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某些原因，我決定重來一次高三。
由于某些原因，我不得不坐上那輛前往遙遠的，小小縣城另一頭高中的校車。
班主任還是那個帶過我整個高中的老方，他照常在這說著大話，鼓舞著士氣。只不過，他的雞湯并不美味，全班都死寂著，無精打采著。
“我希望，坐在這里的你們，明年的高考，啊，不留遺憾。不用再來到這里，再看見我。畢竟肯定已經(jīng)有人在想，'啊，怎么又是你'，是吧？”
“所以呢，這一年，我會抓的非常非常緊，爭取啊，讓你們平均分，提高個三四十，啊……”
“要是他說大話的本事，能用到長個子上就好了。三十多了，和我差不多高，唉?！蔽艺龜[弄著一只筆，讓它在我手上歡快的跳來跳去，雙腿在桌下看不見的地方前后搖動，使桌子跟著這頻率，一起跳著不知名的舞蹈。
這個班小的可憐，班上同學我大多認識，新來的大概只要一兩天就熟悉了，畢竟只有23人，而且大多是女生。
“讀文科的少，來這的更少，你們都放棄了今年的高考紅利，一定是想要有個更好的前途.....”
班主任依舊在說著這些有的沒的，讓我打不起精神來。我看著窗外的綠化帶，遠處的高大建筑，聽著嘰嘰喳喳的知了們此起彼伏地和我們打著招呼，怔怔出神，思緒飄出遠方。
窗外是一道緩坡，兩邊種著一些常綠灌木，黃色枯葉點綴在綠意里，不仔細看，還以為是一朵朵黃花；更遠處是一棟教師住宿樓，墻體刷的雪白，有時會看見有人影帶著晾曬的衣物晃動，還帶著某種奇特的韻律；黑色的柏油路上一道人影都不見，只有零星飛過的燕子，還在陪著我，沒有去往溫暖的南方。
不知怎的，我的思緒不再局限在這視野里，我又想到了這個暑假抓緊補完的番劇，眼前閃過化龍的男主，身負詛咒的女主；還有前往新世界，卻沒能逃脫殺戮命運的86；也有編造了那個美好謊言的，小薰。
只是老方的聲音突然大了起來，打破了我那就連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的幻想，我回過頭，看向講臺。
他那矮小的身體，連講臺都沒有辦法使他更威嚴高大一點，滿臉的嚴肅并不能使我們感到氣氛緊張，相反只有一股子歡樂的情緒在空氣中彌漫，那是第一次見到他的同學們正憋著笑。
這也是我們并不怎么怕他的原因之一。
“我希望你們，珍惜這昂貴的機會，你們浪費的，不僅僅是父母的辛苦錢，還有你們的青春，不要像之前三年那樣，來學校打游戲，聊明星，談戀愛，那不是你們現(xiàn)在該關心，該做的……”
我眼角余光有一道影子飄過，轉過頭的我，看見一道殘存的黑色身影掠過門口，從隔壁班后門走進了那個屬于理科的班。
那是個高高瘦瘦的男孩，我浮現(xiàn)起以往他的樣子。
“哐！”那個男孩應該是很用力的摔門，聲音特別的大，我被這聲巨響嚇了一跳，又馬上理解了他，“看來是和我一樣，被逼著來復讀。”
老方同樣被這一聲驚到，他疑惑地轉頭看了看門口，但是什么都沒看見，只不過他的思緒已經(jīng)被這摔門聲打斷，微微張著嘴的他，半天說不出話來，倒是顯得有些滑稽。
班上終于安靜了，除了那惱人的知了還在不知疲倦的叫。
過了一會，老方深吸了一口氣，平復了他那茫然的心情，正準備繼續(xù)對我們強調這一年的重要性以及，難得。
只是我的同桌，陳薇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這一下更是徹底壞了老方繼續(xù)說教的心思，他朝我們這邊看了一眼，眼里滿是無奈，只好讓我們先自習，然后拿起一本書，背著手，低著頭就走出了教室。
“剛才那個家伙你看見沒有？”陳薇打斷了老方的“第一節(jié)課”，但是沒有絲毫的不好意思和害怕，相反還很有興趣的拉著我聊了起來，手還指了一下門口。
“你說誰？”我正處于走神之后對現(xiàn)實的茫然，沒反應過來她指的是那個黑衣男孩，只是眼神清澈真誠的看著她。
“剛才有個男的，現(xiàn)在才到學校。而且剛才那一聲響就是他弄出來的?！彼樕蠋е锊蛔〉男Γ恢皇殖吨业亩绦?，“那個家伙我認識，我以前同學，也是我們學校的，只不過他可是真正考上的，看來他也復讀了?！?p> 我這才反應過來，回想著剛才他的殘影，確定了那種熟悉感來自于我的好閨蜜身上，畢竟她有時會和那個男孩打招呼。但我沒有在意，只是趴在桌子上生無可戀：“沒注意到他，剛才發(fā)呆去了?！?p> 不過一想到老方那萬年不變的古板表情以及他那講了三年的雞湯，我還是客觀的補充了一句：“說起來還得感謝他，我一點也不想聽老方說話，簡直是噪音！”
“是吧是吧，我也這么覺得，早就不想聽他說話了。老方真是看不懂我們的心思，明明人這么少，看都看得出來，我們是一點也不想聽他廢話！”陳薇一臉的得意，“你還得感謝我，要不是我最后也打斷了一次，他肯定還會繼續(xù)的?！?p> “那我先謝謝你啊?！蔽倚χf道，又看了一眼時間，已經(jīng)過了大半節(jié)課了，也不知道隔壁教室在做些什么，是不是也在灌雞湯。
接下來的小半節(jié)課，老方一次都沒來，也不知道在干什么。倒是陳薇，拉著我說了很多有關那個男孩的事。
但是我一點興趣都沒有，只是趴在桌子上，聽著她說，也不吱聲。
很快，下課鈴聲響起，我外出熟悉著這陌生的環(huán)境。
這教學樓是回形建筑，我們這算是負一層，整層樓共有五個教室，但只有我們兩個班，剛好文理科，多出來的三個教室，聽說是打算用作小科教室。女廁在樓梯入口處，男廁則是在走廊的另一頭。
建在緩坡之上的教學樓中央，有著一片不大的場地，里面放置了四張乒乓球桌，間隔也足夠打球了，外圍有一圈小小的綠化和幾株矮矮的不知名樹種，只是樹上的大部分葉子已經(jīng)開始泛黃，應該是落葉樹。
入口大概只有兩米的樣子，兩邊就是欄桿，在反射下來的陽光下，正泛著金屬特有的銀白光澤。不過這樣也剛好帶些對稱美感，也沒有顯得緊湊。
我正趴在這欄桿上，這里剛好是我們教室前門的位置。我眼角注意到有一個身影走了過來，趴在我的左邊。我不用想也知道，她是陳薇。
“話說恁考了多少來著？”她這帶著淡淡地域口音的方言說出口時，我并沒有回答，因為當我看向她時，有另一個事物更加吸引我的注意力。同時我拉了拉陳薇，示意她看過去。
陳薇的臉擋住了我大半的視線，但我還是捕捉到眼角那一個黑色身影的到來。
我轉頭看向那個身影：他正從廁所走向我們，走的很緩慢，并且一邊扭頭看向那片空地，一邊甩著手掌上的水，左手手腕帶著一塊黑色手表，一只手的衣袖挽了起來，另一只手則沒有。
我看不見他的表情，但是我總覺得那個時候的他，走的每一步都很穩(wěn)當，不是成年人的那種成熟，而更像是身上背著什么我所看不見的東西，散發(fā)著生人勿近的氣場。
他身上的衣服近乎全黑，只有那白色的拉鏈和左手上臂處一條簡短的白色線條，褲子是全黑，應該是修身褲，襯托得他的腿更加修長，身材更加高挑，瘦削。鞋倒不是黑色，而是純白。只是，這并不能改善得他那低沉陰郁的氣質，反而因此會使他身上的濃郁黑色更加顯眼，而使他更加偏向孤獨感。
只是，當他注意到我們的視線時，對我們露出的，卻是極其感染人的笑容，這笑容給了我如沐春風的錯覺。我覺得他這笑容，在這樣的身上，卻有些違和。
是的，就是違和。
他已經(jīng)注意到了我們的視線，注意力轉向我們這邊。這時他的正臉完全正對著我，我也能夠看的更加清楚了。
他有些清秀，帥氣，也有著稚嫩，像是還沒有長大一樣；他剪著普通的寸頭，眼睛微微瞇著，好像在辨認著什么，高聳的鼻梁上，搭著黑色的眼鏡，更使得他多了些許書卷氣息，仿佛一個文弱書生。
只是我認為，吸引他注意力的應該不是我，而是我身邊的某人。當他走向陳薇時，他的眼睛引起了我的注意。
他的瞳孔收縮了一下，原本因為低垂著眼瞼而看不見的琥珀色眼球，因為他的靠近以及張大的眼睛，而變得清晰可見。
他漫無目的的眼神因為我們而聚焦，那時他暗淡無光的琥珀，像是遇見了光一樣，變得亮晶晶的，似是會說話般，就算帶著一副普通的黑色邊框眼鏡，也遮掩不住他眼里的喜意，讓我的心在此時地莫名觸動。
我徹底推翻了之前那陰郁消極的最初印象。
我產生了一種錯覺，他是朝著我走來的。
很快，這錯覺就如潮水般退去。
“喲，小寒，你也來復讀了？”陳薇的聲音在一旁響起，打斷了我漫無目的，毫無邊際的猜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