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亭的聲音忽然閃過,秦愚朝側(cè)身看去,穆蘇湖猛然消失,瞬間,他被一只鐵籠罩著,卻能看到鐵籠外的無憂。而他則漂浮在海面上,籠子在他四面八方。
她站在自己眼前,浪花還在拍打著她的裙邊,那熟悉又明媚的聲音。
因?yàn)椤看巫屛夷馨残?,讓我敢?jiān)定自己的,都是五郎?!?p> “五郎是個英勇無畏的人,我也想像五郎一樣。”
秦愚不由自主的就伸出手去,卻怎么也伸不出籠子,抓不住浪花,也抓不住她的裙擺……只有不斷淹沒他的海水,在讓他的眼前開始模糊,耳朵開始轟鳴……
無法活動的四肢,無法落下的淚水,全要被海水淹沒。他仿佛無動于衷,任由墮落。
可無憂卻躺在了他的對面,將手伸進(jìn)了籠子,十指相扣,將他的手,慢慢從海水里拉出來,將他的身體,再拉回水面!
耳邊的波浪聲霎時寧靜,唯有火苗躥動、干柴燃燒時噼里啪啦的聲音。
“人未死,萬事可為?!?p> 她將秦愚的手拉出了籠子時,牢籠瞬間粉碎,海面將二人托起,他們的海天都顛倒,唯有對方還在眼前!
迷霧漸漸隱退,秦愚睜開眼睛時,就看見無憂正在焦急的等待自己蘇醒。
他沉默著撐起身子,深深的望著身邊的無憂。
秦愚不知道這里是海還是山,唯有眼前人,還是心里人。
那個把他解救出來的人。
“五郎?”
秦愚收回神,和無憂站起身時,這才看見對面走來的一位灰衫道者。
他胡須飄飄,滿頭烏發(fā),與那位白發(fā)道者完全不同。
這人腰間佩劍,懷里抱拂塵,是遁仙門人模樣。
“剛剛那是蓬萊山山神座下鶴發(fā)童子對外來者設(shè)下的迷霧陣,二位通過考驗(yàn),要讓我救人,就請隨我來吧?!?p> 秦愚和無憂對視了一眼,才跟上去:“什么考驗(yàn)?”
“剛剛的幻景?!?p> 無憂想了想那高有幾丈能碰到蒼穹的降寒,才反應(yīng)過來,實(shí)在不真實(shí)。
“鶴發(fā)童子是隱士羽化成仙,他認(rèn)為修仙不易,必須讓人通過幻景,若不通過,便不可在此留下?!?p> 潭月笑了笑,繼續(xù)說:“人都是這樣的,自己苦,也不會讓別人容易?!?p> 聽到潭月的話,無憂下意識回頭看過去,卻不曾見到鶴發(fā)童子的人影。
“你看到什么了?”無憂問秦愚。
然秦愚卻沒有回答無憂,他只是搖了搖頭,然后就帶著無憂,跟隨潭月穿過林間小路,來到了宛若仙境的湖泊之上。
湖泊被云煙纏繞,看起來平靜無比,卻又顯得無比脆弱,經(jīng)不起風(fēng)吹雨打,那靜如銀鏡的湖面就會支離破碎。
湖其中有一浮石小路,踩著石頭,就可以走向潭月的隱居修道之所。
被一棵桃花樹所包裹著的屋子,大門兩側(cè),寫著一句詩。
淺淺湖光山間游,漫漫長夜波瀾起。
無憂走到門口,伸手接了一朵隨風(fēng)而落下的桃花,驚嘆:“還真是桃花,卻極少見到有長這么大的桃花樹。”
“這里是蓬萊山,有很多在陸上見不到的東西?!鼻赜扌α诵?,示意無憂進(jìn)屋。
屋內(nèi)古色古香,又無比亮堂,陳設(shè)與裝潢,卻叫無憂有那么一點(diǎn)懷念起桃源小村的滋味。
“我最近還在突破瓶頸,鶴發(fā)童子說我若看開,即可羽化成仙?!碧对驴粗赜藓蜔o憂坐下,笑著繼續(xù)道:“外面的湖,便是我的修習(xí)心境。你們能走到這里,就說明你們與我修習(xí)有關(guān)?!?p> “我們……”無憂看了一眼秦愚,繼續(xù)說:“只是來求藥的。”
“你們還沒告訴我,你們是誰啊?!碧对滦χ髁朔骱?,看著眼前的兩個人的目光也變得意味深長起來。
無憂和秦愚對視了一眼,秦愚才開口說話:“我是秦五郎,她是我的朋友,叫小悠?!?p> “秦五郎?”潭月貌似是想起了什么,又追問:“大津的秦氏可不簡單,倒不如說來你的身份?”
秦愚原本也沒有打算隱瞞,便實(shí)話實(shí)說:“晚輩上京人氏、先帝與冬地王女獨(dú)子,大津桓王、冬地王孫秦氏愚?!?p> “五郎的名字,前綴一直都這么長嗎?”無憂關(guān)注點(diǎn)倒有些新奇。
秦愚笑了笑,繼續(xù)道:“我無官無職,無字無號,若非如此,只會更長?!?p> “你是穆阿涼的孩子?”潭月的神情陡然變化,倒有種故人相逢的驚嘆模樣。
可秦愚從來沒和他見過。
“你認(rèn)識五郎的母親?”
潭月的眼睛里閃爍著光芒,他感嘆著晃了晃手:“豈止是認(rèn)識……我知道你們是為了龍須來的,而那龍須,就是阿涼娘子的?!?p> “什么?”
“但……你有何證據(jù),證明你是阿涼娘子的孩子?”
無憂望著屋外猛然卷起的大風(fēng),心中也又些陡動。
她拔下頭上那支秦愚贈給自己的簪子,遞給潭月:“你看著是不是阿涼娘子的遺物?”
潭月伸手接過來一看,竟然雙手顫抖起來,連聲音都跟著抖著:“對啊……我怎么會不認(rèn)識………這是我篆刻、送給阿涼娘子的……”
秦愚捏了捏手,他沒想到無憂是如何猜中這是他母親的遺物,更沒想到,這簪子的雕刻者,就在自己眼前。
往日的回憶如同一頁一頁的陳黃舊紙,呼呼啦啦的在兩人之間,被風(fēng)吹開。
“這是我母親的陪嫁給我的,我母親去世前,宮里到處都是人,她的東西都要下葬,唯有這只簪子,她讓守在身邊的陪嫁偷拿走了。說是要我留個念想,這是一對簪子,還有一支……”秦愚看了看被風(fēng)吹進(jìn)窗戶的桃花:“在上京桓王府?!?p> “這兩支桃花簪,我該怎么存呢?”
年幼的秦愚,坐在棠棣宮前,身上還披著孝衣,一邊哭,一邊問陪嫁女,這個問題。
“簪子對郎君的確用處少,郎君志在千里,但也要不忘根源?!?p> “那……”小秦愚一手拿一只簪子,思考半天才說:“那一只留在家里,一支我拿著吧,隨我去我去的地方?!?p> “這樣,你阿娘既幫你守著家,又能陪在你身邊啦?!?p> 一支留在故鄉(xiāng),一支與他漂泊的腳步相伴相隨。
“真人為何認(rèn)識我母親?我母親又為何,會給您龍須呢?”
看秦愚急切的想知道關(guān)于自己母親的事時,潭月只嘆了口氣,他將簪子又還回?zé)o憂手里,那滄桑的聲音才在喧囂的風(fēng)聲中想起。
“我已經(jīng)忘了那是哪一年了,江湖風(fēng)云不斷,愛恨糾纏,遁仙門似乎都要忘了,為何修道。我云游四海,來到上京,那里什么東西都有,聽聞傳說里的修仙秘籍,也在上京。我便云游到了上京,我喜愛吟詩,知道上京才子文豪頗多,曲水流觴又是十分著名的,我與你母親,便是在曲水流觴上認(rèn)識的?!?p> 穆阿涼女扮男裝的本領(lǐng)很高,所有人都以為她只是長得俊俏,潭月也不曾發(fā)現(xiàn),只覺得這個人,雖然作詩寫詞不工整也沒多少含比,卻常常一語驚艷眾人。
穆阿涼最拿手的就是絕句,短短幾個字,卻滿富意境。
“我與你母親結(jié)成好友,一直到她來和我坦白,我才知道,這郎君,竟然是女兒身!”
他望著眼前亭亭玉立的女郎,平日里侃侃而談的潭月,卻也張不開嘴。
原來京城里驚艷四座萬人空巷的美人,就是曲水流觴宴里,坐在自己旁邊,和自己喝酒吟詩的小郎君!
接著,就是一個晴天霹靂的消息,她告訴潭月,說自己要嫁人了,嫁給自己愛的人。
她臉上浮現(xiàn)起的嬌羞,是潭月從未見到的,然穆阿涼視他為知己,如今才與他坦然相見,她說出了自己的心事,也只是希望自己的知己,能支持她的決定。
潭月能做什么呢?他也只能站在穆阿涼這一邊了。
然穆阿涼為了解決兄弟矛盾,選擇嫁給皇帝,但潭月知道,穆阿涼要受多大委屈。
“她是要在天地間遨游的高傲的龍,為了你父親,她選擇了皇宮大內(nèi)那種四四方方的地方。”
可潭月看得出,穆阿涼甘之如飴。
穆阿涼為了和潭月告別,今后入宮難以再見,就說再來一場,過去二人經(jīng)常玩的賭約,三日內(nèi)對出對方出的詩句,若對不出,便提著桂晏酒樓的酒來寒亭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