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他爹回了家,舉著手機到另一間屋關上門打電話。
她朝那間屋看了一眼,沒理會他。
過了好半天,他爹才從屋里出來,臉上明顯寫著仨字:我不爽。
她沒有立即發(fā)問,因為孩兒他爹已經又在撥電話了,這次他沒關門。她聽了一耳朵,多數(shù)話都是抱怨和罵街。這說明什么,沒好事兒唄。
兒子吃完飯,筷子一放,“媽媽我去里面歇會兒?!?p> 她點頭,又提醒:“別忘了上課時間啊?!?p> 兒子不耐煩,“知道,這還早著呢?!?p> 她看看表,網課六點半開始,按照老師的要求應該提前十分鐘進教室,而現(xiàn)在,六點十分都過了,兒子還說早著呢。唉,以前兒子還算積極,也算聽話,讓六點二十進教室就進,現(xiàn)在非得磨蹭到六點半,如果她不催的話,六點半他也不進教室。
為什么一提游戲就來勁,一提學習就無精打采呢?哼,每每她跟孩兒他爹就此問題進行探討時,他爹都會說:“不愿意學習很正常啊。你愿意上班嗎?”她只有無奈撇嘴,道理嘛,也通也對,可她聽到這話怎么總覺得那么煩人呢,他就不能幫著她一起教育教育兒子嗎?他就不能站在她的立場嗎?每次她說兒子不是的時候,他爹總會給她添堵。
兒子在里屋,她悄悄看了一眼,嗯,人家是真歇著呢,歪在沙發(fā)上一動不動,那四躺八仰的姿勢,著實讓人無法形容。
孩兒他爹打完電話,嘆氣走出臥室,手機往飯桌上一扔。
她掃了他一眼,絕對沒好事兒,而且恐怕還是大壞事兒。不過她沒說話,她知道此刻不是發(fā)問的好時機,壞事還是由他爹自己說出來的好。
她看著他洗手又洗手,擦手又擦手,把一張一張好端端的紙巾扔進了垃圾桶,她心疼啊,他就不能用毛巾擦一下手嗎?毛巾明明就掛在他手邊啊,非得浪費那么多張紙。
唉,沒法說,不能說,什么也別說。
她看著他坐到椅子上,一句話不說地開始吃飯。她想問,又忍住了。她也動起筷子,不管怎么樣,先吃飯吧,就算有天大的壞事兒,總還是要秉著“事已至此先吃飯吧”的精神活下去。
孩兒他爹半碗飯下肚,終于開口道出了令他不爽的實情:“要降薪了?!边@句之后是他平時最慣用的那個感嘆詞:“靠!”
雖然她知道有壞事要發(fā)生,但這樣的壞事還是令她驚心,經濟是一個家庭基礎啊,降薪,天哪。
“什么時候要降啊?”
“說是下個月?!?p> 不是吧?她的心沉了下去,緩了緩才問:“降多少???”
數(shù)字事關重大。
“三千?!?p> 她的心又沉了下去。
三千,這可是一家人一個月的吃喝用度啊,她沉沉嘆了嘆。
孩兒他爹低眼吃飯,不再說什么。
她知道他肯定不爽,她也很不爽啊。這是第二回降薪了,疫情期間已經降過一次了,沒想到,疫情過去了,后疫情的影響卻那么猛烈。她悄悄看了他一眼,她擔心,一降再降,會不會失業(yè)?這種問題她更不敢問,這是最恐怖的事,比任何鬼片都令人駭然。
她腦子里突然開始飛速計算,孩兒他爹再降三千塊,加上她微薄的工資,一個月刨去房貸、保險、吃喝,還有其他必要的花銷,什么也不剩啊,剩不下錢還是好的,好歹還能把日子過下去,可萬一,萬一失業(yè)了,這日子可怎么過下去呀。她的心沉到了底。
孩兒他爹吃完飯就跟他兒子里屋玩去了。如果是在平時,她會讓他洗個碗什么的,其實也不用他洗,只是讓他把碗放進洗碗機,不過今天,算了,什么也別說了,沉默是最好的交流與理解。
說起洗碗這事兒,按照孩兒他爺爺奶奶傳下來的習慣,家里的分工是:做飯的人不洗碗。爺爺奶奶家從來都是奶奶做飯爺爺洗碗。所以呢,她認為她家也應該秉承此傳統(tǒng),她做了飯就不應該再刷碗了,碗自然是由孩兒他爹來刷。這傳統(tǒng)在她家只延續(xù)了很短的一段時間,也就一個星期吧,孩兒他爹就不堪刷碗之苦了,于是家里便添置了一臺洗碗機。買洗碗機之前,孩兒他爹都沒有跟她鄭重提及此事,只是有兩天一直夸贊洗碗機的各種好處,比如洗得干凈啦,比如能消毒殺菌啦,比如能解放雙手啦,吧啦吧啦。在這些話說了沒幾天后,洗碗機的快遞箱子便送到了她家門口。她問孩兒他爹:“你也沒說買洗碗機啊?!闭l知道人家卻說:“你不是很認可洗碗機的妙用嗎?這不,我就給你買了?!?p> 聽到了嗎?給你買的。明明是他不想洗碗才花錢買的洗碗機,怎么就成了給她買的了?她想了想,似乎明白了什么,給她買的?這意思是以后洗碗也成她的任務了?什么嗎!
后來她對孩兒他爹的這種詭計有所提防,但凡他爹連續(xù)兩天在她面前夸什么東西好,她就開始留神了,這家伙肯定是又看上什么東西了。不過,讓她覺得不爽的是,他每次夸完就買了,并沒有經過她的同意,她只是聽他夸了夸,并不沒有同意他花錢購買啊。后來她跟孩兒他爹定下規(guī)矩:價值在五百塊錢以上的東西,一定要兩人事先商量一下,不能一個人說花錢就花錢,錢是兩個人的,花錢之前要溝通一下。她的提議他完全同意,且表示了贊賞??珊髞硭l(fā)現(xiàn),他是沒買五百塊以上的東西,買的都是從幾十到四百九十九,而且不停地買啊,快遞一件一件往家里送,她什么單都沒下過,全都是他買的呀!時間一長,她只能再次提出意見,沒想到他卻振振有詞:“我沒買什么啊,都是小玩意,不值錢?!?p> 小玩意,不值錢,問題是,架不住多啊,天天有快遞,錢天天往外流啊。
想著這些,她心里涼涼的。
唉,降薪了,以后那樣天天有快遞的日子,恐怕也沒有嘍。
她看看屋里,爺倆玩得正高興,兒子天真地笑,孩兒他爹竟也天真地傻笑。哼,就沒有一點兒危機感嗎?不怕哪天吃不上飯嗎?還笑?二傻子一樣。她憤憤起身收拾碗筷,一股腦把它們都扔進了洗碗機,然后進屋一屁股坐在床上,嘆氣。
這日子可怎么過呀,來日方長啊。
聽著他們爺倆嬉笑的快樂之聲,她心中默念:我生的,我生的,我選的,我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