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把匕首很薄,藏在腰間也不太看得出來,她將紙條燒干凈,遠(yuǎn)處傳來一陣腳步聲,步子不重,甚至有些浮,一聽就不會(huì)武功。
林雪竹松開緊握著腰間的手,可卻仍無法松懈,她坐下來裝作喝茶的模樣。
“我的好妹妹,你瞧瞧是誰來看你了?”杜若汐原本有些嬌嫩的聲音,此刻卻格外的尖細(xì),她摘下白色箬笠,林雪竹幾近瞬間就握緊了搪瓷碗,骨節(jié)發(fā)白,雙目瞪圓,猛然抬頭,死死盯著來人。
“哎呀,看看你都瘦成什么樣子了!”杜若汐獰笑道。
她終于撕開了那層羊皮。
“你來做什么?”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話,林雪竹甚至用力到感覺不到牙的存在,只有咬合感和肌肉的緊繃感,像是犬類動(dòng)物撕咬獵物。
“干什么用這種眼神盯著我?好妹妹,如今我成了國之功臣,而你只不過是骯臟狼狽的階下囚。也敢直視我?”
林雪竹不言,繼續(xù)盯著她。
杜若汐靠近牢門,“嗒拉”一聲門開了。
林雪竹眼中混入了驚喜,又很快被某些東西淹沒,杜若汐站在牢門口,用袖掩鼻:“哎呀,真臟啊,現(xiàn)在死囚都這樣的待遇嗎,回去我就和阿珩說……”她彎著眼睛看林雪竹:“應(yīng)該更亂更差些,正好配你這樣的賤人!”
林雪竹聽見“阿珩”瞳孔微縮,見杜若汐要踏進(jìn)牢房,下意識(shí)護(hù)在熟睡的蓉芝身前,蓉芝和她是輪班睡,可蓉芝總見她睡的直擰眉,不愿驚醒她。
“喲!好一對忠仆善主啊!”杜若汐譏誚著開口:“只是不知道黃泉路上還能不能遇上呢?哈哈哈哈哈。來你求求我,說不定我讓阿珩留你個(gè)全尸?!?p> 林雪竹見杜若汐表情越來越可怖,又一步步走近,右手不自覺抓住了腰帶,心如擂鼓,卻又強(qiáng)迫自己冷靜。
她是氣運(yùn)女主,殺了她,自己一定不會(huì)好過,杜若汐還不一定會(huì)殺自己,一定要冷靜沉著!
說不定哥哥此時(shí)也正在看著他,她決不能不明不白的死了!杜若汐在他面前站定,她穿了一韶粉色花籠裙,似乎特意描了眉,抹了口脂和胭脂,桃花花鈿隨她的表情卻扭曲。
而反觀林雪竹多日未曾沐浴,發(fā)髻勉強(qiáng)整齊,一身瓷秘色衣裙,雖顯高雅,可兩相對比,只顯得的林雪竹寒酸又清苦。
“都是死囚了,還不裝扮的好看些嗎?哦,我忘了,你穿不起!”杜若汐又咯咯笑起來,見林雪竹反應(yīng)平平,咬了一下唇,卻非惹人憐愛之態(tài)。
“還不跪下行禮!如今你是庶民,不,罪臣之女,見到我,還不行跪拜之禮?”杜若汐用手掐住她的下巴,令她被迫的仰起頭。
林雪竹睥睨著杜若溪:“你來這里難道就只是為了羞辱我?”
杜若汐似乎被這樣的眼神刺痛了:“我不和一個(gè)將死之人計(jì)較,跪下!”她強(qiáng)顏歡笑:“給我跪下!”
“若我偏不呢?我覺得膝蓋跪天跪地,就是跪不得小人,尤其是像你這樣的鼠輩,我哥不可能通敵,你為何要污蔑他?我們從來是無怨無仇?”
“無怨無仇?”杜若汐似乎被戳中了痛點(diǎn),猛地甩開林雪竹的下巴,惹得她差點(diǎn)摔倒。
“誰叫所有人都愛你,誰要你擋著我的路呢!”杜若汐的表情愈發(fā)的猙獰。
“什么?”
“你和傅禮私相授受也就罷了,你為什么偏要勾著傅珩,你以為真的沒有人知道嗎?他血洗皇城那晚和你私會(huì)?”
林雪竹驚異:她怎么會(huì)知道此事?
自己當(dāng)時(shí)反復(fù)確認(rèn)了周圍空無一人,難道又是她那個(gè)系統(tǒng)搞的鬼?
“就因?yàn)檫@個(gè),你就要害死我們?nèi)遥俊?p> “別說的這么云淡風(fēng)輕,要不是你,我早就成了皇后了!”她一腳踹在林雪竹的膝蓋上,林雪竹扶著墻才沒有摔倒。
“反正左右不過是個(gè)小配角,把你這個(gè)賤人整死,就沒人擋著我的路了!”
反正只是個(gè)小配角?
林雪竹還沒來得及開口,杜若汐又說:“你哥,呵呵,也不過是個(gè)螻蟻,一塊踏板罷了,既然你都要死了,我說的這些就當(dāng)是給你的臨別禮物了?!倍湃粝Α?p> “哦,對了,你哥在哪兒呢?”
林雪竹全身都僵了,甚至連余光都不敢給桌上那個(gè)錦盒一眼,可杜若汐還是拿起來了,笑盈盈看著她。
甜美,卻是讓人心發(fā)顫。
“你放下?!绷盅┲竦穆曇舳碱澏读恕?p> “哦?原來你也會(huì)慌張啊?!倍湃粝恼Z氣染了笑意和興味。
她打開盒子,皺著眉頭:“咦,真臟。”
林雪竹這個(gè)角度只能看見一些碎骨和骨頭,幾乎下意識(shí)的她抽出了匕首。
“還有武器呀,想傷我?先看看我拿著什么?!倍湃粝χf。
“你放下我哥。”
“你給我跪下?!?p> 沉默片刻,林雪竹沉身,微微彎腰,背脊挺得很直,而后屈膝,直到膝蓋碰到土地:“好,我跪?!?p> “哈哈哈哈……哈哈?!倍湃粝男β曁潭堑盟]上雙眼,一滴淚從緊閉的雙眼中洇出。
“世人都說你世家清門貴女,如松如竹,你看還不是被我碾在腳下!”林雪竹不覺得羞恥,只覺得害怕。
杜若汐又掐他下巴,逼她抬頭睜眼:“給我看清楚了!”
她反手一覆,那錦盒里無數(shù)的骨灰和碎骨被倒在泥土地上,林雪竹張開嘴巴,呆愣住,直到心上的痛喚醒了她,她從來沒有這樣狼狽的爬行過,她爬到那堆骨灰面前,想用手捧起來,此時(shí)杜若汐卻將一壺冷水兜頭而下,她急用身體遮住那些灰,可水無形,四面八方都有。那些灰沾了水,融入泥土地里,她摳的食指都黑了,也找不回一點(diǎn)。
“我要?dú)⒘四悖 绷盅┲褚а赖?。但越是這樣越亂。她剛起身杜若汐,撿了她剛才情急之下丟掉的匕首,用力刺入林雪竹的腹部,她失語像是定住的皮影。
杜若汐將她一腳踹翻在地,說:“賤人,誰叫你擋了我的路!”
而后揚(yáng)長而去,牢房落鎖。
林雪竹看著腹部不斷流出的鮮血,萬念俱灰,可手邊是濕潤的泥土,是剛才那片土地,她又醒了,用手壓迫腹部止血,又從包裹里找出金瘡藥,抖著手撒在傷口上,頓時(shí)額頭上的汗就滴落,然后用布條做繃帶。
不知道什么時(shí)候,她昏昏沉沉發(fā)現(xiàn)止住了血,費(fèi)力的翻身子。那塊濕潤的土地除了有一些濕,看不出一絲異樣,她用釵子插進(jìn)那塊泥土里,她的眼前,不到一寸,盯著那塊土地。
無數(shù)的情緒襲擊她,所有的壁壘都消失,她的身子連顫抖的氣力都沒有,費(fèi)力的吐字:“哥。你總算……入土為安。”一滴眼淚敲在地面,像那些灰,那些水,一樣融進(jìn)去,林雪竹只覺得心被掏出來生生攪動(dòng),又放回去。
她哭著,哭的更厲害,像一只斷了弦的琴,然后她虔誠的吻了吻那片濕潤的土地,像是林羽在擁抱她。
然后佯裝不在乎甚至有些生氣的語氣:“別哭了,愛哭鬼?!?p> 林雪竹虛弱的淺笑,感覺全身都輕盈,又堅(jiān)定??匆婇L明燈之后,她似乎看透了生死,卻似乎人被束縛著,就像她在火化面前崩潰,就像她瘋狂的天天把骨灰盒擦拭了一遍又一遍。
其實(shí)還是在自欺欺人。
那只是一個(gè)骨灰盒,普通的而非錦盒。
牢房里只有她和蓉芝,沒有林羽。那骨灰也不過是林羽軀殼的濁穢,到底有什么重要的?
而林羽也早就該入土為安了。
哥,你放心吧,你妹已經(jīng)接受了。真正的迎接了一個(gè)新的,一個(gè)沒有林羽的世界,悟以往之不諫,知來者之可追,
固然愛山,卻是愚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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