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石的心腸】
我總覺得感動得流淚是一件羞恥的事。倘如在眾人面前因為某個事某部電影讓我潸然淚下,這無異于將我的心剖開來給大家看一樣讓我覺得尷尬又不好意思。即使是在我老公面前,要是一部電影、一則新聞讓我感動,我的眼淚也一定要藏在暗處,絕對不能被他發(fā)現(xiàn)我竟如此軟弱。
其實小時候我并不是一個這么容易被感動的人。在我成長的過程中,并沒有遇到過驚天動地、讓我感悟世間如此美好、能讓我流下眼淚的事情。更多時候,我像一個被憤怒的母親、被繁雜的家務(wù)、被平淡的命運操控的木偶,始終沉浸在對這個世界感到不公不滿之中。我沒有過多自己的情感,沒有去發(fā)現(xiàn)感動的能力,我的眼淚更多僅僅只是因為被母親謾罵暴打后流在臉龐上的委屈,是關(guān)于“羞恥童年”的印記。
而只要我一哭,母親便會更加歇斯底里拉著我拽著我踢著我打著我吼著我羞辱著我:“你再哭一個試試看?!”我害怕如暴風驟雨般的發(fā)瘋,我只能讓眼淚盡可能忍住不流,即使流在了那不愿回首的歲月里,我定也要在母親發(fā)現(xiàn)之前趕緊把它擦干。
流淚是一個屈辱的、軟弱的、不愿回憶起的事。
所以我緊緊封閉內(nèi)心,絕對不會讓人輕易看到我的軟弱。當別人因為畢業(yè)離別抱頭痛哭流涕,我坐在一旁看著她們相擁相泣,絲毫不為所動。當別人因為他人父親意外母親重病這樣悲慘的家庭故事眼含淚水時,我冷冷聽著老師那激昂的聲音一遍遍敘述這位同學(xué)的慘境。當別人因為小貓受傷而哭著回家找媽媽幫助時,我看了看瘦弱可憐的小貓,一想到要是這樣的小貓帶回家肯定會被母親直接丟出窗戶,我只能冷漠地離開。
他們說我是鐵石心腸。
再長大些,當和同學(xué)一起看電影時,同學(xué)為男女主人公愛而不得的故事流下遺憾的淚水時,我完全不懂她在感動什么。當她母親給她打視頻祝福她生日快樂,她在宿舍不斷跟我們說她母親對她有多好而哭得稀里嘩啦時,我完全不懂她在感動什么。當她看到貧困的家庭里臟兮兮的女孩獨自一個人做家務(wù)帶弟弟時,她的眼里又含著憐憫萬物的眼淚,而我卻只是木訥地、冷漠地站在一邊看著她跟女孩對話。
我以為我要一輩子這么冷漠下去了。等我老了,要成為我母親口中的“孤老太婆”了。我不會對萬事萬物感動,我缺乏一顆憐憫的心,我沒有同理心同情心,我這樣鐵石心腸的人,注定要孤獨終老了。
可我發(fā)現(xiàn),隨著我年紀越來越大,我竟越來越容易被世間的一切感動。有時候甚至只是很小很小的事情,我總是要流下那久違的淚水。
我會為全社會一心向善為某位孩子捐款讓他度過難關(guān)而感動??粗蠹覟橐粋€陌生的孩子說出鼓勵的話、做出實際的援助行動,看著很多人甚至不遠千里、不計代價前來幫助素未謀面的孩子,我深感這個世界竟然如此正能量,如此溫暖,我們這些人團結(jié)起來竟然有如此大的能量,可以把一個悲劇活生生變成一個喜劇。
我會為在戰(zhàn)爭中不顧自己生命也要奔赴前線報道,將戰(zhàn)爭更多的殘酷面告知世界的英雄而感動。他們生來就是有理想、有目標、有價值的人,他們的使命如此偉大,即使是槍林彈雨也無法磨滅他們的斗志。他們?yōu)榱俗屖茈y國獲得更多的國際人道主義,為了揭露入侵國更多的政治陰謀,用生命扛著攝像機,為我們帶來前線殘酷的畫面,讓我們思考戰(zhàn)爭的意義。他們前一秒還戴著頭盔站在被炸得到處都是的殘肢血肉的廢墟中報道,下一秒也躺在廢墟上喃喃呻吟,鮮血從他們的身體噴涌而出,那是他們來過這個世界、留在這個世界火熱的意志。
我會為傾盡一切全力,照顧患病孩子,為孩子提供最先進最優(yōu)良的醫(yī)療治療手段,但最后依然不得不親手拔掉插在孩子身上氧氣管的母親而感動。為母則剛在她身上體現(xiàn)得淋漓盡致。她不需要為她不放棄的精神譜寫贊歌,不需要為她十年如一日的耐力撰寫史詩,不需要為她付出所有放手一搏的勇氣大肆報道,她只想讓她那年幼的、吃盡疾病苦頭的孩子健康活潑,跳著笑著跑過來撲進她的懷里喊她一聲媽媽。她從不后悔這十年的付出,她只后悔為什么不能用她的命來換孩子的命。
我會為幾個小年輕毆打了老人,遭到全網(wǎng)正義聲討而感動。你看,曾經(jīng)你那么厭惡的這個萬惡的世界,竟然在此刻是如此和諧如何美好。
我會為大家齊心協(xié)力將搖搖欲墜的老國貨品牌從破產(chǎn)邊緣拉回來,讓這些老國貨起死回生而感動。曾經(jīng)叫囂著說以后一定要出國的我們,竟然有一天會為這些事感動,甚至親自去支持。
我會為小狗忠于一個主人,在主人去世后,它不吃不喝守在墳?zāi)古宰詈笠哺S而去的忠義而感動。這個世界連小狗都是溫柔的、可信賴的。
年紀越大,越容易感動。有時候僅僅為網(wǎng)友說的一句話而感動,有時候別人家的寵物去世因為別人慟哭而感動,有時候因為看到滄桑的老人而感動,有時候聽到電影里一句感觸的臺詞,有時候甚至只是看到一葉秋天想到時光匆匆而感動。
跨越了時間的距離,跨越了人生的閱歷,讓我從一個鐵石心腸變成凡事都容易感動的小淚人。雖然我還是不愿意讓別人發(fā)現(xiàn)我的眼淚,我害怕我老公指著我的眼淚嘲笑:“你怎么哭了?”“你連這個都要哭?”
是啊,感動流淚,在我心中,依然是一件和軟弱羞恥有一定關(guān)系的事。我不愿意讓別人看到這些眼淚的時刻,我只想自己收藏屬于我的感動。
當我深埋這些讓我感動的畫面、場景。在別人看來,也許我還是一個鐵石心腸、冷漠至極的人,可我知道,在內(nèi)心深處,有一處柔軟的地方,淌著熱淚,歌頌著這個世界美好的、正義的、和諧的,哪怕僅僅只是微小事情的熱烈篇章。
這個篇章,我相信,有一天,你終會讀到它,讀懂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