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子帆第三次看了眼手表。
時針指六,分針指三。
晚上18:15。
已經(jīng)到了飯點,店里早就坐滿了人,高談闊論大聲交談的,低聲細語商量點菜的,穿梭在不同桌位之間的服務員,都在烤盤上裊裊升起的熱氣里氤氳著,朦朧著。
葉子帆低頭摁亮手機。
最新的消息還停留在他那幾條。
“排到位置了,25號。”五點四十。
“這就是傳說中的提前溜?溜到哪兒去了,別迷路了吧周小姐。時間可不等人的,我也不等人。^_^”五點五十。
“很好,按原計劃,烤肉和海鮮,我先到先得?!绷c零一分。
“路上堵車?剛才逗你玩的,都給你留著了,路上慢點,注意安全。”六點十分。
還是沒有任何回信。
五花肉一片片夾上烤盤,葉子帆單手拿起手機,從通訊錄里翻出她的號碼,手指懸在半空,遲遲沒有按下去。
五花肉在烤盤上滋滋地冒著油。
“對不起對不起,我來晚了!”
葉子帆驚喜抬頭!
周微雨跑得大汗淋漓,臉紅紅的,頭發(fā)有些亂,雪紡衫領(lǐng)口都歪了一半。葉子帆連忙拎著透明玻璃壺給她滿滿添了一杯:“別急,先喝口水歇會兒?!?p> 周微雨包都沒放,端著水杯仰起脖子牛飲一通,咕咚咚三大口就干了整整一杯,嘴角一抹:“實在不好意思,讓你等了這么久。單位臨時有點……煩人的事,耽誤了會兒?!?p> 她表情有點可憐:“本來想半路給你捎杯咖啡賠罪的,誰知道人太多,我怕你等急了,一咬牙沒買,一路趕了過來,一會兒吃完飯賠你兩杯?!?p> 葉子帆揚了嘴角。
“你說的,那我要醬香拿鐵。”
周微雨“嗷”一嗓子撅了過去。
“不許裝死?!比~子帆笑瞇瞇戳著趴桌上不起來的某人,“趕緊起來,五花肉都烤好了,烤盤油分足足的,還不趕快?”
周微雨“噌”一下支棱起來,抓起鐵夾磨刀霍霍。
“你沒來,我看網(wǎng)上評價隨便點了一點,你想吃什么自己再加?!?p> “哎,你這也太貼心了,以后哪個女孩子嫁給你還不得被寵壞了。”周微雨拖著蜜汁梅肉往烤盤上送,“所以人美心善的帥哥,打個商量唄,醬香拿鐵實在太火爆了,買一個排仨小時,再說了,其實也沒那么好喝……換一個成不?你也不想咱倆吃完飯排上三個小時的隊,然后凌晨十二點軋馬路去吧?”
葉子帆給烤肉翻面的手頓了一下。
別說,這提議……也不錯。
“聽你的?!彼麑⒆詈笠黄夥藗€身,“下次有事,打個電話說一聲,不來也沒事。”
周微雨冷哼一聲。
“那不就放你鴿子了?為那種人渣……不值得?!?p> 葉子帆一愣。
他所認識的周微雨,單純率性,心軟可愛,像是精心保護下無憂無慮成長的小公主,可剛才的她,眼底分明劃過一絲戾氣,雖然快,但瞞不過他。
驀然回想起成交那天的一時走神被她逮住小尾巴時她眼底閃過的冷意,如出一轍。
他的漂亮姐姐客戶,好像不止表面那么簡單。
葉子帆不動聲色抿了口檸檬水。
“那個林總?”
絞著五花肉的剪刀失去了準頭,一剪下去偏了半寸,原本方方正正的小塊直接對半裁下一小角,“啪嘰”一聲摔進烤盤。
“你……”
“看樣子猜對了?!彼畔滤?,從她手中接過剪刀,對女生來說顯得有些笨重的剪刀在他手里無比靈巧,修長有力的手指一絲不茍地將大片五花肉剪成長寬相等的四方小塊,全撥進了她盤里。
“不用擔心,該聽的不該聽的,我什么也沒聽到,”他得意地一挑眉,“能猜到純屬是我聰明?!?p> 周微雨隔著桌子直接一拳懟了過去,把他捶得捂著胳膊哀哀叫喚,當然,是真疼還是裝疼,她持保留意見。
“那個林總怎么招惹你了,說出來,咱倆一塊兒坑他?!比~子帆說著,手指推著盛北極蝦的盤子往前拱了拱,“嘗嘗這個,他家還挺新鮮,我剛才吃了倆,不錯。”
“他?”周微雨垂下眼,“不說他,影響吃飯的心情?!?p> 慢悠悠剝了幾只蝦扔進嘴里,周微雨起身:“想喝什么?我?guī)湍隳?。?p> “可樂。”
等周微雨回來的時候,葉子帆已經(jīng)讓服務員重新?lián)Q過烤盤,把一整盤黑虎蝦倒了上去。
“烤蝦馬上就好?!比~子帆盯著正飛速變紅的蝦身,輕抬眼皮,目光觸到她手里的東西時不禁一怔,“……你要喝白酒?”
周微雨砰地一聲把酒往桌上一放,咧著嘴傻笑:“淺嘗輒止?!?p> “你一會兒不開車了?”
“唔……找代駕吧,實在不行車放這兒一晚上,明天再來開,反正離單位也順路?!?p> 葉子帆無奈地揉揉額頭。
“姐姐,你的新車銷售還在這兒呢,這么對待新車真的好嗎?!?p> 周微雨嘿嘿傻笑兩聲,“車壞了再找你去修嘛。”
說著把剛打的可樂順著桌子推了過去。
葉子帆失笑。
兩人說話的工夫,原本青灰色的蝦身靠近烤盤的一面已經(jīng)泛起誘人的橙紅。葉子帆連忙拿著鐵夾挨個翻面,好不容易全都翻過一遍,新的一面沒過半分鐘就熟得發(fā)紅,蝦味也漸漸飄了出來,葉子帆又忙著往上撒細鹽。
周微雨已經(jīng)開了酒瓶,往拇指大小的酒盅里倒了半杯。
“新鮮的蝦烤著最好吃,別等肉老了?!比~子帆夾著一只只蝦子往她盤子里堆,“吃海鮮最好別喝白酒?!?p> “就一次?!敝芪⒂暧懞玫貜澚搜劬Γ斐鍪持钢糜诖竭?,“這不是今天高興嘛。”
葉子帆嘴角微勾,沒說話。
得了默許,周微雨脖子一仰,半杯酒全數(shù)送進喉嚨,被辣得咝咝吸氣,小手一個勁兒扇風。
“你別光顧著我,自己也吃啊?!敝芪⒂暄郯桶涂粗粋€勁兒往她盤子里堆烤好的魚蝦海鮮,水潤的眸子忽閃忽閃。
女孩的臉上已經(jīng)浮上一層緋色,白里透紅,像鮮嫩的水蜜桃,香甜可口,誘人咬下一口。
葉子帆斂眸,握著鐵夾的手微微使力。
喝酒,真的只是因為高興么。
他徑自取過白酒,瓶身微斜,透明的酒液順著杯壁緩緩流下,在杯底匯成清透的一小潭。
周微雨睜大了眼:“你……”
“你說的,找代駕?!彼[起狡黠的笑,得意一舉杯,“干杯?!?p> 酒杯相撞,碰出清脆的玻璃聲。
幾杯下肚,原本興致高昂的周微雨漸漸安靜下來,話也少了許多。
“嘗嘗烤蝦?”
周微雨似乎有點醉了,眼圈有點紅,人也懵懵懂懂的,聽見葉子帆說話,似乎也沒什么思考能力,下意識就依著他的指令做。
顫悠悠抓著筷子,夾起一只蝦,聳聳鼻子,眼睛一亮。
“好香!”周微雨呆呆地,張口就咬,葉子帆“小心燙”的囑咐還沒來得及說出口,就見周微雨捂著嘴,眼眶聚了一汪淚,可憐巴巴地望著她。
葉子帆輕嘆。
“姐姐,被烤蝦燙哭……說出去也太丟人了吧?!?p> 周微雨低著頭,聲音很悶:“才沒有哭?!?p> “眼圈都紅了?!?p> “……那是辣的,白酒太辣了。”
說著,把杯里剩的白酒端起,一飲而盡。
喝得太急,幾滴酒液順著嘴角下巴流了一脖頸。
葉子帆握著酒杯的手指暗暗縮緊,另一只手在桌子底下死死抓著褲子——不然他可能會控制不住自己,做些失禮的舉動。
“嗯,是太辣了?!?p> 他仰脖,白酒入喉,從口腔順著食管往下,一路火燒火燎,直燒到胃里。
葉子帆赤紅著眼,嘴角勾著,語氣帶點痞,帶點調(diào)侃的輕松,笑意卻未達眼底。
“姐姐,不讓我追,該不會是你那個叫林總的上司管著吧。”
握酒杯的手一頓。
周微雨突然笑了,眼睛瞇成一條縫,嘴角向上翹著。
可她卻沒有回答,反而問:“弟弟喜歡什么樣的女生?!?p> 葉子帆很想反駁那個弟弟的稱謂,但看到她通紅的眼尾,話在齒縫滾了一圈,又咽了回去。
“像姐姐這樣漂亮的?!彼⒅劬Α?p> 周微雨咯咯笑著:“如果比我還漂亮呢?”
“那不可能。”
周微雨被逗笑,“別夸我好聽的了,問你正經(jīng)的,說真話?!?p> 他說的就是真話。
酒盅一抬,頭一仰,喉結(jié)滾動,烈酒入喉,一路順著燒到胃里。
“姐姐這樣,剛好?!?p> 周微雨輕笑。
“可是……姐姐已經(jīng)不年輕啦?!?p> 烤盤滋滋啦啦地響著。
“如果有一天,你不再喜歡你的女朋友了,要記得早點和她分手。”
周微雨晃著酒盅,出神地盯著還一圈圈漾著波紋的酒液。
“不要耽誤人。”
她的聲音驀地冷了下來。
“更不要……做對不起她的事?!?p> “不過應該不會?!彼蝗粨P起唇角,笑容明亮,“我們小葉經(jīng)理連搞銷售都這么實誠,肯定不會做這種對不起女孩子的事的。”
她笑得嬌憨可愛,一顆熱淚卻順著臉頰滑了下來,轉(zhuǎn)瞬就碎了一地。
臉頰傳來干燥溫暖的觸感。
周微雨怔怔地望著他。
葉子帆伸出手指,動作近乎溫柔地、一點點拭去她眼角的水漬。
“是他,對不對?!彼曇舻蛦。澳莻€林總,林清彥?!?p> 女孩的淚涌得更兇了。
熱淚滾在他手上,燙得他幾乎痙攣。
她那么小,靠著墻壁縮成小小一團,明明喝了酒,光明正大耍酒瘋的機會,也不大哭大鬧,就一個人靜靜流眼淚,像只獨自舔舐傷口的小獸。
五臟六腑火燒火燎的疼著。
那團妒火,混著烈酒,燃盡他身體的每一寸每一角。
野火燒不盡。
“姐姐,那狗東西瞎說呢,別聽他的?!彼Φ脺厝?,“這個世界沒有比姐姐更漂亮的女人,姐姐是最漂亮的。”
周微雨目光迷蒙。
他伸手,摸摸她柔軟的發(fā)頂。
“你醉了,我送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