袍映入眼簾,他身材修長,墨發(fā)輕瀉,眉目如畫,氣質(zhì)儒雅。
看著面前的這個男人,眼眶里的淚水止不住地往外涌。
她終于醒了!三年了,她終于醒了!此刻心酸喜悅一齊涌上心頭,淚水模糊了視線。他慌亂著將她擁進(jìn)懷里,如同失而復(fù)得的珍寶。
沈清川將她抱回床上,又急急忙忙找藥箱。沈清川坐在床邊,將她的手放在自己掌心里,輕輕托著,小心地上著藥,包扎著手上的傷口。
“我昏迷了多久?”李承平抬起眼睛看著他迷茫地問道。
沈清川停了好一會兒,斂了斂情緒道:“已經(jīng)三年了?!?p> “……三年了嗎?”李承平自顧自地喃喃道。
李承平一想到即便自己昏迷不醒,這個傻子仍愿意娶她,就紅了眼眶,啞著嗓子質(zhì)問他,氣得咳嗽了起來。
“萬一我醒不過來怎么辦?為何還要與我成婚?”
“陛下賜婚又怎樣?你為何要娶我自污名節(jié),惹人詬???”
“公主能嫁給我是我沈清川三生有幸,何來自污?!鄙蚯宕ㄍO掳氖?,仰頭溫柔地看著她。
“可你本該平步青云的…”李承平有些愧疚地低下了頭。
定遠(yuǎn)大將軍之子,又是當(dāng)朝狀元郎,風(fēng)采卓然,美姿儀。京中貴女無不傾慕,官場權(quán)貴無不交好。
本該就此平步青云,仕途無量,卻心甘情愿娶荒淫暴虐的長公主,以致丟了官位又名聲大損。
“公主撥亂我心在先,現(xiàn)在是想抵賴嗎?”沈清川笑著問她,眼神里盡是柔情。
“你明明知道那是為了…”李承平小聲爭辯著,臉上臟兮兮的,像一只小花貓。
沈清川伸出手指放在她唇邊,輕聲哄著:“好啦,不說這個了。”
他的指尖溫溫涼涼的,放在唇上很舒服。只是輕輕一碰,就離開了。
“我去把藥端來?!鄙蚯宕ㄝp輕地掖著被角。
屋內(nèi)已點上了蠟燭,暖黃色的光和跳動的火苗,讓她感到心安。
傳言中她昏庸無能,奢靡成性,喜好男色,常常宴請京城貴女與美男子嬉戲玩鬧,又不讀詩書,不學(xué)無術(shù),可謂是人人稱厭。真真是眾口鑠金,積毀銷骨。
李承平無意流言蜚語,自己也不過是個不受寵的公主,名聲不好,反倒更讓人放心。
自己醒來這么久,還沒有見到過季羽的身影,于是仰頭向房梁上喚一聲。
“季羽。”
沒有人回應(yīng)。
她有些慌亂,難道季羽被處死了嗎?還是季羽也昏迷過去了?
種種猜測一時間難以接受,她仿佛那河面上的浮萍,荒野上的飛鳥,無根可依,無枝可停。
清晨,微雨驟涼,神清木落,李承平獨自站在細(xì)雨中。
沈清川從廊中走過,拿著外袍過來給她披上,看著她臉色不對,也不言語,只是輕柔地將她攬進(jìn)懷里。
“清川,我今日要進(jìn)宮,母皇把季羽關(guān)進(jìn)天牢了。”
“我打算借著進(jìn)宮拜見母皇的機會,把季羽帶回來。”
沈清川兩臂微微收緊了,將她整個攏在懷里,“好,去吧,小心一些?!?p> 沈清川牽著她的手,小心地護(hù)著,將她送上了馬車。
她挑開簾子,兩人隔著小窗說話。沈清川大手?jǐn)n著她的小手,細(xì)細(xì)地叮囑。
“好啦好啦,你這定國安邦,學(xué)富五車的頭腦全用在我這點小事上了。放心吧,我會小心的?!?p> 雨過后微涼的風(fēng)一點點地帶走她掌心的溫度,沈清川輕輕握住手心,留著那一絲溫暖。
沿著朱紅色的圍墻,最后一片枯卷的黃葉落下。
天高云淡,孤雁南飛。
曦和貴君薨了。
溺死在御花園那個冰冷的池水里。
李承平自小看慣了這樣的事,心早已冰冷。即便走在那池塘的拱橋上,也只是回頭一瞥,并未過多停留。
那位風(fēng)華絕代的曦和君他就微笑著站在橋上。
溫柔剛烈的曦和王爺,一生困于宮中,不堪折辱,含恨投水,以死明志。
再青春貌美的人,也終將成紅顏枯骨,不貪戀紅塵的人,才能活得更好。
死了,就什么都沒有了,只有活著,才能活著。
李承平穿過御花園,匆匆穿過長廊,候在御書房殿外。
“李公公,煩請您通報一聲,本宮有事想要拜見母皇?!?p> “諾,殿下稍稍再門外候一會兒,容老奴進(jìn)去通報一聲?!崩顑?nèi)監(jiān)笑著微微行禮,輕手輕腳地進(jìn)了殿內(nèi)。
女皇支著頭,撐在御書房的桌子上,用眼睛打量著她。
李承平低頭跪在地上。
女皇用手指卷著發(fā)絲,慵懶地開口,“平兒,身體恢復(fù)的怎么樣了?”
“回母皇,兒臣身體已經(jīng)恢復(fù),讓母皇擔(dān)心了?!?p> “你那個暗衛(wèi),叫什么來著?”
“回母皇,名叫季羽?!?p> 女皇漫不經(jīng)心地“哦”了一聲,舔了舔上唇。
李承平暗自挑了挑眉,意識到了什么,強做鎮(zhèn)定地說道:“母皇,兒臣聽聞曦和貴君薨逝了?!?p> 果不其然,女皇開始煩躁起來,揮手示意她不要再言語了。
李承平趁機提起把季羽從牢里放出來的事。
“母皇,兒臣昏迷三年,痛苦不堪,而季羽他身為暗衛(wèi),瀆于職守,今日兒臣想要將他從您這兒討回來,帶回去好好懲罰他,否則難解兒臣心頭之恨,還望您恩準(zhǔn)?!崩畛衅綄嵑薜財€緊了拳頭,指甲掐進(jìn)手心里,血液順著指節(jié)滴下。
罷了,一個玩物而已,馴服不了還咬人的東西,留著做甚。
女皇看著她的滑稽模樣,不由得一笑,“準(zhǔn)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