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江凈薇課堂休息。蕭揚慢慢地踱步過來,趁四周無人,輕輕地問了一句:“你看到紙條了嗎?”
江凈薇點了點頭。
“凈薇,你放心。留學(xué)的款子我娘早就給我準(zhǔn)備好了,雖然不夠咱們花十年八載的,但三年五年是絕對沒有問題的。到時候,等這件事情淡了下來,你可以再另做打算。如果你愿意去,就點點頭。不愿意就搖搖頭?!?p> 江凈薇卻是良久不動:“蕭揚,讓我好好考慮一下再答復(fù)你。好嗎?”
既然凈薇沒有一口拒絕,便說明了此事還有轉(zhuǎn)圜余地。蕭揚心中已覺大喜,便溫和地點了點頭:“你盡快給我答復(fù)。我父親說,赫連家提親的專列,不日就要到江南了。這件事情拖得越久只會越麻煩?!?p> 此事事關(guān)重大,又豈是一朝一夕可以決定的。江凈薇又沒個可以商量之人,不免躊躇不已。
果然,數(shù)日之后,江凈薇才從黃包車上下來,便見喜鵲在大門口來回走動,不停張望:“大小姐,怎么到現(xiàn)在才回來?”
“怎么了?”
喜鵲亦步亦趨地跟在后面,道:“北地的下聘專列到了,送了幾車廂的聘禮過來。還來了四位軍官太太。這會兒,都在大廳呢。”
江凈薇愣了愣后,朝大廳方向走去。才一進入大廳,四面八方的目光都朝她聚集了過來。江凈薇喚了聲父親,又從從容容地向眾人問了聲好。
江海權(quán)含笑著對坐在他身畔的那人道:“她就是小女——江凈薇!”
下首東邊另坐了三個北地的軍官,俱是一身戎裝。西邊則是坐滿了皮裘旗袍的太太,貴氣逼人。江凈薇略定了神,這才發(fā)現(xiàn),大約是為了不被北地的太太們比下去的緣故,今日姨娘們都各自拿出了家當(dāng),滿身的珠寶玉器,叫人看得眼花繚亂。連江凈薔,江凈荷都是一番得體裝扮,只有自己藍衣黑裙一副女學(xué)生的簡樸模樣,站在中間,倒顯得頗有幾分寒酸。
江海權(quán)等人說了許多客套的場面話。入夜時分,自然是大擺筵席招待了北地來的眾貴客。
第二日在學(xué)堂,蕭揚找了機會對她說:“凈薇,我已經(jīng)買好了三張船票。日期在半個月后的。我們帶著喜鵲先乘火車去海川,然后在那里坐船去美利堅……一切都已經(jīng)準(zhǔn)備妥當(dāng)了……只等你點頭。”
江凈薇只低低地說了一聲:“我知道了”。事實上,這兩日來,她心中恍恍惚惚,也無個決斷。
放學(xué)的時候,她一如往常坐了黃包車回家。在經(jīng)過江府后面小巷的時候,忽然聽見一陣小巷中一陣“啪啪”的鞭炮聲大作。不多時,那里跌跌撞撞地跑了數(shù)個人出來:“快跑,快跑……”
“有人在里頭放槍……”
“出人命了……出人命……”
黃包車師傅見狀,把車子停了,驚恐萬分地朝四周環(huán)顧了一番。只聽那爆豆似的槍聲和雜亂的腳步聲越來越接近,黃包車師傅頓時心一橫,把車子往路中間一停,拔腿便跑。養(yǎng)家糊口事小,眼前自然是保命第一。
“喂喂……師傅……”江凈薇越喊,那黃包車師傅跑得越快,轉(zhuǎn)眼便拐了一個彎,消失不見了。
一時間,婉轉(zhuǎn)悠長的石板巷里頭空無一人。江凈薇抱住書包,一時間驚惶失措。半晌后,她小心翼翼地探出頭,見四周無危險,方下了車子。此處離江府她小院落的后門不過數(shù)百米。若是能盡快走到后門……然,她才走了一小段路,忽然有只手從拐彎處伸了過來,牢牢地捂住了她的嘴巴,有聲音在她耳邊低喝道:“快,帶我離開這里?!?p> 江凈薇不敢回頭,被那人挾持著走了一段路后,她明顯感覺到脖子處有濡濕之感。鼻尖亦有血腥之氣縈繞。
此人恐怕是中槍受傷了。她思忖著,腳下加快了腳步。忽然間,背后那股壓制著她的力道驟然一松,只聽“砰”一聲,有重物墜地。江凈薇愣了愣,片刻后,她心驚膽戰(zhàn)地一點點轉(zhuǎn)過身子,果然看到了一個身著黑色中山裝的男子正倒在地上。
江凈薇覺得自己應(yīng)該拔腿狂奔,立刻離開這個是非之地的。然,她在看清他臉的那個秒,便怔住了。
這個人她是見過的。就是那日在酒樓用囂張目光盯著她瞧的陌生男子。
這里離她住的院落后門已不過百米。救是不救?一時間,江凈薇腦中百折千轉(zhuǎn)。
把他扶回去,多半是可以救他一命的。若就這樣把他留在這里,等那些傷他的人找過來,補上一兩槍,他必死無疑。
四周一片無聲靜匿,靜到了叫人生出了一種異樣的恐慌害怕。此人的生死便在自己的一念之間。江凈薇最終決定還是扶他回去。就這樣把他扔在這里,他日想起此事,她必定于心難安。
母親說過,人生在世,但求無愧于心。母親亦曾告訴過她,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喜鵲前來開門,見了她頓時大驚失色:“小姐,這是怎么回事?你流血了嗎?”江凈薇氣喘吁吁地道:“不是我。是他??靵韼兔?,扶他去我房里?!?p> 喜鵲再度被驚住了。江凈薇喝道:“還不快過來把后門栓了。要是那些個殺他的人追了過來,你我都會沒命?!?p> 喜鵲這才回神,心驚肉跳地上前把門關(guān)了。
主仆兩人用盡了力氣才把他安置好。江凈薇脫力一般地跌坐在床畔,吩咐喜鵲:“趕緊去倒一盆熱水來?!?p> 江凈薇解開他的衣物,只見他胸口處中了槍,此時鮮血汩汩流出。
喜鵲端來了熱水和熱毛巾,在旁協(xié)助她擦拭傷口:“小姐,他這么流血下去,也不是辦法啊?!苯瓋艮背烈髦?,驟然想起一事,道:“上次你切到手指,大夫給你配的止血的粉還剩多少?你去取來?!?p> “還有,等下你去門口守著,千萬別讓江府的任何人進來?!彼奕ケ钡匾皇露ㄏ聛砗?,江凈薔不甘心之下,三不五時地過來小院找她茬。如今的她,連墻角的一樹梅花都快要保不住了。
喜鵲見那男人蓋著被子,裸露著肩頭和受傷手臂,地上有血跡斑斑的衣物,知道那人此刻衣衫不整。若是讓人進來瞧見,小姐的名聲便要毀于一旦了。她平素雖然與江凈薇沒大沒小,卻不是一個不知輕重的人,忙應(yīng)了一聲,去取了藥瓶子過來:“小姐,只剩半瓶了。而且大半年了,有些受潮了,也不知還管不管用?!?p> “事到如今,也只有活馬當(dāng)死馬醫(yī)了?!?p> 江凈薇給那人擦拭干凈了臉和手臂,只見他頸部亦有子彈擦傷的痕跡。那些滴在她脖子上的鮮血估計便是那里流出來的。
她把那半瓶的藥粉全部倒在他兩處傷口上,又用針線筐里剩余的干凈布料草草地包扎了一下。
沒料到那藥粉效果竟然極佳,不多時,那兩處傷口便止住了血。
然,那個男子卻一直處于昏迷狀態(tà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