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孟靜再抬頭時，已經(jīng)將心里的詫異掩蓋地分毫不剩了，笑吟吟地開口道：“連臻，你這么早??？”
許連臻規(guī)規(guī)矩矩地向她問好：“孟姐早?！?p> 左看右看，再怎么看也是好人家的女兒。怎么會……孟靜暗不可聞地嘆息，打開了店門，轉(zhuǎn)頭問道：“連臻，吃早飯了沒，我買多了?！?p> 許連臻搖了搖頭，淡淡微笑：“謝謝孟姐，我已經(jīng)吃過了。我先去換衣服。你慢吃?！?p> 許連臻換上了工作制服，照例又去雜物房取掃帚拖把。
今天不是輪到連臻值日，其實不用她打掃衛(wèi)生的。可店里頭所有的活，她總是搶著做。
孟靜望著許連臻遠去的背影，又默默地嘆了口氣。這個連臻，每次總是淺淺怯怯的微笑，可孟靜對她總沒由來的覺得心疼憐愛。
孟靜提著手里的大袋子，走了過去：“連臻，我有件事情想請你幫忙？”
許連臻抬起了頭，小溪般清澈的眸子望著她，等她說下去。
孟靜組織了一下語言，盡量地輕描淡寫：“連臻，是這樣的。你知道啦，女人最喜歡逛街，亂買東西了。我有一些衣服，從來沒有穿過，連吊牌也沒有剪掉。家里呢也實在是擱不下了。就是款式不太新，質(zhì)量都是可以的。不知道你能不能幫我穿穿??？”
孟姐是怕會傷她自尊，會拒絕，所以說的如此婉轉(zhuǎn)。許連臻心明如鏡，她笑了笑，緩慢而真誠地道：“謝謝你，孟姐?！?p> 那說明是接受了，孟靜忙不迭地把手里袋子遞給了她，就好似推掉一個燙手山芋一般。
許連臻接了過來，冰涼的指尖緊緊地捏著袋子，抬頭時，孟靜已經(jīng)轉(zhuǎn)身了，邊走還邊道：“那你快打掃衛(wèi)生，我去整理一下模特身上的衣服?！?p> 有一輛車不遠處，里頭有個人一直盯著她們店的方向。許久之后，那人抬了手腕，看了表上顯示的時間，然后駕車離去。
許連臻在三樓樓梯轉(zhuǎn)彎的地方，瞧見了那輛熟悉的車子，甚至連車牌號碼她都可以背出來了。她再遲鈍，也知道這輛車子里的人一直在跟著自己。因為已經(jīng)一個多月。她甚至好幾次下班的時候在自己的店外看到過。
她知道是誰。只是不想去拆穿，也不想去面對，沒有這個必要也沒有這個精力。生活，生活，生下來，活下去。像她這樣的小人物，每天忙忙碌碌的，只不過為了能夠活下去而已。
自從入獄后，每個探訪日他都會到牢里來想要探望她的?？墒撬贈]有見過他。她永遠記得，他被她打了一槍，整條手臂鮮血淋淋……她被人死死地按在地板上，全身都是疼，特別是背上，疼得在叫囂?？墒窃偬郏膊患靶奶鄣娜f萬分之一。
她披頭散發(fā)地貼在地上，聽見他吩咐他的同事：“小馬，放開她，把她拷著就是了。不要為難她?！?p> 按住她的小馬，不過是個剛從警校畢業(yè)的年輕人，孔武有力。聞言，趕忙把膝蓋從她單薄的背上移開，取過了手銬，“啪”一聲將她的手腕拷住。
有人在外頭焦灼地喊著：“救護車來了，快……快……小葉快上車?！?p> 她當時就像是著魔了一般，怔怔地抬眼，癡癡地凝望著他。而他也正好轉(zhuǎn)頭，兩人的視線撞在了一起，她木木滯滯的，而他呢，眼底深處似閃過幾絲內(nèi)疚。
那個時候的她傷心到了極處，行尸走肉一般，早已經(jīng)分辨不清了。她緩緩地將呆滯的眸光移向了他的手臂，刺目驚心的紅，一點一點地滴落在地上……
那是血。葉英章的血……
許連臻猛地擱下了筷子，沖到了洗手間，大口大口地吐了起來。收腸刮肚的，最后連膽汁都吐盡了，還在不停干嘔。
下午的時候，李麗麗的老顧客張?zhí)粊?，就給李麗麗創(chuàng)下了本月的最佳銷售記錄。李大小姐一高興，纖纖素手一揮，燦爛微笑道：“下午茶我請客?！?p> 排資論輩，買下午茶的人自然是非許連臻莫屬的。冷雨疏疏稀稀下著，因不好拿東西，許連臻傘也沒有拿，直接跑到了對面大廈的的咖啡廳。
街上的風大，把頭發(fā)都吹的散亂不堪了。她站在咖啡店外，對照著印在玻璃里頭隱隱渺渺的人影，整理了一下及肩短發(fā)。或許還是以前的長發(fā)好，隨便綁個馬尾或者在頭頂挽個小球，都顯得清爽之極。
那日從牢里出來后，她搭了唯一的一輛公交車，渾渾噩噩地坐在車子里，一路行去。到哪里去，去哪里，她沒有一點概念。這個城市對她來說陌生如許，去哪個角落對她來說都一樣，沒有任何意義。甚至乎，連人生對她來說，都沒有任何意義。
后來車子停在了終點站，司機師傅轉(zhuǎn)頭望著她，目光里頭隱約有幾絲憐憫同情：“小姐，這里已經(jīng)是最后一站了。你下車嗎？”她抱著出獄時女獄警遞給她的那個大包，茫然地站了起來：“謝謝，我就這里下車。”
步出了車子，才發(fā)覺這里是這個城市的城郊結(jié)合地帶。雖然嘈雜，環(huán)境也混亂，但人聲鼎沸，車流亦多，處處充滿著生活氣息。
她雙手環(huán)抱著大包，閉了眼，深深地吸了口氣。兩年零四個月了，一度她以為長的幾乎是她的一生了。
可是如今她還是從那里出來了，活生生地站在了火辣辣的太陽底下，呼吸著自由渾濁的空氣。她摸著自己頭發(fā)，雖然在里頭的那段時間一直用最廉價的洗發(fā)物品，但還是黑亮順滑。這樣摸去，發(fā)絲在指尖依舊如流水般潺潺而過。
她抬眼望著不遠處的四個火紅的大字招牌：玲玲理發(fā)。
推了門進去，有個四十歲左右的中年婦女，大約是老板娘，圓圓的臉蛋，圓圓的眼，微微發(fā)福的身材，滿臉微笑著迎了上來：“你好，小姐，需要染發(fā)還是燙發(fā)？”
許連臻在一面簡陋的鏡子前坐了下來：“把頭發(fā)給我剪一下吧！”那老板娘圓圓的臉上帶了詫異，跟她一再確認：“不長?。窟€要剪吧，剪到這里？還是這里？”
她抬頭，在耳畔處比劃了一下：“這里吧?！?p> 老板娘帶著惋惜的口氣道：“剪掉了多可惜啊？女孩子家的留長發(fā)才好好看。要不我?guī)湍銧C頭發(fā)吧？你就可以慢慢把頭發(fā)養(yǎng)長了。現(xiàn)在的女孩子都流行燙一下，然后染個顏色。你不要看我這個地方小，我做的頭發(fā)可不比大店里差。”
她搖了搖頭：“不用，修一下就可以！”
老板娘看她的表情，似乎已經(jīng)下定決心了，便取過了梳子和剪刀。在下手前，為怕出錯，再一次給她確定：“剪到這里，是嗎？”
許連臻點了點頭，然后閉眼。腦后很快傳來輕微的“咔嚓咔嚓”之聲，發(fā)絲輕輕地墜落，有的落在身上，然后跌落，有的直接掉落在地。很輕很輕的聲響，但她卻如此清晰的聽到，亦或者說是感覺到。
出來了，一切從頭開始。把頭發(fā)剪了，就跟以前再沒有什么瓜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