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時節(jié),燕山仍是一片干冷。四面來風都在這里飄飄聚會競相較勁,遼東群山的風,東南大海的風,陰山草原的風,流沙大漠的風,風向三兩日一變,吹得春日腳步蹣跚。在這飽滿綿長的風中,一支黑『色』騎隊穿越秦國上郡,北渡大河從九原向東飛馳,進入云中再東南直『插』雁門塞,又東北越過平城平城,今山西大同,戰(zhàn)國中期為燕、趙、中山、匈奴的拉鋸地帶。,在燕國西北的于延水河谷駐扎下來。這便是白起的鐵鷹銳士千人隊。歷經(jīng)兩旬,跋涉八千余里,他們終于秘密抵達了燕國防守最薄弱的側背。
營地剛剛扎定,三騎飛馬出營,騎士變成了著翻『毛』羊皮短裝的匈奴商人。
一柱狼煙沖起,在河谷筆直地伸向藍天。為首匈奴商人回頭看了一眼狼煙方位,揚鞭一指:“跟我來?!憋w馬向東南飛去,大約一個時辰之后,燕國薊城已經(jīng)遙遙在望。
雖是三月末,薊城原野依舊一片蒼黃,與一片綠野的秦川判若兩重天地。匈奴商人隨著熙熙攘攘的人流進了薊城,既沒有受到盤查,也沒有被人注意。畢竟,這種翻穿羊皮裝、連鬢絡腮大胡須的匈奴商人在這里是太多太多了,連薊城的酒肆客店也都飄散著揮之不去的牛羊膻腥味兒。進得城門,為首匈奴商人『操』著生硬的匈奴式燕國話洪鐘般笑道:“各買各貨,三日后一道回,各走各?!币粨P手,三人散開在鬧哄哄的市人中去了。
此時,燕國已經(jīng)發(fā)生了中原人預料不到的天地翻覆。
蘇秦在齊國遇刺身死,給燕國朝野帶來了巨大沖擊。身為攝政王的子之頓時覺得去了束縛,立即與蘇代秘密商議,要『逼』迫燕王噲舉行禪讓大典,好教子之做名正言順的燕國國王。子之給蘇代的許諾是開府丞相、爵封武成君。誰知蘇秦之死卻給了蘇代當頭棒喝,眼見蘇秦因真心變法而血流五步,眼見子之當初信誓旦旦的變法宏圖變做一片空言,蘇代深深為自己將變法大志寄托于子之而痛悔不已。思忖之下,蘇代假意答應了子之,卻在當夜秘密逃往齊國,請求齊宣王發(fā)兵靖難,還政于姬氏王族。齊國君臣尚在猶疑之中,薊城的子之卻已經(jīng)一不做二不休,親自領兵進宮,『逼』迫燕王噲舉行了禪讓大典,自己登上了燕國王位并立即書告天下。
誰想剛剛書告三日,一直隱忍不發(fā)的太子姬平、燕易王王后櫟陽公主與流散的王室貴胄力量一齊起兵發(fā)難,發(fā)誓要奪回王權。姬平聯(lián)軍一萬余人以市被為大將,圍攻子之王宮,卻被子之兩萬精銳的東胡大軍殺得落花流水,市被也做了俘虜。姬平正要聯(lián)兵再戰(zhàn),不想市被卻歸降了子之,率領東胡鐵騎來猛攻姬平聯(lián)軍。姬平聯(lián)軍本來就是燕國老兵與世族貴胄的私家武裝湊起來的烏合之眾,又兼大將叛變,如何經(jīng)得起猛攻,只好逃到遼東大山里去了。
如此一來,子之更加不可一世,親自統(tǒng)領大軍追剿王族勢力,又在燕國橫征暴斂擴充兵馬要完成自己的霸業(yè),竟連齊宣王派去追問割地的特使,也被他不客氣地趕了出去。
齊宣王終于忍不住了,覺得這個子之在燕國掌權,無異于在齊國背后蹲了一只猛虎,后患無窮。與孟嘗君一商議,立即派新任上將軍章之盡起齊國五都之兵十萬大軍討伐燕國。子之聞訊,親率五萬東胡邊軍在燕國邊界迎戰(zhàn),決意一戰(zhàn)成就霸業(yè)。誰想燕國的東胡邊軍原本多是窮困低賤的獵農(nóng)子弟,跟隨子之,圖的便是子之變法,脫除他們的隸籍,實實在在地分給他們一片土地。如今子之稱王,完全忘記了當年慷慨激昂的承諾,反倒是比燕國老王族更加苛刻地盤剝國人獵農(nóng),邊軍的戰(zhàn)心早已經(jīng)悄悄地潰散了。兩軍一接戰(zhàn),齊國的十萬大軍勢如破竹地攻破了燕軍中堅陣營,昔日精銳無匹的東胡邊軍兵敗如山倒,子之只帶領五六千殘兵逃出了重圍。齊軍一鼓作氣追擊到薊城,偌大的燕國都城竟無一卒開戰(zhàn),連城門也不知被誰事先打開了。章之率軍沖進王宮,三日大殺大搶,子之與燕王噲皆被『亂』兵殺死,薊城變成了滿目尸體的血城。
躊躇滿志的章之正要席卷燕國,被奉命趕來的太子田地制止了。齊宣王的王書說:“蘇秦昔日告誡:齊軍不可大肆殺戮燕人,以免積成國仇族恨。著章之立即回兵齊界駐守,由太子田地處置燕國善后事宜?!闭轮猹q未盡,卻也只好悻悻班師了。太子田地駐守薊城,立即下令尋覓燕國太子姬平。半月之后,太子姬平的殘余人馬終于回到了血腥未退的都城,在蕭疏悲涼中登上了王位,這便是后來聲威赫赫的燕昭王。
姬平即位,薊城府庫『蕩』然無存,還將南部五城割讓給了齊國以表謝意,燕國窮困衰弱得直如秋風中的敗葉瑟瑟發(fā)抖。此時,神奇的事情發(fā)生了。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燕昭王案頭突然落下了一個牛皮袋,打開一看,一方白絹與一張羊皮大圖赫然在目。白絹大字曰:“承武安君蘇秦之命:王室藏寶悉數(shù)歸燕,以資復國??烧詹貙殘D徐徐運回,慎之慎之?!毖嗾淹醪患凹毧囱蚱ご髨D,疾步?jīng)_出書房望空高喊:“王后回來!共謀國事——”卻是殘垣寒風,宮城寂寂,四面了無人聲。燕昭王一聲哽咽,拜倒在荒涼蕭疏的庭院高聲道:“蘇秦相國,夫人,你等是燕國恩人。姬平不振興燕國,誓不為人!”
靠著這些財寶,燕昭王開始了艱難的復蘇:資助商旅從匈奴東胡運回了皮革、馬匹、牛羊,從中原運回了糧食、鐵器、生鹽、布帛、種子與農(nóng)具。燕昭王布衣粗食,親自督耕農(nóng)田,巡視作坊,吊死問孤,與百姓同甘苦,直與當年的越王勾踐一般無二。漸漸地,燕國有了一線生機。這時,燕昭王想到了人才,想到了招賢納士,謙恭地到燕山腳下請燕國隱士郭隗出山。郭隗年逾六旬,雖是白發(fā)蒼蒼,卻是賢達明智之士,對燕昭王說:“老夫平平,不堪治國大任。然則,王若真心求才,請先從郭隗開始。如此,賢于郭隗者多矣,豈遠千里來投哉!”
燕昭王極是通達諳事,立即在破落的薊城修筑了一座華貴府邸,并在庭院用青銅打造了一座臺閣,而后用僅存的全副王室儀仗隆重地請郭隗出山,入住黃金臺,拜為國師。消息傳開,列國士子油然想起了當年秦孝公于窮困衰弱之際真誠求賢的先例,不禁大是景仰,紛紛投奔燕國,一時成為風『潮』。其中最著名者,有魏國名將樂羊的后代子孫樂毅、趙國的名士劇辛,齊國的稷下學宮令鄒衍。樂毅拜亞卿,掌軍政實權;劇辛拜上大夫,領政務民治;鄒衍拜上卿,統(tǒng)領國政。
在秦武王張揚兵威的兩三年里,燕昭王君臣同心協(xié)力在燕國力行變法,廢除隸農(nóng)舊制與老掉牙的井田制,推行平民皆有土的新田制;與此同時,樂毅招募丁壯、打造兵器,在短短兩三年中訓練成了一支五萬多人的精銳新軍;農(nóng)田開墾,百工勤奮,商旅繁忙。漸漸地,古老的燕國如久旱逢甘霖,舉國一片熱氣騰騰了。
所有這一切,白起都不知道。只是在北上途中不斷聽到草原牧民對燕國的驚嘆,白起才敏銳地嗅出了一絲異常的味道。按照甘茂的說法:燕國子之曾與張儀事先有約,不會敵視秦國,只要來回路途不出事,迎接新君當無意外;最大的危險,是近幾年醉心兵制變革的趙國與對秦國積怨極深的魏國。因為,回途不可能再耽擱一個月繞道九原,而必須經(jīng)過趙魏,若兩國阻攔,便會誤了大事。之所以此行非白起莫屬,正在于這兩國很可能趁火打劫。白起原是低職將軍,在邦交大事上自然以甘茂決斷為主。但一路行來,白起卻生出了一絲警覺:燕國大勢已經(jīng)發(fā)生了變化,甘茂判斷可能有誤。若果真如此,事情會大大地麻煩,燕國會不會輕易放走嬴稷母子就成了第一難題。若貿(mào)然公開進入薊城,使燕國覺察了嬴稷母子的未來身份,便有可能適得其反,如何行動,須得打探清楚再做決斷。
白起一路冷靜思忖,選定了在這個既便于騎兵機動又十分隱蔽的于延水河谷扎營探察。他派出的三人,是新任千夫長王陵與兩名生于燕國的北秦子弟。這個王陵也是北秦子弟,非但長相做派酷似匈奴騎士,更有一樣長處:極是機警靈動,不識字卻記『性』驚人,舉凡山川河流人物,走過見過一遍永久不忘,口述再長的軍令也是一字不差,被軍中戲稱為“鷹眼狐心”,也是秦軍的后起之秀。派他去,白起完全放心。
王陵一走,白起軍營一日一換扎營地點,但那柱狼煙卻始終在第一扎營處筆直『插』天。軍旅大事力求牢靠再牢靠,王陵記『性』再好,也必須給他一個可靠標志。這一日狼煙驟然消逝,附近樹林中埋伏的秦軍騎士立即飛馬狼煙處,將王陵帶回新營地。王陵一番備細敘說,白起才明白燕國果然發(fā)生了乾坤大變,不禁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稟報前將軍:我還見到了櫟陽公主,知道了新君母子大略處境?!?p> 白起恍然拍掌,只有脆捷的兩個字:“快說!”
及至王陵一口氣說完,白起更是沉默了。
在燕國天地翻覆的歲月里,各國的特使與人質(zhì)大多是命蹇事乖。
由于子之在燕國非同尋常的權力膨脹,當時各國都深為不安。子之若“禪讓”成功,天下王室權力的神圣『性』便會大為松動,會形成一種隨時都可能出現(xiàn)的可怕取代——才智杰出之士非但可位極人臣,而且可君臨一國。雖然是大爭之世,臣子據(jù)封地而逐漸取代原來的君主已經(jīng)屢見不鮮,遠的不說,近在眼前的便有韓趙魏三家分晉,齊國田氏取代姜氏。但是,那畢竟都是發(fā)生在春秋三百多年中的一個個過時『潮』流了。進入戰(zhàn)國,根基遠遠不能與春秋新興地主相比的布衣之士,憑超凡才能出將入相匡定乾坤者大有人在,但由權臣而君主,卻還沒有一個先例。假如子之“禪讓”成功,將給戰(zhàn)國君主提出一個極為重大的挑戰(zhàn)。在這“燁燁雷電,不寧不令,高岸為谷,深谷為陵”的歲月,一頂頂王冠落地再也尋常不過,誰敢說這個強橫凌厲的子之一定不會做君主?誰又敢說這個子之不會引發(fā)天下布衣之士的奪位『潮』流?天下各國對這個老弱燕國的局勢格外關注,根本原因在此也。正因如此,連燕國八桿子都打不著的楚國,也派出了長住薊城的特使,小小薊城一時竟成為邦交使節(jié)的云集之地。
當時,最關注燕國局勢的是秦齊趙三國。齊國是燕國東鄰,既是燕國多年的靠山,又企圖在燕國變化中牟取最大利益;趙國是燕國南鄰,與燕國是糾結重重的老冤家;秦國基于連橫破除六國合縱之需求,與燕國結盟最深,要用燕國來牽制齊國趙國。張儀謀劃將櫟陽公主遠嫁燕易王,又不遺余力地穩(wěn)定子之,歸根結底,為的便是要燕國成為秦國在東方的忠實盟邦。正是基于這種長遠目光,在子之實際掌權之時,秦惠王反倒將自己最小的兒子派到燕國做了人質(zhì)特使。這一決策是告訴燕國:不管燕國有何變化,秦國都會與燕國交好。其時,人質(zhì)的實際含義是以王子做抵押,以保秦不負燕,秦若負燕,則王子任燕國處置。
既是特使,使命自然是單一明確:監(jiān)視子之,不問燕政,隨時向國君通報消息。這種特使雖然有很大風險,但卻很是消閑,大都住在本國商人開辦的上等客寓里,只有沒有本國客寓的楚國特使住在燕國驛館里。秦國王子嬴稷有王族之身,又是最強大的秦國特使,獲得了子之特有的關照:單獨居住在一座三進庭院,仆役全部由燕國官府派出,還有二十名甲士專司保護。幾年下來,嬴稷母子與這些特使一樣,生計雖清苦,卻也是平安悠閑。
及至子之禪讓而燕國內(nèi)『亂』爆發(fā),進而齊國大軍伐燕,嬴稷母子與各國特使頓時大禍臨頭了。太子姬平一發(fā)兵,子之部將便殺死了齊魏韓趙四國特使,而后書告天下,嫁禍于太子勢力。櫟陽公主告訴王陵:就在殺害四國特使的那天夜里,子之部將又去殺害嬴稷母子,嬴稷母子卻突然失蹤了,偌大庭院的七八個仆役沒有一個人知曉。后來,薊城成了半城廢墟半城尸體,櫟陽公主多方尋覓嬴稷母子,竟是毫無蹤跡。直至王陵找到這個已經(jīng)隱居在燕山的老公主,才知道了櫟陽公主近日查訪到的一個不確定消息:嬴稷母子可能還在薊城,只是不知何處。
“櫟陽公主憑甚有此推測?”白起冷不丁問了一句。
王陵低聲道:“公主說,她的一個老侍女在燕王身邊,燕王有次與樂毅秘商國是,老侍女聽見了嬴稷的名字。她猜測,王子可能被燕王安置在一個隱秘處所了?!?p> 白起瞄了王陵一眼:“你以為當如何行動?”
王陵思忖道:“末將以為:燕國秘密保護王子,必是要與秦國結好,將軍以堂堂國使身份向燕王交涉,當無難處?!?p> 白起用手中樹枝不經(jīng)意地點著地圖上的燕國,搖搖頭道:“開初可能是保護,然則我王在洛陽一出事,此事可能生變。新燕王雄心勃勃,又有樂毅、劇辛輔助,此舉可能另有所圖,否則如何連櫟陽公主也被瞞了?如今山東六國,誰不期望秦國內(nèi)『亂』?”
王陵思忖道:“向林胡借兵,脅迫燕國放人如何?”
白起一揮手道:“不行,一則延誤時間,二則橫生枝節(jié),可能生出更大麻煩?!?p> 王陵說:“但憑將軍決斷便是?!?p> 白起吩咐道:“只有靠自己,秘密做了……”一番低聲吩咐。
王陵一拍雙掌:“妙極,我打頭?!?p> 暮『色』四合,薊城倏忽陷入了無邊暗夜之中。雖說燕國復蘇,但薊城畢竟商旅蕭瑟,尚遠遠沒有如臨淄、大梁、咸陽那般繁華的夜市,加之春寒料峭,國人還未從窩冬期回轉(zhuǎn)過來,天一黑便關門閉戶歇息了。尋常人家要節(jié)省燈油,甚至連偶然的夜間勞作也是『摸』黑,更不用說睡覺點燈了。如此一來,白日鬧哄哄人流四溢的薊城一入夜萬籟俱寂,一片茫茫昏黑,唯有王宮的點點燈火點綴出星星暖意。
在王宮的星星燈火中,王宮邊墻的一點燈火閃爍著昏黃的微光,在遠處宮殿明亮的大燈與游動內(nèi)侍飄忽的風燈下,這點昏黃的微光幾乎難以覺察。就在這昏黃的微光里,一個身影倏忽一閃飛進了高墻。片刻之間,又是一個身影閃過,墻內(nèi)響起了兩聲短促的旱蛙鳴聲,墻外也跟著響了兩聲,一切又歸于沉寂。
借著遠處的隱隱亮『色』,可見四面大約一人高的土墻在高大的磚石宮墻下圍成了一座小庭院,墻邊一座低矮的茅屋窗戶搖曳著那盞豆大的昏黃燈光。白布窗上映出一個細瘦身影、一把短劍與正在擦拭短劍的細長手臂。
院中響起輕盈的腳步聲,一個女子身影走到茅屋前,高挑豐滿卻又婀娜窈窕。
茅屋內(nèi)傳來沉穩(wěn)清亮的聲音:“母親么?進來便是?!?p> 門無聲地開了,女子飄然進屋,清晰的秦音傳到了庭院中。
“稷兒天天拭劍么?父王贈你這把劍,硬是教你磨拭得薄了三分?!?p> “母親,好劍當磨礪,鋒刃方可出?!?p> “稷兒,你已磨了六年,娘都替你憂急了。”
“母親莫急,總會回到咸陽。嬴稷殺敵立功,給母親在渭水邊建一座大庭院?!?p> “稷兒,娘不想你建功立業(yè),唯愿不要老死燕國……能回咸陽,此生足矣!”
“母親。我明日請準樂毅,給你獵一頭狼回來!”
正在此時,一支袖箭從墻根茅草中飛出,“嘭”地扎到茅屋門額正中。
那個細瘦身影開門而出,不慌不忙立于門外向院中打量著:“為質(zhì)于燕,嬴稷母子早將生死置之度外。何方客人?不妨請現(xiàn)身了?!彪m然少年音『色』,卻是穩(wěn)健冷靜。
庭院中無人應聲。細瘦身形微微冷笑,回身拔出門額袖箭,反身掩門進了茅屋。片刻之間,細瘦身形開門走到廊下向院中一拱手道:“既是故人光臨,請了?!?p> 一個聲音在他身后:“王子請了?!?p> 細瘦身形回身,卻見一個威猛凌厲身穿翻『毛』羊皮短裝的胡商站在眼前,目光一亮,臉上卻是淡淡一笑:“無論你是誰,都是我消遣長夜之高朋,請入茅舍一敘?!睂⒖腿俗屵M了屋。
穿翻『毛』羊皮者進屋四面一瞄,拱手低聲問:“敢問王子,此間說話透風否?”
細瘦少年依舊一臉淡然微笑:“買賣通天下,何怕透風?”
穿翻『毛』羊皮者一抖手腕,羊皮大袖口中滑出一物突然一亮:“王子可識得這面令牌?”
燈光搖曳,一面比手掌略大的青銅鑲黑玉牌赫然在目,黑汪汪玉牌中一只白『色』紋路的展翅蒼鷹分外奪目。細瘦少年目光驟然銳利,眼盯著玉牌,右手熟練地撈起腰間鞶帶上的一串佩玉,摘下了一片青銅鑲邊、白玉黑鷹的玉具舉在手中伸了過來。穿翻『毛』羊皮者的黑玉牌與伸過來的白玉具一碰,只聽“叮嗒”一聲輕響,玉牌玉具成了一方白底銅邊鑲黑玉白鷹的令牌!
穿翻『毛』羊皮者道:“山河既倒?!?p> 細瘦少年應聲答道:“老秦砥柱?!?p> 穿翻『毛』羊皮者肅然深深一躬道:“在下千夫長王陵,參見王子?!?p> “千夫長?”細瘦少年目光一閃,正要說話,卻聞高大書架后女子聲音冷冰冰道:“足下不是胡商么?要開甚價?”隨著話音走出一個高挑婀娜的布衣女子,一臉冰霜。
王陵肅然拱手道:“王妃勿要起疑,秦王特使在你身后。”
女子驀然回身,卻見書架后走出一個身形敦實散發(fā)無冠的布衣后生,不禁大吃一驚。方才她也在書架之后,何以毫無覺察?正在驚疑未定,布衣后生深深一躬道:“前將軍兼領藍田大營暫掌秦王兵符并北上特使白起,參見王子王妃?!?p> “多方執(zhí)掌,倒是難得也?!奔毷萆倌贽揶淼匦α?。
“王妃王子疑心千夫長之職與王命無法匹配,白起稟報全職,無得有他?!?p> 細瘦少年一怔,常掛嘴角的那絲揶揄微笑倏忽散去,不禁肅然拱手道:“特使正氣凜然,嬴稷多有唐突,尚請見諒。此乃嬴稷母親羋王妃?!弊陨陜扇松矸?,顯得分外鄭重,全然不像一個少年王子。
白起正要說話,布衣女子淡淡漠漠道:“將軍果是使臣,何須以此等行徑前來?”
白起肅然道:“燕國邦交大局正在曖昧之中,不得已出此下策,尚請王妃見諒?!闭f著從懷中拿出一只精致的皮袋,從皮袋中抽出一個細長的卷軸,“王子王妃看完這道王命,當能理會何以不能公然請見燕王。”說著雙手遞過密封卷軸。
“我來。”嬴稷正要接過,羋王妃目光一閃雙手接過了卷軸,仔細地打量了一番,方才走到那張粗簡的白木書案前用一把刻簡刀撥開泥封,將卷軸打開遞給嬴稷。白起看得仔細,明知這個羋王妃的警覺仍未解除,仍然是大為敬佩。常在異國,身為人質(zhì),沒有這份永不松懈的警覺,大約也無法在動『蕩』不寧的燕國生存下來。
嬴稷接過打開的卷軸,只瀏覽得一遍便木然愣怔在那里了。羋王妃驚訝地走了過來,從嬴稷手中拿過羊皮紙,只見幾行暗紅的血字觸目驚心:
大秦王遺命:本王壯志未酬,惜乎角力舉鼎而死。王弟嬴稷文武并重秉『性』沉穩(wěn),深得父王器重,特傳王位于嬴稷。弟受命之日,當火速由前將軍白起護送回咸陽即位。返秦事宜,悉聽白起部署定奪。秦王嬴『蕩』二年春
羋王妃雙手微微顫抖,尚未放下王書便向白起深深一禮:“將軍肩負大秦興亡,涉險犯難而來,羋氏銘記心懷?!卑灼鹂还笆郑骸棒耵窭锨兀哺皣y?!贝藭r王陵已經(jīng)攙扶著嬴稷在案前坐好,白起肅然一躬:“新君在上,白起參見?!辟⒀壑幸咽菧I水盈眶,扶住白起哽咽著:“將軍,父王如何?王兄他卻如何便,便撒手去了……”羋王妃也是唏噓拭淚,目光詢問著白起。嬴稷母子在燕國五六年之久,秦國發(fā)生的突然變化與燕國發(fā)生的驟然戰(zhàn)『亂』幾乎在同一時期,顛沛流離之中幾乎與世隔絕,對秦國的消息自是一無所知。
白起心中明白,將幾年來秦惠王病逝、張儀司馬錯離朝、秦武王東進三川入洛陽遭遇突然變故的事大體說了一遍。嬴稷羋王妃母子聽得愣怔錯愕,哭也無聲,只是默默流淚。白起說罷秦國朝局變化,末了道:“燕國當知秦國變化,卻對王子王妃封鎖消息,又將王子王妃移居宮墻之內(nèi),顯然別有所慮。白起望王子王妃節(jié)哀,得從速議定離燕之法?!?p> 羋王妃立即點頭道:“當初住進宮內(nèi),是亞卿樂毅的主張,我還很是感激。好,不說了,悉聽將軍調(diào)遣便是。”嬴稷也抹去了淚水道:“將軍但說,如何走法?”白起道:“我率一千精騎秘密入燕,駐扎在于延水河谷。只要王子王妃能夠出得薊城,進入秘密營地,我等便星夜離燕,而后再通報燕王。為今之難,是王子王妃如何出城?”嬴稷羋王妃一時沉『吟』,竟想不出個妥當法子來。
門口望風的王陵突然回身低聲道:“王子說到過獵狼,能否出獵?”
嬴稷思忖道:“出獵不難,只是樂毅每次都派五百人‘保護’我。原先不知,目下看卻是早已防著我了?!?p> 白起輕輕一拍案:“只要能到燕山出獵,就有辦法?!?p> 羋王妃一直在默默思忖,此刻抬頭望著白起明朗果決地道:“將軍可籌劃接應新君,但有機會,立即離開。我與楚姑留下來掩護新君。如此可保萬無一失?!?p> “母親!”嬴稷一驚,“你不走,我也不走?!?p> 羋王妃倏忽一笑,又莊容正『色』道:“稷兒莫得意氣用事。你回咸陽繼承父兄王業(yè),為秦國第一大事,不能出錯。我留燕國,你與將軍才能迅速隱秘地脫離險境。燕國不會輕易殺我。你越是安全離開,我就越是平安。曉得無?”
“母親……”嬴稷抱著羋王妃哭了。
“起來,”羋王妃壓低聲音嚴厲呵斥一句,又是沉重一嘆,“赳赳老秦,共赴國難。稷兒,天降大任于你,直起脊梁來,毋使嬴氏蒙羞也!”
嬴稷向母親深深一躬:“孩兒謹記母親教誨?!?p> 白起看在眼里,不禁也是深深一躬:“王妃如此深明大義,白起感佩之至?!?p> 羋王妃燦爛地笑了:“將軍,還是趕緊議定燕山接應之事。”
春日晴空,正是東南海風浩浩北上的時節(jié)。燕山的天空湛藍如洗,群山下的茫茫草場已經(jīng)泛出了星星綠『色』。大地復蘇,一冬蝸居避寒的走獸們已經(jīng)急不可耐地從洞『穴』中竄了出來,在群山草原尋覓食物了。這時雖是農(nóng)戶啟耕的大忙時節(jié),但對于無須耕耘的貴胄們與以狩獵為生的獵戶們,三月尾四月頭卻正是春獵的黃金季節(jié)。尋常歲月里,燕山群峰間的河谷草原已經(jīng)是駿馬馳突獵犬飛竄的光景了??稍谘鄧夥甏鬄木拮兊倪@幾年里,燕山的春獵幾乎是銷聲匿跡了。燕昭王復國變法之后,大部分奴隸獵戶變成了擁有一片土地的平民農(nóng)夫,此時已無暇出獵了。貴胄們更是劫后余生家徒四壁,想威風凜凜地狩獵也是不能了。于是,春日的燕山獵場有了一種空『蕩』『蕩』的落寞。
今日,燕山獵場卻有了些許生氣。一支紅衣馬隊與一群獵犬在空曠的草場縱橫馳突,從四周將狐兔野羊驅(qū)趕到草場中央,一個身形細瘦的黑斗篷少年手執(zhí)長弓,腰挎短劍,縱馬在獵場中『射』殺,雖然獵殺者寥寥,卻是呼喝不止極是興奮。兩個布衣女子與一隊紅衣騎士在獵場邊緣觀望指點,不時發(fā)出一陣歡呼或是一片嘆息。
突然,一頭蒼狼從茫茫葦草中竄出,閃電般向兩山間的峽谷奔去。
馬隊騎士們一片呼喊:“公子,蒼狼——”
狼是獸中靈物,狡詐冷酷而又悍猛結群,是狩獵者最感刺激的對手。尤其是燕山蒼狼,其聲名幾乎與中山狼相匹敵,令尋常獵手望而生畏。此時騎士們一片亢奮的叫喊,分明是提醒黑斗篷少年:蒼狼危險,不能追殺。
黑斗篷少年卻是滿面紅光喊道:“好!且看秦人手段!”縱馬飛馳追了下去。紅衣騎士們發(fā)一聲喊一齊追來。正在奔馳之間,黑斗篷少年引弓勁『射』,長箭呼嘯飛出,馬前草叢中卻有一物突起!戰(zhàn)馬驚恐嘶鳴跳躍不止,少年頓時被掀翻馬下。紅衣騎士們一片驚呼,馬隊風馳電掣般趕到。遠處女子尖叫一聲,縱馬趕來,身后騎士也同時卷了過來。
蒼黃泛綠的深深春草中,黑斗篷少年雙腿沾滿鮮血,面『色』蒼白。女子飛身下馬沖到少年身邊道:“快!傷醫(yī)?!焙诙放裆倌険u搖手勉力笑道:“母親莫急。另一只蒼狼埋伏在草叢,馬驚了。沒事?!贝藭r一個須發(fā)灰白的紅傷軍醫(yī)已經(jīng)查看完畢,拱手道:“王妃毋憂,公子跌傷脛骨,需就地靜養(yǎng)三日,方能坐車乘馬?!?p> “我兒好命苦,娘不要蒼狼皮啊……”布衣女子一把抱住少年,放聲大哭起來。
暮『色』降臨,幾座軍帳在燕山腳下的草場扎了起來,幾堆篝火也熊熊燃燒起來。雖說狩獵的主角負了傷,但對于燕軍騎士來說卻是無關痛癢,只要人不死不逃,他們無須擔心。此刻,他們正守在這座大帳外的篝火前飲酒烤肉,喧嘩笑鬧,談論著燕山蒼狼的奇聞傳說。
大帳中燭光昏暗,一個身著羊皮短裝的少女站在帳口觀望著,隱隱火光下可見她嘴角下有一顆鮮紅的大痣,嫵媚中倍顯機警。聽著帳中傳出的隱隱哭聲,少女不禁對笑鬧不止的燕國騎士們投去冰冷的目光。
夜?jié)u漸深了,白日里還可差強忍耐的春風變得刺骨般寒冷。騎士們帶著幾分酒意,紛紛嚷著回帳歇息。一個絡腮大胡須騎士搖搖晃晃站了起來,走到帳口嘎聲道:“王妃保,保重。我等明日再來探,探視公子?!奔t痣少女皺著眉頭嘟噥道:“走就走了,曉得了,聒噪甚來?”絡腮大胡須嘿嘿嘿笑著壓低聲音道:“小女子可人!明日跟大哥走,不做人質(zhì)了?!奔t痣少女眼波冰冷地一閃,臉上溢滿嫵媚的笑意,輕輕一“欸”,卻是楚人特有的唯唯之聲,一副心領神會的溫柔模樣兒。絡腮大胡須大喜過望,一揮手道:“走,回去睡覺,明早來。”踉蹌著腳步與騎士們呼喝笑鬧去了。
山風冰涼地呼嘯著,夜黑如漆。騎士們的喧鬧聲沒有了,四周幾座帳篷中發(fā)出了一片片沉重的鼾聲。唯有這座大帳篷前的高桿上閃爍著一盞軍燈,燈下的三個巡哨騎士敲著刁斗在幾座帳篷的外圍游動,走著走著,刁斗沒了聲音,接著是粗重的呼嚕聲。
帳后的大山上響起了一聲凄厲的鸮鳴,山根下響起了一聲沉悶的蒼狼長嗥。
大帳中傳來女子的隱隱哭泣與少年夢囈般的呻『吟』。帳中燭光倏忽熄滅,幾乎在這剎那之間,紅痣少女兩手一伸打了個長長的哈欠,高桿上的軍燈驟然熄滅了。三個黑影從大帳后無聲地飄出,消失于茫茫燕山之中。
天剛蒙蒙亮,大帳中女子突然哭叫起來:“稷兒!稷兒——你在哪里啊……”接著紅痣少女也驚恐地尖叫起來:“公子!公子!你在哪里?快回來——”騎士們聞聲趕來,擁進大帳一看,頓時人人噤聲:軍榻下一片血跡,軍榻上卻沒有了黑衣少年。
“公子何處去了?”絡腮大胡須恍然驚醒,一聲怒喝。
紅痣少女眼波汪汪地抽泣著:“我護著王妃在帳外小解,只得片刻,回帳已沒有了公子,不曉得去了何處?”說著嗚嗚地哭了起來。
一個騎士低聲驚恐道:“千夫長,莫非是,是燕山蒼狼?”
絡腮大胡須滿臉漲紅大喝一聲:“看個鳥!上馬進山,找不到公子都給我死!”
五百馬隊一陣颶風般卷進了燕山。兩個女子冷冷地笑了。
卻說白起王陵帶著嬴稷進入燕山峽谷,等候在那里的十名鐵鷹銳士早已經(jīng)備好三匹空鞍駿馬,在夜風中飛馳北上,一個多時辰便進入了于延水河谷。馬隊立即拔營,人裹一塊灰布,沒有旗幟,也沒有任何標志,南下直『插』燕趙邊緣的代地。白起的謀劃是:出了代地東折,再沿易水南下進入趙國,繞過魏韓周三國,直接從上黨北部山地渡過汾水,西進離石要塞,盡快進入秦國河西大營。
千騎銳士馳驅(qū)兩日,將到易水北岸,卻逢烏云四合,大雨連綿而來。這是春尾夏頭的四月雨,既不是來去干凈的急風暴雨,也不是初春的綿綿細雨,刷刷漫天韌勁十足,往往一下便是三五日不止。兵諺云:行軍有三怕,斷糧伏兵連陰下。大雨連綿道路泥濘,最是騎兵遭殃,非但不能飛奔馳騁,連走馬也得看情形。大多時候,倒是騎士將衣服披在馬背,人牽著馬韁,小心翼翼地行走,比步卒還累。白起馬隊本是精銳鐵騎,比尋常騎士更是重負。人多了鐵甲兵器,馬多了面具護甲,無論人馱還是馬馱,都是見雨便多一百來斤。
大雨一下,王陵便朝天罵了一嗓子:“鳥!你個老天爺,趕著腳下雨。”白起抬頭四望了一陣,見天空烏云厚重,顯然不是一灑而過的夏日白雨,立即高聲下令:“上雨布,疾馳半個時辰,在土城山下扎營?!瘪R隊聞命發(fā)動,人人從馬鞍側的夾層里抽出一塊涂過大漆的本『色』粗織布,刷啦展開披在身上。要說,這也是秦國新軍的特殊裝備之一,一方可遮蓋騎士與馬背的大漆防雨布,三遍大漆刷過,布面光滑如油,水沾即滾,驟遇大雨,倒也真能解得一時之困。片刻間雨布上身,馬隊變成了一片黝黑的松林,在大雨中從斜刺里『插』向西南土長城。
在于延水河谷等待的幾日,十名斥候已經(jīng)將回程路途探查清楚。白起早在軍圖上做了特殊標記,知道易水西南是趙國修筑的依山土長城,扎營待晴不失為應急之策。這時大雨初起,地面尚硬,奔馳得一陣翻過了一道山梁,趙國土長城已經(jīng)遙遙在望。突然,卻見雨霧中兩面紅『色』大旗從前面兩側山麓迎面包抄過來。沒有戰(zhàn)鼓聲,也沒有喊殺聲,在大雨中保持著整齊的奔馳隊列。顯然,這絕不是一支散兵游勇。
“停!”白起斷喝一聲,正在從半山坡向下沖來的黑『色』馬隊竟齊刷刷勒馬,立即在馬蹄沓沓間聚成了三個扇形小方陣,若鼓勇而下,正是兩翼包抄中央突破的騎兵基本陣法。幾乎就在同時,兩面紅旗在山坡下聚攏,紅衣騎士橫列成陣,大雨中立顯一道刀槍鮮明的兵墻。旗下大將冷冷高聲道:“樂毅在此,誰敢越境?”
白起眼光一掃,便見百步之外的這個樂毅三十余歲,除了黝黑的臉上一部絡腮大胡須,大紅斗篷猩紅甲胄火紅戰(zhàn)馬,如一團雨中的火焰。白起鎮(zhèn)靜地扯下身上雨布,驟然『露』出秦將特有的黑鐵甲黑駿馬。身后騎士也一齊扯下雨布,黝黑的松林驟然變成了鐵黑的方陣。白起單騎向前,遙遙拱手道:“秦將白起,參見樂毅亞卿。”
樂毅揚鞭一指道:“白起,以此等行徑帶走人質(zhì),邦交何在?作速交出公子稷,否則,樂毅斷不會放你出境。”
白起沉穩(wěn)答道:“亞卿既已知情,白起亦無須隱瞞:公子稷少年王子,留在燕國于燕無益,回秦則可保秦燕修好,正是兩廂俱佳。若依邦交之道:公子稷本是特使,燕國安定后便當許其回秦復命。燕國卻將特使軟禁宮中仆役居所,又是何等行徑?”針鋒相對卻又不卑不亢。
樂毅目光一閃道:“將軍明告,公子稷回秦何事?”
“為大秦惠王守陵?!?p> “守陵?”樂毅微微一笑,“請出公子稷,我與他直接對答,以做國事交代?!?p> 白起一拱手道:“亞卿見諒:公子稷已于兩日前車騎出燕,此時當已進入河西了?!?p> 樂毅一臉雨水,肅然正『色』道:“既已如此,請將軍轉(zhuǎn)告秦王:燕國暫留羋王妃,請速派專命特使赴燕會商。若盟約達成,燕國恭送羋王妃回秦?!?p> 白起慨然道:“秦燕本是盟邦,秦未負約,何須新約?”
“新君當政,自當新約。將軍記住了?”
“亞卿之言,白起謹記在心?!?p> “讓開大路,恭送將軍出燕?!睒芬汩L劍一揮,燕軍嘩然閃開中間山地。白起向后一招手,馬隊從空地中疾馳而過。最后的白起向樂毅一拱手道:“敬佩亞卿。后會有期?!笨v馬去了。樂毅望著雨霧中白起的背影,點點頭又搖搖頭,愣怔良久方去。
白起馬隊進入趙國土長城下,找了一片地勢較高的山林扎營避雨。這里正是燕、趙、中山三國交界的山地,山高林密,方圓百里沒有駐軍,原是異常的隱蔽。雖然如此,白起還是下令軍中不得煙火起炊,一律冷食。鐵鷹銳士們久經(jīng)錘煉,只要有干肉舂餅,再有一袋雨水,便是甘之如飴??少⒑茈y,一則他有傷,二則身軀瘦弱又正在少年。白起給了他六個裝涼開水的牛皮水袋與兩個酒袋,包括白起自己與王陵的水袋酒袋,一起交給嬴稷解渴暖身??少⑵灰?,瘸著腿笑道:“逃兵『亂』時,我連死蛇都咥過了,怕甚?有肉有餅,足矣足矣!”硬是與騎士們一起雨水冷食,使得騎士們感慨不已。
三日后天氣放晴,萬里碧空如洗,正是初夏好天氣。白起馬隊拔營出發(fā),三日之間向西出了中山國,越過晉陽、渡過汾水、橫穿介山,極為隱秘地過了離石要塞,進入了秦國的河西高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