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梨怔住。
這傘是拿給她的?
她下意識抬頭看,少年眼角眉梢已經被吹來的雨水打濕,側臉有一半匿藏在黑暗之下。
眉頭微微皺著,有種淡淡的不耐煩。
似乎不想繼續(xù)吹風,所以一直在等待著她把傘接過去。
白梨確實需要一把傘。
何況傘已經撐開了,不太好拒絕。
猶豫了一秒,她雙手接過傘柄,面對陌生人的善意,她禮貌的微笑了一下,“謝謝?!?p> 少年點點頭,一刻也沒有多待,轉身拉握上門把手。
“麻煩等一等?!卑桌嫒粲兴嫉亟凶∷骸澳憬洺磉@家酒吧嗎?或者可以給我個地址嗎,明天我再把傘還給你?!?p> 六月微涼的空氣里,少年背對著她,漫不經心地擺了擺手。
“不用,陵江這兩天都下雨,傘你留著用吧?!?p> 白梨局促地抬眸望過去。
燈光昏暗處,少年坐回了原來的位置,似乎真不打算要這把傘了,也沒再看她一眼。
因為漫畫的事,她心緒很復雜。
但又忍不住彎了彎唇角。
怎么能不高興呢?旅行的第一天,就遇上長得像方野的人,這個人還幫助了她。
久違的善意像一張軟乎乎的棉被,裹住了被風吹冷的身軀。
雨勢大得催人,積水已經沒過腳踝。
白梨回過神,不敢繼續(xù)冒昧打擾,舉起那把寬大的黑傘,頭也不回地闖進夜幕里。
等她的身影消失在街角,少年才抬起頭。
眼里的探究似乎比湖邊的霧色還濃。
……
就近找了一家酒店后。
白梨拖著行李回了房間。
酒店裝修風格不錯,有舒適蓬松的大床,精致的壁畫,還有一扇足夠大的落地窗,微微站近就能俯瞰整座古城的夜景。
她脫下濕透的鞋子,光腳踩在地毯上,仔細將那把雨傘掛在門口,才脫下濕噠噠的衣服進浴室洗了個澡。
溫熱的水沖刷她的腰身,卸下了滿身疲倦,她才有心情思考今天遇見的那個少年。
當漫畫角色走進現實,這種感覺的確很神奇。
可白梨的高興沒有持續(xù)多久就消退下去。
因為她漫畫里的原型……
早就死了。
為了救她,被河水無情地沖下了懸崖。
夜里的風聲夾雜著雨聲,不斷擊打窗戶。
白梨閉上眼睛,心臟異樣的胡亂跳停了數下,仿佛又一次看見了當年的景象。
好像也是這樣的一個夏天。
最燥熱的月份,鞭炮彩紙喜糖鋪滿了大院。
那年她只有三歲。
她媽第二次結婚,嫁給了一個喪偶的軍人,軍人卻不常回家。
唯一有變化的是,家里多了一個大她兩歲的哥哥。
她不懂這意味著什么。
只知道她有哥哥了,叫方野,大人都說他很聰明,對她也很好,萬事不論對錯,都由著她的性子來,從不讓她被欺負,媽媽也不常在家,只有他照顧著她。
于是,小小的她也時常感激,生命里多了一個疼愛她的人,還暗暗發(fā)誓過要對哥哥天下第一好。
再后來又是一個夏季。
牽著哥哥的手,她長到五歲了。
有玩伴說郊外的小河里,可以捉到漂亮的金魚,那個年紀的孩子哪懂得什么是危險,一聽有金魚,就嚷嚷著要去。
她也鬧著去,哥哥雖然擔心,但依然陪在她身邊。
城里走到郊外,花了大半天的時間。
難得見到水,大家都玩的很盡興,以至于連漲了水都不知道,反應過來的時候,雙腳已經完全夠不到地面了。
在場的孩子都不會游泳,她在也驚慌失措下嗆了好幾口水,窒息感扼住她的喉嚨,那是她第一次離死亡那么近。
就在她以為自己快死掉的時候,是她哥哥扯著她的手臂,艱難地把她送到了岸邊。
然后轉身,又救了別的孩子,一個接著一個……
上了岸的小伙伴都嚇哭了,哭聲吸引來了附近的大人。
她也哭了,卻不是因為害怕。
而是因為對她最好的哥哥,沒有從河里上來,大人們也不讓她下去找。
后來恍恍惚惚間,警察和家長們都來了,小伙伴們被父母提著胖揍了一頓。
白梨是唯一一個沒有挨打的,她的媽媽正忙著接受警察的盤問。
從白天耗到天黑。
警察叔叔沉重地說她的哥哥被水沖走了,下游是懸崖,如果今天沒有找到人,近幾天也沒有接到報案電話,那就不能報太大希望了。
說的很艱難隱晦。
但意思,她明白了。
如果今天哥哥沒回來,就再也回不來了。
她哭的很慘烈,直到哭不動暈在地上,回去就生了一場大病。
再后來,警察上門慰問,她才知道。
哥哥真的死了,軍人叔叔也傳來噩耗。
命運悄無聲息地帶走了他們。
她再也沒有哥哥了。
春夏秋冬如常的過,大院里的人都很有默契,閉口不談將他遺忘,或許是心虛愧疚,小伙伴們對她也不錯,可也沒有人會想起方野。
她媽媽隔年就再婚了,搬離了大院,這個名字徹底塵封在記憶中。
電視上說:一個人的死亡,不是真正的死亡,被遺忘才是。
她不想,也不愿,就開始在課余時間學習畫畫。
一張張人物像誕生,筆觸從青澀到成熟,畫的最多的還是那個童年里最重要的人。
直到她開始好奇,長大后的哥哥是什么樣子的,才有了這本漫畫的誕生,算是作為她哥哥短暫生命的續(xù)寫。
花灑噴出的水霧傾灑在她臉上,她快速地洗完澡,躺在潔白舒適的大床上。
這一夜她莫名沒再失眠。
聽著窗外淅瀝瀝的雨聲安穩(wěn)陷入了睡眠。
或許是考試和旅途讓她疲憊,又或者是遇見了不可思議的人。
導致她一直在做有關送傘少年的夢。
次日。
吃過午餐后,天上還籠罩著一層厚厚的積云,雨斷斷續(xù)續(xù)地下。
一直到晚上都不停。
來都來了,還是要出門轉轉的。
借的東西即使別人不要,也得歸還。
抱著這樣的念頭,白梨下樓買了一把屬于自己的傘,又把少年那把黑傘掛在手上,小心翼翼淌過積水,往湖岸邊走去。
南方的雨天路濕石滑,吸入的空氣充斥大量水霧。
她四處張望著,滿眼都是商街湖樹。
找到昨晚的酒吧,因為雨天的關系,今天沒什么客人,但仍舊營業(yè)。
打開門,門鈴晃動,老板招呼了她一聲,得知她是來還傘的,也沒有失望,還非常熱情的邀請她坐著躲躲雨。
白梨微笑道謝后拒絕了。
離開酒吧前,透過玻璃窗戶,她想:
那個少年應該不會來了。
還了傘,她也不會再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