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夜里,探路的降寒回到無憂身邊,告訴她前面有座廟可以投宿,無憂問了句是什么神仙的廟,降寒撓撓頭,說好像是河神廟。
“???”
看無憂有些猶豫,降寒歪了歪頭,問她怎么了,無憂擺了擺手,說:“我覺得就在這和衣而睡湊合湊合也行?!?p> “不能天天湊合吧,這幾天都睡在林子里了,這還是你挑的近路,要是走卿門道,還能有個(gè)驛站。”
聽降寒嘟嘟囔囔,無憂也不知道如何是好。倘若在河神廟遇到了水鬼該怎么辦?可放著遮風(fēng)擋雨的地方不去,卻在林子里將就,又會(huì)引降寒懷疑。
最后無憂咬了咬牙,跟著降寒進(jìn)了河神廟。
一進(jìn)河神廟,無憂就覺得渾身都冷的不行,一邊催促降寒快些生火,一邊把袈裟拿了出來給自己披上。
“這都仲春了,過些日子都要夏天了,你還冷嗎?”降寒覺得奇怪,卻還是把自己的衣服給無憂蓋在了身上。
無憂可沒心情理他,她覺得自己就好像坐在水波上一般飄搖欲墜,門外窗前的一點(diǎn)亂影都能叫她激靈一下,她還得放著降寒,不能讓他覺得自己風(fēng)聲鶴唳的做賊心虛一般。
可也就這一夜,她總能挺過去吧?除非這里真的有水鬼,否則聞著她的味道趕來,也不能那么快。
降寒看著瑟瑟發(fā)抖的無憂,明明汗順著臉頰流下來,看著卻像是剛從河里撈上來的落湯雞。
“你沒事吧?”降寒伸手摸了摸無憂的額頭,卻也沒有覺得燙,就以為無憂是著涼了,站起身去外面找水去了。
無憂沒能拉住他,這可叫她更加害怕了,現(xiàn)在她也沒有人能混淆自己身上的氣味,又沒有僧人用佛光屏蔽水鬼,遮掩氣味。
什么氣味?只有常歡和水鬼能聞到的腐臭味。
只是現(xiàn)在水鬼能從每個(gè)世人身上聞到這個(gè)氣味,因?yàn)樗麄冃睦锒加邢胱尶嗪E畧A夢的欲望,就會(huì)有這個(gè)腐臭味。
無憂心慌肉跳,焦灼不安,好像真能感受到水鬼那利爪伸到了袈裟里,爬上了她的背,她的脊梁,她的脖頸,只要它身上的樂川水,在無憂傷口處滴上一滴,無憂就能灰飛煙滅,再也無法魂歸肉竅。
可水鬼是不敢靠近袈裟的,就是常歡,也不敢觸碰袈裟,金光能刺瞎它們的眼睛,撕裂它們的五臟六腑。
它們只敢在無憂身側(cè)盤繞游走,輕盈的身體能刮起巨大的風(fēng),只要無憂靈魂出竅時(shí),心臟的靈魂流動(dòng)有空洞,那天下的水鬼就能找到真正的苦海女無憂了。
可就在這時(shí),降寒回來了!
他拿起自己的噠啦琴,拼了命的朝那幾個(gè)水鬼甩去,嚇得水鬼張開了微笑的嘴唇,露出了尖利的牙齒。
降寒不寒而栗,卻也還在大喊著讓它們滾開,從哪里來回哪里去!
水鬼不敢在世人面前造次,如若傷害了世人,水鬼定然會(huì)被神明驅(qū)逐出無涯大陸。
各界間的掣肘制衡矛盾紛爭必須不能跨界,忽然就是天地的崩裂。
眼看水鬼都逃出了河神廟,降寒才放下噠啦琴,回頭查看無憂的情況。
無憂惶恐不安的看著降寒,看無憂嚇得不輕兩眼含淚,降寒張開雙臂安慰她:“沒事了小悠,都逃走了……真沒想到會(huì)在這里碰到妖魔……”
降寒輕拍著無憂的背,讓她慢慢放松下來。
而看到周圍終于沒有趴在窗口的水鬼后,無憂才真的舒下一口氣,疲憊的躺在了降寒鋪好的干草堆里。
降寒笑著發(fā)覺她一直盯著火堆,說話:“我第一次在無涯大陸見到妖魔,還是和你一起。”
聽到降寒的話,無憂也不知道接什么,于是也就沒吭聲。
“雖不知道那些妖魔為何招惹你,但若是害怕,你叫我便是?!?p> 無憂愣了愣,將目光移向了降寒,他明亮的眼睛里,跳躍著活潑搖擺的火苗,就好像那火焰就是從他眼睛里映照出來的一般。
他總是笑的那樣好看,和這火焰一樣溫暖。
迷迷糊糊的睡著的無憂,在夢里見到了秦愚,他坐在馬背上,帶著防沙塵的紗面帽笠。
就那樣慢慢往前趕路,他的身影還是那樣挺拔,他還是穿著黑色的衣服,大裳好像一朵云一樣圍繞著他,那樣的高貴神秘。
無憂站在馬車前面的臺子上,看著秦愚走過來,他看著自己,慢慢掀開紗面,露出那張無憂總想在夢里見到的臉。
她是不是那個(gè)書生呢?
是不是會(huì)在秦愚從云端墜落至人間時(shí),當(dāng)他走進(jìn)泥潭時(shí),依然想要見到他?
“你的玉珠?!?p> 秦愚伸出了自己的手,將無憂的玉珠遞給了她。
她詫異的望著秦愚手心的玉珠,周圍的夢境開始模糊,只剩下那么一顆玉珠。
無憂驚愕的后退了一步。
她想起自己是如何從嚴(yán)生塔那無數(shù)石階朝下瘋跑的,又是如何被覽淵拖回了牙市的,覽淵從她脖子上拽掉了這顆玉珠時(shí),繩子勒進(jìn)肉里那股痛到入骨的滋味。
此生都無法忘記,覽淵,到底是個(gè)商人,還是她的恩人。
只是她信錯(cuò)了人罷了。
無憂恍恍惚惚的從夢里醒來,降寒已經(jīng)收拾好了東西,準(zhǔn)備出發(fā),估計(jì)再有兩三天,就能到了山???。
路上無憂問,走過山常郡,是不是要走瑯江岸,降寒點(diǎn)點(diǎn)頭,他瞇著眼睛,問無憂是不是又想抄近道。
“近道不安全,昨夜的事你都忘了嗎?”
“可我怕我朋友……”
“那就去城郊的信驛寫封信啊。”降寒看了一眼無憂腰間的小包,問:“你那個(gè)小冊子,是給這個(gè)朋友寫的嗎?”
聽降寒這樣問,無憂有些猶豫,最后還是搖了搖頭,說:“給另外一位朋友,以后當(dāng)作一封信給他。”
“你朋友還挺多?!苯岛χ^續(xù)問:“我是你的朋友嗎?”
“當(dāng)然。”
“那……”降寒忽然伸手就要搶走,無憂趕緊拉緊了韁繩,躲開之后惱道:“可不能搶的!”
“別生氣別生氣,開玩笑的?!苯岛χs緊擺手,看無憂不發(fā)作了,降寒才又嘆息說:“看來這個(gè)朋友重要的很呢。”
“當(dāng)然,他救過我的命?!?p> “我也救過你的命啊?!?p> “大不了以后見不到你了,我也給你寫信?!?p> “什么?”降寒驚訝道:“你這個(gè)朋友難道不在世了?”
“呸呸呸!他好好的!我的意思是我和他遠(yuǎn)隔千里,不知道還能不能重逢!”
降寒笑說原來如此,可過了一會(huì)兒,他又輕聲說話:“我希望,我不會(huì)有這樣的機(jī)會(huì)?!?p> “什么?”
“我希望朋友就應(yīng)該互相陪伴,至少,我把你當(dāng)朋友,就會(huì)陪你走這段路。”
無憂回頭看著降寒,這是她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話,從沒有人告訴她,朋友應(yīng)該是什么樣的,是她和寒竹那樣嗎?一定是的,可她卻說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