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來一直到了秦愚回到桐園,無憂帶著冬娘往桐園走,到了門口,無憂知會她回去休息,可冬娘卻叫住了無憂。
“王妃,好好考慮一下?!?p> 無憂回過頭,看著站在翠竹旁的冬娘,她與初見時一樣,身上有淡淡的海棠花味,窈窕婀娜,清秀優(yōu)雅。
只是神色那樣焦灼:“我走了,可能就再沒有給您的機會了?!?p> 無憂沒有說話,只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就揮手讓她走了。
機會……離開這里的機會……
夜色里,偌大曲折的宅院里看不到盡頭的黑暗里,懸掛著點點燈光,根本不足以讓人辨別方向。
秦愚站在走廊上,他看著在門口猶豫不決的無憂,心中也在猶疑著什么。
“五郎在想什么?”青君忽然說話。
“沒什么?!?p> 后來第二天,蘇蘭來了桓王府,她得了一只尾虹鳥,是她在西市淘的,她說這是冬地的鳥。
“尾虹……”無憂聽著這個名字,不由得心生感慨。
“對,就前幾天,我忍不住上了回街,才知道……有個可有名的繡娘似是被買走了?!?p> “千金樓?”
“對??!”蘇蘭合掌,無奈的道:“其實去年的時候,我就買過她的繡品,當時她都病入膏肓了,卻還在刺繡,我看她可憐,就想替她贖身,可她卻寧死也不愿被買賣,淪人牙耳?!?p> “是嗎……”無憂看著腳邊繡機上的布面,雖然表面風平浪靜,可她內心已經波浪滔天了。
“對啊,我感慨她風骨,不曾想后來她病忽然好了?!碧K蘭看向無憂腳邊那繡圖的樣式,忽然有些似曾相識的感覺:“這個刺繡法好叫我覺得熟悉……”
蘇蘭走了之后,無憂回到了桐園,她沒有想好如何問冬娘,但她一定要問。
拱門口的竹葉被修剪了,無憂摸著那翠竹裁剪的刀口處,心中那風沙大漠、長河落日、雪山飛鷹忽然再次充斥入她腦海。
美麗的西垂,廣闊的哈爾原,傳說的法天羅神,阿娘的鷹……
秦愚說,信則為真,不信則為假。
慕容降寒說,救就是真的,不救就是假的。
卡爾丹羽說,不讓看見的是真的,能看見的都是假的。
雨點打在竹葉上,翠綠的葉子上斑斑黑點猶如墨跡??蛇@不是湘竹,這不是淚這只是雨點罷了。
她坐到案后,手里拿著冬娘的繡品,并不看跪坐在她對面的冬娘。
“這是你們的帳屋?”
“對?!?p> “西垂地處高原,烈陽高照,春夏秋冬都受太陽照射之苦……”無憂把繡圖放在桌子上,然后一邊倒茶一邊說:“所以西垂人為了削弱太陽光,帳屋多用烏布和青帳……”無憂的手指撫過那金燦燦的落日,遠處的雪山,草長鶯飛的高原,猶如她站的走到了哈爾原上,感受那里的綠洲和曠野。
她閉上眼睛,耳邊都吹拂起西垂的風。
“同樣為了減少陽光照射,還有阻擋西北風,帳屋多坐北朝南,落日在帳屋的背面。而你的帳屋是北蠻的樣式,北蠻為了保暖,帳屋衣物多是麻色,坐西朝東,阻擋西風。”無憂耳邊的風聲消失,她睜開眼,看著埋著頭的冬娘:“你不是冬娘。你可能不知道,我讀過太多的書?!?p> 無憂繼續(xù)說:“你怕火,渾身滿屋的海棠花味,你只見過北蠻不曾見過西垂,你憑借死人腦子里那么一點模糊的家鄉(xiāng)的記憶,來引誘我和你離開,張憑劍到上京,怎么就找上了我?”
恰逢秦愚下朝歸家,卻在門口遇到了張憑劍。
他立刻就領悟,快步帶著張憑劍朝無憂去了。
正到了桐園,這里自屋內到園外都是寒氣逼人的薄冰!畫屏和鳴云啜泣著帶著別的下人站在園外不知道怎么辦,秦愚一到,就跪倒一片!
張憑劍掏出古劍,捻指結印,破開了蔓延的寒冰,和秦愚直接沖進了屋子里,正撞見冬娘的冰刃已經對準了無憂的脖頸,無憂苦苦掙扎,雙手抓著那冰冷的寒刃。
“我給過你機會!你不愿跟我走!那我無法復命,你也別活!”
“冬娘!”
張憑劍攔住要沖出去的秦愚,接著揮動古劍,燃燒業(yè)火,冬娘見到火焰,頓時駭然,轉身作勢迎戰(zhàn),卻完全抵擋不住那熊熊燃燒的火!只和張憑劍戰(zhàn)了十幾個回合就敗下陣來,要倉皇逃竄時,張憑劍丟出古劍正中冬娘心口,當場冬娘化成了一只藍光飛鷹,飛離了桐園消失不見。
無憂癱坐在地上,被秦愚一把抱進了懷里。她只凝望著冬娘消失后那一縷雪絨,屋里的寒氣散去,那一點雪瞬間也消失了。
她伸手抓了一下,腦海里回蕩著冬娘的話。
冬娘騰然站起來,伸手幻化出冰刃,崩潰的抓住無憂的衣襟:“最后問你一次,跟不跟我走?!”
“不!”
“你不屬于這里,為何要強求?!你是地靈我是雪鬼,我們不屬于人世,為何要在這里掙扎?!同我去雪域,將來統(tǒng)一天下,人世就是我們的地盤了!”
“你怎知我不屬于這里?!”
“你比我清楚!”
冬娘的眼眸猶如凍了一層冰晶,那樣渾濁卻剔透,寒氣似是萬千箭鏃,如雨一樣穿透無憂的靈魂。
她不懷疑冬娘口里的西垂,冬娘說的自由瀟灑,束縛和桎梏,無憂也有過惻隱,她知道,冬娘說的話里有對的地方。
無憂不喜歡這里,這里從沒把她當作是這里的家人。
“小悠……”秦愚揪心的看著一直落淚的無憂,他不知道無憂如何下定決心拆穿的冬娘,她事先甚至不曾和秦愚說過自己的猜測。
從張憑劍說上京有雪鬼時,無憂就已經在試探冬娘了。
她孜孜不倦的勸無憂和她離開,只讓無憂越來越失望,失望冬娘對她的欺騙,失望那令人向往的西垂,究竟是不是真的。
“西垂……到底是什么樣的……”無憂昏睡了過去,睡夢里說了這么一句話。
她只是喃喃,連秦愚都恐怕沒有聽到。
或許她不會再聽別人說西垂是什么樣的了,她可能不會再相信了,她只想親眼看看。
她一直覺得自己最想要的,就是待在秦愚的身邊,就像現在這樣。
可如今,她卻為了一個夢一樣的西垂,魂牽夢繞。
等她醒過來的時候,天色已經垂下來,無憂從床榻上坐起來,一直走到了桐園外面,才看見急匆匆趕過來的秦愚。
他在書齋見了李應,交代了一些這幾天來兵樓的進程,秦愚并沒有對原先的圖紙進行太多改變,原本的想法就足夠符合實際,兵樓是人為破壞的,原先的計劃并沒有什么問題。
剛走到門口的無憂,又被秦愚攬回了屋里,他說無憂如今的身體弱,要先養(yǎng)好身體,他會盡快處理華的問題,讓無憂安心。
無憂點點頭,就問秦愚有什么辦法。
“我不清楚華如今在何處,但據我了解,和他糾纏的洛臺門人,是洛臺掌門的女兒,似乎是和這個華有情債,如今這個紅瀟已經離開了上京,要前往山??⒓勇迮_門對武林盟主的爭霸,至于華,如今也不知所蹤了。凝門也會去參加武林大會,我想他估計也會去山常郡?!?p> “他不殺五郎了?”
“應該是暫時不殺了?!鼻赜扌χ鴮ⅧQ云手里的藥碗接過來,就要喂無憂吃藥。
無憂問也沒問便拿走藥碗幾大口吞下了湯藥。
看不出她是否因冬娘的事傷神,秦愚也沒有提起來,只是提起了自己這幾天發(fā)愁的事。
“我以為五郎不會跟我說?!?p> “只是一直沒時機,我有什么可瞞小悠的?!?p> 無憂低了低頭,問秦愚要什么時候再去連濤居,她準備和秦愚一起去。
秦愚搖了搖頭,只說等無憂身體好些再講連濤居的事。
“五郎,事情那么久了,你還在糾結嗎?”
“如今有了變端,事情都要有始有終?!鼻赜夼牧伺臒o憂的手背。
有始有終。
無憂苦笑了一下,她發(fā)覺她似乎沒有幾件事做的有始有終。而秦愚卻是這么一個人,從認識他開始,他做的每件事似乎都有始有終。
秦愚第二天受柳解春邀請,去了蘭樓吃酒。他有些意外,因為秦愚從來沒有和柳解春單獨出去見過面,不知道柳解春有什么事要和秦愚交代。
下朝從政事堂離開后,秦愚就去了蘭樓。蘭樓和其他酒樓不太一樣,風格清凈樸素,最甘甜可口的是蘭樓清酒,釀造工藝經典,味道也相當醇厚。
秦愚到了二樓,就見到柳解春從角落的屏風后走來和他行禮,秦愚立刻迎禮,作罷入座后,幾杯酒下肚,兩句客套話后,秦愚切入正題,問柳解春是不是有什么事要告訴他。
柳解春斂去笑意,看了看周圍沒有別的酒客,才道:“老夫先前是否與桓王說過,先太子中毒后,是老夫被長公主找去,給太子解的毒。”
“說過。還說過后來就讓孫御醫(yī)繼續(xù)……診治太子?!?p> “當時長公主叮囑老夫,絕不可聲張?zhí)又卸镜氖?,老夫也以為,此乃王木內腐,不堪眾聞,于是任何人都不曾知會此事。浩渺去給太子診治前,也問過老夫太子的情況。我心想,到了東宮,長公主會將太子情況告知浩渺,浩渺也好有分寸?!?p> “然后呢?”秦愚謹慎的聽著,不敢漏掉一字一句。
“按理說,我離開時毒性已經壓制解去八成,怎么也不該急毒攻心,除非……”
秦愚看柳解春有些猶豫,就有些焦急,追問了一句:“除非什么?”
“除非又以太子舊疾,邪寒之癥來診治,這樣抵御邪寒正好和餮花藥性相同,就會再次激活殘余餮花,如果太子誤服餮花劑量足夠,那這少少的兩層毒性,也足以要人命。”
秦愚聽到這里,柳解春叫他來吃酒的目的,十有八九都猜到了。
“我前些日子日日心神不寧,就去問了浩渺,那時給太子用了什么藥,可他支支吾吾不愿告知?!?p> “難道他用了抵御邪寒的藥?”秦愚問:“長公主一直在東宮,她難道沒有告訴孫御醫(yī),太子的病情嗎?”
“這,老夫就不得而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