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寂靜中，阮暉感到一絲不安。班里的安靜和壓抑與她的心情不謀而合。自從上個學(xué)期的事情發(fā)生后，她就像變了一個人，不再是那個滿面春風(fēng)、隨處可見的她。但在這期末復(fù)習(xí)的靜謐時光里，能感受到的卻更多是緊張和期待的寒氣。同學(xué)們個個埋頭苦戰(zhàn)，課桌變成了他們的戰(zhàn)場。
英語課代表、音樂課代表和她也是經(jīng)常一起的小團(tuán)隊，他們之間的話題從文學(xué)到動漫，輕松又愉悅。但有些情緒是女友笑談所無法觸及的，比如她對鐘曉鈞和牧云那些模糊情愫的疑惑，那種微妙的心緒，在趙珉珂面前只能收得更深一些。
同時收緊的，是對趙珉珂與卓韜那“扶助”關(guān)系的觀察：他在卓韜之前保持的優(yōu)越感似乎并不照顧卓韜真正全面的發(fā)展，比如：卓韜與阮暉的對話，總是莫名地不敢多進(jìn)一步，不像鐘曉鈞那般自在，即使他內(nèi)斂而沉默，但他可是表達(dá)自如的。從她對卓韜之前種種的舉動，她感到錯亂：他如果真的行為乖張、道德敗壞，為什么又要以攤開一切的方式自證清白？
她想，或許她之前對他的判斷，是不周全的。
靜默的苦戰(zhàn)考試的氛圍中，阮暉整理著書本看起來沉靜而專心，但其實心里跟外頭的天氣一樣陰沉。想起幾天前，趙珉珂在大家的活動課結(jié)束時，及早飛奔回教室，找到她，手里變出個精美的綁著黃色絲綢織帶的長方形盒子：“阮暉，這是你的生日禮物，我挑了很久，希望你會喜歡?！彼麅叭灰粋€大方的紳士。
她有些驚愕地打開：內(nèi)盒絲絨上是支閃閃發(fā)亮的金色鋼筆，簽牌上寫著24K金。盡管心里掙扎著一種受寵若驚的羞赧，想到趙珉珂說一不二的性格，她還是委婉地道了謝。她保持著班長身份的沉穩(wěn)和練達(dá)，微微一笑十分職業(yè)化，合作關(guān)系般地伸出一只白凈溫潤的小手，接過了那盒子。
“何必呢，破費的。你總送我這么貴重的東西，我后面可能沒法還給你。”阮暉看著趙珉珂的眼睛，十分清晰地表達(dá)自己的意愿?！罢l讓你還了，”趙珉珂地笑笑，那樣子就好像：“你心情不好，我不管是不是因為煩我而形成的；但，我就陪在你身邊聽你的心曲，好嗎？”
被拒絕還得繼續(xù)做知己，這可真是個困難的混搭角色，但趙珉珂就是能完成好。阮暉能感受到他的真誠，便收好盒子，回給他一個微笑。
此刻，卓韜像往常一樣，不是跟在趙珉珂后頭，就是觀察著他的老大“趙哥”的行蹤。他靜靜地站在門口看著他倆，似乎也是習(xí)以為常?？芍虚g發(fā)生了一個小插曲：阮暉在一開始婉拒趙珉珂時，似乎讀懂了卓韜傳遞過來的眼神。不過，當(dāng)她審慎而認(rèn)真地去對上卓韜的眼神時，他又緊張地轉(zhuǎn)過頭看向別處，他的心跳突然快了幾分，好像掉落水上的葉片，浮在漣漪中打轉(zhuǎn)。
卓韜對阮暉不是一時興起的喜歡，那份感覺在她第一次被他注意到時便悄然萌生。每當(dāng)趙珉珂帶阮暉來討論作業(yè)，他都會想要投入他們的討論，可每次都在趙珉珂的視線下望而卻步，他們的目光交流總是在那安靜的一瞥中結(jié)束。
班級的小事件總像不經(jīng)意拋擲的石頭，激起了層層水花。卓韜和阮暉，兩人總是無意中站在這些漣漪的中心。他們之間，有那么多相似的輪廓，在每一次交流的目光中漸漸變得清晰。面對家庭的嚴(yán)厲壓力，他們都選擇了硬扛，不曾向外界抱怨半句。這讓兩人間的理解多了幾分深度。
三人課間偶爾一起說話，卓韜對著阮暉很能說，一本正經(jīng)地跟阮暉講述他的家庭瑣事：奶奶管得太寬，媽媽好說話；他還會提起他對動物的喜愛——馬兒的駿美，狗狗的忠誠，還有他偶爾玩的乒乓球，激烈的對決讓他忘卻煩惱。
趙珉珂就坐在旁邊，雖然笑瞇瞇地，心里卻泛起陣陣漣漪，偶爾真想打斷卓韜的那股熱情。在卓韜和阮暉的聊天中，趙珉珂總是覺得自己像是被邊緣化的一個。
卓韜滔滔不絕的敘述后，阮暉總感覺到還藏著一些不為人知的故事。當(dāng)她表示想深入了解時，卓韜卻突然收斂了，他那些隱藏的情緒被深藏起來，想說還是沒說，深了話題卻又突如其來的收住。那件趙珉珂在背后密謀的事，至今也未曾被提及。
那次趙珉珂聯(lián)合他一起捏造鐘曉鈞早戀的事，他原本以為這只是幫忙出一口惡氣，事后的卓韜卻愈發(fā)感到內(nèi)疚?；叵肫饋恚瑹o論牧云是否真的有錯，作為一個男生，也不該如此對待一個女孩。
盡管當(dāng)時他以為自己是在強硬地支持朋友，但仔細(xì)分析，那種支持參雜著趙珉珂對他和阮暉關(guān)系的操控。
每當(dāng)夜深人靜，懷著煩惱的他會擺脫這些束縛，偷偷地溜到超市或街區(qū)散心。他對媽媽撒著善意的謊言——“我吃飽了，想出去走走?！钡鋵?，他是為了買些清啤，找個安靜的角落，自斟自飲地釋放心中的郁悶。
在微醺的朦朧中，卓韜總感覺自己更容易找到自我，忘掉鐘曉鈞無辜的困境，忘掉自己和阮暉微妙卻又無法昭告世界的感情，忘掉趙珉珂那張控制欲逐漸展開的大網(wǎng)。
而李薇就像是那意外飄進(jìn)窗的一縷陽光，帶著一股子青春的任性與熱情。她曾是鐘曉柔的小導(dǎo)師，但后來因為一些小誤會，兩人漸漸走遠(yuǎn)了，少了鐘曉柔后，她似乎在卓韜這個“大哥哥”身上找到了新的樂趣。卓韜對她的關(guān)心，讓她感到格外安心，所以逐漸地，她喜歡上了與卓韜的這種無拘無束的交流。同樣，因為不在一個圈子，卓韜和李薇在一起時，能暫時放下心頭重負(fù)，感到輕松。當(dāng)李薇牽著狗溜達(dá)到了卓韜獨飲的那個角落，兩人又自然而然地聊起來。
“學(xué)長，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李薇兀然又巧遇到他，見他垂頭喪氣似的喝悶酒，不免關(guān)心問道。
卓韜瞟了她一眼，嘴角勉強扯出一個笑容，舉起手里的易拉罐無所謂似的說：“喝口水，難道也叫有事？”
“怎么，你還糊弄我呢?！崩钷弊旖蔷锲?，一副不服輸?shù)哪樱澳氵@樣子，一看就有心事。說說看，也許我能幫忙。”
卓韜深吸了口氣，輕嘆道：“告訴你什么，我就是心情不好罷了?！?p> 李薇擺出一副大人的模樣，“哎，心情不好是什么原因，說來聽聽嘛。”卓韜的心里或許有太多言不由衷的話，但在李薇這個稚氣未脫的小妹妹面前，他寧愿選擇保持沉默。
半晌后，他喃喃自語道：“我們的那位班長，她是不一樣的?！?p> 李薇一愣，心想：“學(xué)長這個時候竟然在想著班長，那么，他……“李薇直覺到他對班長似乎有一種特殊的情感。忍不住追問：“??？她怎么了？”
卓韜搖搖頭，似乎清醒了一些，忙不迭地打起了哈哈，“一個小人物，不提也罷?！?p> 李薇依稀能捕捉到他話語里的片段，知道他其實回避著。他們并排坐著，沉默的時間里傳來的不只是夜風(fēng)的寂靜，還有卓韜身上淡淡的酒香。沒過多久，當(dāng)她最后小心翼翼地攙扶著他踉踉蹌蹌地走向家門時，李薇的腦海里縈繞著卓韜提到的班長。聰明的她不難料到，在卓韜醉酒時仍然浮現(xiàn)在他的腦海中的班長，十有八九是他在乎的一個女孩?！安恢朗莻€什么樣的人呢。”她想。
第二天，不管是即將到來的期中考試還是心情的起伏，卓韜都感覺到壓力山大。各科作業(yè)上那些扣眼大小的紅圈，好像在嘲笑他昨晚的糊涂，那些散落一地的錯題，讓他在老師冰冷的目光下更是尷尬無措。
阮暉拿回來的那張考卷讓她雙眉緊蹙，分?jǐn)?shù)遠(yuǎn)遠(yuǎn)低于她的預(yù)期，悶悶不樂的心情跟卓韜不相上下。
放學(xué)鈴聲敲響，卓韜和他的小團(tuán)伙約好一起離校，卻沒想到眼瞅著趙珉珂揚長而去，還主動帶著笑臉去招呼鐘曉鈞?？茨莻z人聊得火熱，本該水火不容的兩頭角，今兒個怎么換了風(fēng)向？
卓韜似懂非懂地看著他倆，凌樺和鄧逸偷偷瞥向別的方向，誰都沒搭腔。之后趙珉珂和鐘曉鈞的談笑風(fēng)生終于劃上句號，他走過來，一手背著書包。
卓韜忍不住好奇：“嘿，你倆咬耳朵那么久，到底啥事？”“哎呀，就問個數(shù)學(xué)題。”趙珉珂敷衍了事，“有點難度呢，想聽聽他怎么想的。”
“不是吧，你倆不是天天杠上的嘛，今天怎么開始談心了？”卓韜顯得更加困惑。
趙珉珂含糊其辭，丟下一句“回頭再說吧”，似乎有意遮掩。他模糊地感到是牧云離開班級后帶來的變化，他對鐘曉鈞似乎敵意沒有那么深了。
這時阮暉婉若游絲般從他們身邊掠過，臉上的表情沒有一絲波瀾，仿佛根本沒看到他們。她匆匆地朝門外走去，留下一片疑惑和沉默。卓韜無可奈何地聳聳肩，心里默默想著，放學(xué)后的校園生活不就是一場沒完沒了的戲碼嗎？
趙珉珂望著阮暉離去的背影，不以為意地笑笑，心想這就是阮暉那小性子。他心里清楚，阮暉雖然偶爾會耍個小脾氣，但那天真無邪的模樣在他看來還是挺招人喜歡的。
一行人鬧哄哄地走著，就像每天放學(xué)的固定節(jié)目一樣，沒人把阮暉的態(tài)度放在心上。走在卓韜旁邊的趙珉珂趁著沒人注意，低聲向他解釋自己為什么要和鐘曉鈞說上幾句話。他說，總是冷冰冰的也不好，大伙兒還得在一個校園里相處，表面文章總要做足。
卓韜聽后只得點點頭，心里雖然認(rèn)為趙珉珂說得有點過于圓滑，自己倒也懶得較真，心想怎樣輕松怎樣來。
阮暉在趙珉珂那種天天上躥下跳的關(guān)心下，心里堆積的煩惱越來越多。表面上趙珉珂對她挺好的，成績、學(xué)習(xí)、成長，樣樣都放在心上?？扇顣熆傆X得，就算是閑聊的權(quán)利，似乎也被他悄悄占據(jù)了。
這天放學(xué)后，阮暉去逛超市，“成績下滑，靠零食補充吧?！彼降资莻€少年，給自己打氣也就是這種方式了。
她挑了兩罐青島啤酒放進(jìn)購物籃，卻沒想到結(jié)賬時看到卓韜，兩人眼睛定定地看了對方三秒鐘，仿佛在認(rèn)老鄉(xiāng)。卓韜眼光下滑到她購物籃里，那一罐罐走氣的飲料正是他的密友，“阮暉怎么還買這個呢？”他很驚訝地想，指著啤酒直接問道：“這是家里誰過生日?。俊毖酝庵馐恰澳阍趺茨苜I酒呢，是自己喝？”
對著常常顯出幾分玩世不恭的卓韜，阮暉噙著笑，大大方方地回應(yīng)：“買來自己喝的。”卓韜一怔，隨即眼里浮現(xiàn)出幾分光彩，看著阮暉的購物籃里那大罐青島啤酒，心里一動，嘴上卻未即刻跟著心意，他躊躇了一下：趙珉珂突然在腦海里橫出來，一副“你是我好兄弟”的樣子讓他害怕進(jìn)一步要求就要做錯什么。
結(jié)完賬，阮暉從容地朝出口走去。卓韜看著她那即將沒入門框的一點殘影，突然覺得再呆站著不動就再也……“大班長！你等等?！彼炖锉某鰩讉€生澀的吐字。
阮暉停下腳步，側(cè)頭好奇地看著他。
卓韜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嘴角悻悻地擠出一個笑容：“我也買酒自己喝，要不...我們找個地方，一起喝??？”言語中的猶豫難掩他的緊張。
阮暉的眼睛閃過一絲驚訝，隨即嘴巴和眼睛一起擠出一道可愛的弧線，回應(yīng)道：“可以啊?！庇谑撬麄円黄鹱呦蚋浇鼜V場那干凈的又高又長的大理石臺階。那里，青春洋溢的身影總是?？停聛矸窒碇闶骋膊凰闵僖?。只是對他倆來說，一份特別的喜悅在空氣中蔓延著。
涼風(fēng)徐來，夜空下，不遠(yuǎn)處有個露天籃球場，傳來的歡聲笑語像是星星的低語。卓韜把自己的那罐啤酒取出來放在身旁，眼睛好奇地看著阮暉問：“你自己喝酒，是不是在慶祝什么儀式？女孩子，養(yǎng)成喝酒的習(xí)慣可不好?！?p> 阮暉一聽，挑眉道：“哎，想不到你還挺講規(guī)矩的，“說著，舉起手中的易拉罐湊近他鼻子，說：”你不看到這只是啤酒，大眾食品啦?！闭f著，抿了一口，啤酒花帶著清香的苦味在她嘴里彌漫開，她給他一個快樂的眨眼。“想不到這小子不像他在學(xué)校里表現(xiàn)得那么野嘛。”
卓韜報以安慰一笑，轉(zhuǎn)過頭，雙手撐地將坐姿調(diào)整了一下，仿佛也是在逃避阮暉好奇又溫和的眼神。此時一個籃球滾過來，擦過卓韜的腳邊，他伸手把球扔了回去，嘿嘿笑了起來：“我嘛，煩了就找個地方喝一杯，算不算是一種治愈系?！?p> “哦？治愈系？”阮暉做了個好笑的樣子，“這個詞和你搭配起來，有點怪怪的?！啊焙呛呛恰白宽w聽到此，撓著頭傻笑了一下，兩人鬧著笑話反而打開了話匣子。兩人之間流淌著輕松自在的空氣。阮暉眉宇間帶著一點頑皮：“趙珉珂不是常幫你嘛，你成績最近都提高了，那還煩什么？”說著，又抿了一口苦啤酒下肚，她那老練的樣子，讓卓韜意外之余也想笑。但對她的問題，卓韜卻沒說什么，只是別過頭不回答。星光似乎在為他們閃爍，仿佛宇宙也替他們保留秘密。
“說啦，到底是什么讓你這么感慨？”阮暉輕斜著頭問道。
卓韜望向遠(yuǎn)方朦朧的星空，好像在尋找答案，但口中的話語卻意外地平實：“有時候，我感覺自己像個提線木偶，想掙脫，卻又不知怎么做?！?p> 這話語一落，阮暉覺得內(nèi)心似乎被觸碰了，但她嘴角帶著笑，眼里卻流露出溫柔：“這么拘束嘛，或許，只是因為你想飛得更高吧？”她的聲音帶著鼓勵，仿佛是在為卓韜打開一扇窗。卓韜無奈一笑，點著頭，彷佛在表示她說得有道理，其實他只是感謝她機智地給他找了臺階下。
他們相視而笑，兩個年輕的心靈在悠長的夜空下得到了釋放。晚風(fēng)中，兩個少年輪流諷刺這個世界的不完美，卻也不忘盡情享受他們所擁有的那份單純和自在。
黃昏的街道，另一端傳來了歡笑聲，李薇無憂無慮的身影正緩緩靠近，金毛犬活潑地在她的腳邊跳躍。她光澤厚實的長發(fā)一路微微搖曳，每個腳步都充滿輕快的節(jié)奏，她的眼中含著隱約的情愫，閃爍著期待的光芒，投向上次卓韜獨飲的地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