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yàn)椋乙愕淖⒁饬?,拖延時間?!焙捂Υ謿猓髅饕呀?jīng)被逼到了絕境,鮮血淋漓的臉頰上卻流露出微笑。
袁圓詫異,沒有五官的臉朝何姒目光焦距的地方看去,一點(diǎn)微光從建筑系實(shí)驗(yàn)室中飛出,正懸掛在她頭頂,微光之下,是一塊冰冷的金屬牌。
“那是什么?”
袁圓本能后退,可微光沒有給她機(jī)會,金屬牌在同一時刻掉落,從她頭頂貫穿至腳尖,哪怕沒有五官,何姒也能從袁圓扭動的皮膚中感到刻骨的恨意,之后是一聲絕望而凄厲的尖叫。
“袁圓,是你嗎?”何姒試探著問道,眼前人仿佛恢復(fù)了理智,白皙的臉上,杏眼、翹鼻、櫻桃小嘴組合得毫無瑕疵。
可她不說話,只是愣愣地看著何姒。何姒聽到“沙沙”的聲音,再細(xì)望去,竟是一層透明的蠶覆蓋在袁圓身上,它們啃噬著足下的血肉,一刻不停。
而袁圓似乎也感覺不到痛苦,只是站著,肉體逐漸如那些蠶一般,變得透明,而骨架則越來越清晰,等她的面容徹底融化在夜色中,骨架也轟然倒地,變成齏粉,一陣風(fēng)吹過,便尋不到蹤跡了。
別后訪、六橋無信,事往花委,瘞玉埋香,幾番風(fēng)雨。
流光瞬息間,剛剛緊追不舍的驚心動魄就像一場夢,竟然在她面前漸漸逝去了。
夢……
何姒喃喃著,繃緊的心弦突然放松,她再也支撐不住受傷的軀體,癱倒在地。應(yīng)該是一場夢,等我醒來就好了,醒過來就好了……
何姒在夢中闔上了眼,隱約中看到那個幾度在她幻象中出現(xiàn)、白衣如雪英氣逼人的反派角色,朝她飛奔而來,不知為何,那身影竟讓她感到一絲心安。
等等,我還不能睡!還不能睡!還有什么重要的事,我還遺漏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是蠶!”何姒猛地從床上坐起,終于把橫亙在她內(nèi)心的謎團(tuán)喊了出來,“是蠶!”
“什么?”
何姒顧不得身體的疼痛,自然也來不及問老朝奉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她急得手舞足蹈:“這次作祟的文物,和蠶有關(guān)!”
“你先躺下?!?p> “我都想起來了,第一次見到高嵐的白骨,我就感到有密密麻麻的蟲蟻在蠕動,當(dāng)時只當(dāng)是太惡心產(chǎn)生的幻覺。第二次那具白骨現(xiàn)身后,我又看到有白色幼蟲在雨中蠕動,卻因情況緊急沒有記在心上。可剛剛我親眼見到那些蠶將袁圓的血肉啃食殆盡,只留下一具骷髏?!?p> 秦鑒沒有說話,也沒有因?yàn)樗陌l(fā)現(xiàn)而興高采烈,只是端著一碗紅褐色的液體靜靜地看著她。
何姒握了握手心,感受到小猴子熟悉的溫度,懸著的心放了下來。
勁頭淡了,周身的疼痛倒?jié)饬移饋?,她極輕極快地嘆了口氣,接過了秦鑒手中的碗。
“這是什么?”
“白?汁。”
“哦。”何姒不知所云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秦鑒回答了她的問題,又仿佛沒有回答,但她不知為何卻不敢追根究底,只是低下頭試探般地喝了一口擺在面前的奇怪液體。
像是被何姒小心翼翼的樣子安撫到,秦鑒周身堅(jiān)硬的氣勢收斂了些,低聲問道:“味道怎么樣?”
“還挺甜的?!焙捂φf著抬起頭來,不自覺地伸出舌頭將嘴角一抹鮮紅舔去,想起秦鑒還在一旁后覺出不妥,欲蓋彌彰般用手背又擦了一遍嘴角。不知是因?yàn)橛昧^猛還是染上了液體的顏色,柔軟的嘴唇越發(fā)鮮紅,蒼白的臉上多了一抹艷色,竟顯出幾分魅惑,秦鑒垂下眼眸。
“白?,長于侖者山,是最早見于山海經(jīng)的奇樹,形狀像構(gòu)樹,有著紅色的紋理,樹身流出的汁水很甜,可以解除疲勞,治愈傷痛?!?p> “竟然是傳說中的神物呀,”何姒眼睛亮了亮,滿心歡喜地又喝了一口,才問道,“我睡了多久啦?”
秦鑒沒有回答,而是走到窗邊拉開窗簾,正午的日光鋪灑進(jìn)來,浮塵勾勒出陽光的痕跡,將室內(nèi)陰霾一掃而光,何姒眨了好幾下眼睛才適應(yīng)了奪目的光線。
“這么久啦,”她喃喃著,復(fù)又看向窗外,幾朵龍爪狀的菊花點(diǎn)綴在青磚白瓦的墻角間,陌生的江南風(fēng)情令她疑惑,“這是什么地方?該不會是侖者山吧?”
“這是我家?!鼻罔b推開緊閉的窗戶,一縷清新淡雅的香味隨著微風(fēng)吹進(jìn)室內(nèi),寧靜怡人。
何姒望著和秋天極不相稱的滿園綠意,微皺起眉頭:“我怎么在這里?”
“鏡門?!鼻罔b回答得言簡意賅。
不遠(yuǎn)處,一簇菊花在風(fēng)中舒展,細(xì)長的花瓣仿佛擾撥著何姒的心弦,她埋頭將碗中液體喝光,憋了半天,還是不得不說道:“那我?guī)熜炙麄冊撜椅伊税桑俊?p> “我用你手機(jī)給你的大師兄發(fā)了信息,說你回宿舍休息了,我想一時半會他們不會發(fā)現(xiàn)異常?!?p> “哦。”何姒放下心來。
白?汁開始發(fā)揮作用,渾身的酸痛一掃而空,原本一抽一抽著發(fā)疼的指尖此刻癢癢的,何姒低頭看去,才發(fā)現(xiàn)指腹上正在長出粉色新肉,全身的傷口都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著。
“真厲害。”
她真心實(shí)意地贊揚(yáng),小小的歡喜染上眼角眉梢,揚(yáng)起的臉上滿是欽佩與信任,秦鑒從見到她起就堵在胸口的那股邪氣煙消云散。
“要不是危急關(guān)頭你能想到利用那個姓名牌自救,我的白?汁再厲害也派不上用場?!?p> 何姒瞄了一眼秦鑒仍然沒什么表情的臉,一時覺得自己好像被表揚(yáng)了,一時又覺得批評的成分多一些,斟酌了很久剛想回應(yīng),門口突然傳來了敲門聲。
隨后,不等屋主人回答,一個毛絨絨的腦袋先探了進(jìn)來。
“何小姐,聽說你受傷了?”探進(jìn)來的腦袋說著關(guān)心的話,何姒卻只能從他臉上讀到幸災(zāi)樂禍的意思。
“下次敲完門要等主人同意了才能進(jìn)來。”
何姒破天荒地懟了一句,但對范宇顯然沒有任何作用。
“我這不是還沒完全進(jìn)來么,”他指了指自己還在門框外的腳,又把脖子縮回去,拉長語調(diào)問道,“請問我可以進(jìn)來了嗎?”
何姒覺出了自取其辱的味道,秦鑒倒是習(xí)慣了范宇的厚臉皮,他瞧了眼何姒吃癟的樣子,嘴角有笑意一閃而過,立刻又云淡風(fēng)輕地對著門外說道:“不行?!?p> “秦叔,別鬧了,”范宇一臉無奈地推開門走進(jìn)屋,又朝何姒吐槽道,“懂了吧,這就是我不等他同意的原因,影響工作效率?!?p> “說起工作,”秦鑒正色道,“這次的文物要往蠶的方向查了?!?p> “有線索了?”范宇眉頭上挑,語氣里帶出好奇。
秦鑒不答,只是看向何姒的方向。
“沒想到何小姐這次犧牲自己是為了換取這么大的情報,敬佩敬佩,”范宇邊說邊上下打量起何姒,“是你遇到的那個東西告訴你的?”
何姒也懶得理他,可范宇一點(diǎn)都不怕演獨(dú)角戲,他又歪著頭看了一會,疑惑地問道:“聽說你是獨(dú)自應(yīng)對的,好像也沒受什么傷啊。啊,我知道了,何小姐一定還藏著什么本事沒讓我知道?!?p> “我剛剛喝了白?。”
“白酒?什么意思?”這下,范宇是真的疑惑了,兩條粗獷的眉毛擰成一條曲線,“受傷了還能喝酒?”
“白?,山海經(jīng)里的神樹?!焙捂ΜF(xiàn)學(xué)現(xiàn)賣,沒想到連面前的行家里手范宇也沒聽過這個東西,她想要維持低調(diào)的臉上藏不住得意。
“白白白白?!”像是這兩個字燙嘴般,范宇結(jié)巴了很久才重復(fù)出來,他看了看秦鑒,又看了看何姒,終究沒法把已經(jīng)到了嘴邊的話咽下去,“有句話我不知道當(dāng)講不當(dāng)講?!?p> “這種情況一般都不要講……”
何姒還沒能說完,范宇就把話頭搶了過來:“得講,秦叔,如果有一天我也受了重傷,你會不會……”
“不會。”這次,輪到秦鑒直截了當(dāng)?shù)卮驍嗔怂?p> “秦叔,你有問題啊?!?p> 范宇做出痛心疾首的模樣,何姒忍不住又舔了舔自己的嘴唇,唇齒間仿佛還沾染著剛剛那股帶著草木清香的甜蜜氣息。她知道自己剛剛大概是吃了很珍貴的東西,但到底有多珍貴心里卻沒底,于是輕聲問道:“怎么了,白?汁很難取到嗎?”
“倒不是難不難的問題?!?p> “那是什么問題?”
“這種樹已經(jīng)絕種了。”
“?。俊焙捂ο脒^或許白?樹生長的地方很難到達(dá),煉制的條件非常苛刻,又或許有洪水猛獸在旁守護(hù),但萬萬沒想到是這個結(jié)果,此刻只覺得自己手中的空碗有千斤重。
范宇顯然也注意到了那只碗,他探過頭來,看著碗底剩余的一點(diǎn)殷紅,躍躍欲試:“要不給我嘗嘗?”
何姒本能地把手縮回去的同時,秦鑒的聲音也適時響起:“我剛剛說的文物查得怎么樣了。”
“早安排下去了,我看看,”范宇說著掏出手機(jī),“你別說,還挺多的,我直接讓劉姐和你們說吧?!?p> 何姒沒想到范宇插科打諢的間隙仍然照常完成了任務(wù),一時間對他的印象有所改觀,這人雖然看起來哪哪都不靠譜,但工作上該有的干練還是一點(diǎn)不缺。
正想著,電話那頭傳來了一個千嬌百媚的聲音,饒是何姒都覺得骨頭酥了半邊,可秦鑒和范宇卻全無異樣,相反,秦鑒的眉頭還隨著話語的開展逐漸皺了起來。
“你在說什么?”
“不是老范讓我在數(shù)據(jù)庫里找的嗎,能匹配上這系列案件的蟬的信息,”電話那頭的人似乎也皺起了眉頭,柔弱無骨的聲音中帶上了埋怨,“在史前時期的良渚文化與紅山文化中就有疑似玉蟬的物品作為陪葬品了,到了漢代這些玉蟬則開始被亡者含在嘴里。我覺得這次案件的主角應(yīng)該就是這類玉蟬。兩漢時期流行形神可分的觀念,他們期待時人過世,肉體埋于地下,神魂卻可游于太虛。就像蟬一般,從土下飛身樹端,脫殼生翅,仿佛在輪回中獲得永生?!?p> “蟬蛻蛇解,游于太清,輕舉獨(dú)往,忽然入冥,”范宇說著,贊同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確實(shí)很符合這次案件的特征,褪去肉體,留下骨骼,就像蟬脫殼一般。秦叔,你覺得呢?”
“確實(shí)很符合,只是,我說的是蠶,不是蟬?!?p> 剛剛還你一言我一語的臥室陷入了詭異的安靜,三秒后,電話那頭的涓涓細(xì)流變成了狂亂的海嘯。
“范宇你這個王八蛋!”
“哎喲我的媽……那你快去查查蠶,平舌音那個?!狈队钜贿呎f著,一邊手忙腳亂地掛斷了電話,何姒終于忍不住笑了出來。
“不過蟬和蠶在生物特性上還挺像的,一個脫殼,一個破繭,會不會是同樣的思路。”
“何小姐腦子真快,我也同意,秦叔,這回你覺得呢?”
“不像,蟬在輪回中的宗教意義更強(qiáng),蠶卻更多是代表絲織業(yè),有男耕女織之意,”秦鑒搖了搖頭,不過沒把話說死:“再查查吧,你的聽力最好也去查查。”
“哎,年紀(jì)大了嘛,也怪局里這兩年青黃不接,我都一個人出好幾年外勤了,”范宇嘆了口氣,不過他每次吃癟都能迅速圓回來,這次又把目標(biāo)轉(zhuǎn)向何姒,“何小姐,我看你天賦異稟,有沒有興趣考公啊。”
“我還欠了點(diǎn)火候,不過你可以求求秦叔,讓他說句話,先給你安排個搭檔?!?p> “好啊,就要何小姐這種人狠話不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