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愚只是擺擺手,他說都解決了。
而無憂也沒有繼續(xù)往下問,只是抬頭看了一眼后院小門,便跟著秦愚回到了桐園。
秦愚問起在安王府的經(jīng)歷,無憂猶豫了一下,便簡單概括了幾句,把重要的事情給說明白后,便一個人坐在榻上,用胳膊支著腦袋,懶散的合目。
“最近累不累?”
無憂聽到這話,又睜開了眼,好像想起什么,一下就清醒了。
“連濤居還是進不去嗎?”
“什么?”秦愚沒想到無憂會想到這件事。
“我給拓察郡主下了請?zhí)??!睙o憂看了一眼畫屏:“進不去就約她出來?!?p> “你把她約出來了?”
“只是送了帖子,沒有回復(fù)?!睙o憂搓了搓下巴,然后又說:“她們應(yīng)該也知道二嫂的事,我在二嫂那里看到了太子妃和拓察郡主送的東西?!?p> 無憂話音落下,屋外的通傳就走到了隔門前,跪在那里請了安,才把手里的帖子呈上來。
無憂看著那埋著頭的通傳,又想起畫屏的話。
她沒有男人,她是個奴才。
“是拓察郡主回的帖子,竟然回了!”畫屏喜笑顏開的把帖子遞給無憂,可這原本該開心的事,無憂卻是面無表情神色止水。
秦愚都勾起了嘴角,可看到無憂毫無波瀾的拆著信封,才將笑意收回,迎面而來的竟然是一陣心痛。
“小悠……”秦愚剛要說什么,卻被無憂打斷了。
“郡主說她同意了,明天到顧大娘茶肆去?!睙o憂揚了揚眉毛,笑了一下,又嘆了一下:“我已經(jīng)發(fā)了四回帖子,沒想到二嫂小產(chǎn)了,她就同意了,也不知道之間的關(guān)系?!?p> 秦愚望著無憂:“她明白保住自身,究竟該依傍誰?!?p> “什么意思?”
“她是被長公主保下來的,但長公主真的能信嗎?換言,我們是否比長公主值得信?能保她,就說明那人足夠左右她生死,在長公主眼里,拓察郡主也只是螻蟻,而對于我們來說,她是不可或缺的,我們動不了她。”
無憂看秦愚無比認(rèn)真的分析著,一直到他說完,無憂點點頭,輕笑著夸秦愚:“五郎真聰明?!?p> 秦愚有些意外的看她伸手摸自己的頭,卻也無比享受,仿佛剛剛捕捉到的無憂的變化也只是錯覺。
可在那只手撫過他的頭發(fā)時,他又忽然意識到,無憂已經(jīng)有段日子沒有真正觸碰過他了。
“又有帖子?”
回過神來時,無憂已經(jīng)被一紙?zhí)咏o拽起來梳妝了。她皺著眉,拿著眉筆熟練的勾勒著:“二嫂為何突然要見我,帖子上她說晚上女侍婆子家里突然有急事告了假,她可能有機會讓丫頭幫她逃出來一會兒?!?p> “什么?”秦愚悄然來到無憂身側(cè),看著銅鏡里的無憂。
“我得去見她,不知道她是不是想到什么法子了……”她剛把眉筆放下,就感覺一只手掠過眼簾來,秦愚用手指輕輕撫過無憂的眉頭,扶她肩頭讓無憂看著自己。
無憂愣神的望著秦愚,接著又無奈的撫額:“我真是……”
“我等你回來?!?p> 聽到秦愚的話,無憂點了點頭,應(yīng)了一聲便離開了。
她去了忘懷樓,在一樓見到了和幾個臣子花天酒地的秦艱,給無憂嚇個不輕,就趕緊去了二樓。
或許嚴(yán)虞選這么個地方,只是覺得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吧。
無憂選了僻靜的雅座坐下,然這位子鄰近街邊,一回頭就是燈火輝煌人影繚亂的街道。
她惴惴不安的坐在那,畫屏守在樓梯口,等著嚴(yán)虞的到來。
雖不知道嚴(yán)虞想到了什么法子,但至少她愿意去想辦法,總比消極頹廢下去強太多。無憂此時已經(jīng)下定決心,若是有辦法了,她能幫的,就一定幫嚴(yán)虞,除了許愿。
就像她去暴風(fēng)川給慕容降寒取吞海葉一樣。
然而時間一點點流逝,夜幕降臨,東市最熱鬧的時候也來了,街上的叫嚷越來越熱烈,無憂等的茶涼人乏,她開始懷疑自己收到的帖子是不是在忘懷樓,還是說嚴(yán)虞被發(fā)現(xiàn)了,或者是……
或許最叫人失望的結(jié)果是,嚴(yán)虞自己退縮了,她沒有逃,她也被這條沒有規(guī)矩的規(guī)矩束縛住了,她要用實際行動教會無憂這條沒有規(guī)矩的規(guī)矩到底是什么。
無憂坐在窗下等了一個時辰,她直直的腰板,最后也垂下了腦袋。
畫屏勸無憂離開,可無憂卻還想再等等,可左等右等也沒有等到嚴(yán)虞,街上的聲音也慢慢低了下去,燈籠也被撤掉了,看著只被留下來的街燈,昏黃幽暗,仿佛那點微弱的光不僅照不亮路,連無憂眼前這片黑暗也無法照亮。
她無比失望的走下了樓,卻碰到了在忘懷樓門口等自己的秦愚?!
無憂有些詫異,秦愚就解釋說有些擔(dān)心,就也來了。
她問了問秦愚有沒有見到秦艱,秦愚說了沒有。
但其實秦愚非但見到了秦艱,還和他聊了兩句。
因為秦艱說了些難聽的話,他便不想再叫無憂去臟了耳朵。
“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內(nèi)人在上面?”秦艱拍了拍秦愚的肩膀,冷笑著吐著酒氣說:“你怎么就能把腰板挺得那么直……和你內(nèi)人一樣,可惜她沒有本王內(nèi)人的腰軟吧!她還想出府見你媳婦,可笑,一個婦人,還想玩本王?!”
秦愚帶著無憂回桓王府,洗漱罷便睡下了,夜里也沒有說什么,一直到清晨,天蒙蒙亮,秦愚起床要上朝時,牧昀卻起個老早,來通傳說宮里來了人。
這句話把無憂也驚醒了。
“是發(fā)喪,文氏妃薨了。”
秦愚和無憂異口同聲:“什么?!”
“是的,自縊?!?p> 無憂猶如被五雷轟頂一樣,腿一軟,若非沒有秦愚扶著,她就跪在了地上,給牧昀行個禮了。
她扶了扶暈脹的腦袋,剎那間一股鉆心的疼遍布她全身,但骨痛她向來能忍,可眼淚卻沒止住。
“我還以為她看見希望了,開始心疼女兒過日子了,怎么會這么突然……”
“原來她給小公主做衣裳是這意思!”
鳴云的驚嘆才算給秦愚和無憂提了醒,原來她不是反應(yīng)過來開始疼女兒,她是在交代往后的日子了。
如此,上午就只能換上白衣往宮里去了,路上無憂還不知道下午和拓察愛寧的約怎么辦,卻沒想到在千云殿遇到了拓察愛寧。
但無憂來不及和拓察愛寧說話,就被跪在自己面前的秦婉兒給攔住了。
她蒼白的小臉上滿是淚水,崩潰的抓著無憂的裙子,就往地上磕頭:“求求嫂嫂救救母親求求嫂嫂!”
說著,秦婉兒就已經(jīng)給無憂磕了幾個,無憂和秦愚連忙蹲下身拉她,而淚眼婆娑的秦敘也心疼的從靈前走來,少見秦敘這樣柔弱的看著誰,她顫抖著聲音問無憂能不能幫這個忙。
得到的答案,只是無憂無聲的搖頭。
“三姐……”秦愚想要規(guī)勸,可如今場面,嬪妃奴才都看著秦愚和無憂,于局勢還是于情理,秦愚也無法說出什么頭頭是道的道理。
但秦敘卻點下了頭,她也蹲下來勸已經(jīng)哭的頭昏腦脹魂飛魄散的秦婉兒,去好好守孝。
“嫂嫂真的……不救救我母親?”秦婉兒哭的上氣不接下氣,看她這樣,無憂亦然是肝腸寸斷愁腸百結(jié),可她沒有辦法,哪怕整個宮殿有無數(shù)的人無數(shù)只眼睛看著她,她也無法去做秦婉兒希望看到的事。
“婉兒……”秦愚扶起秦婉兒,輕聲道:“或許這是很難面對的事,但我們可以一起面對,我們不會把你拋下的?!?p> 秦婉兒望著秦愚,知道最后的希望也破碎掉后,掩面大哭起來。
而無憂也落下了眼淚,她也崩潰不已,她有著所有人都希望能使用的能力,救救眼前這可憐的孩子,她剛剛得到的母愛,轉(zhuǎn)眼又要封近冰冷的墓穴中??伤齾s不能,無憂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絕所有淚眼婆娑、支離破碎的人,難道就是正確的嗎?是應(yīng)該的嗎?
她已經(jīng)在耳邊回旋的嗚咽聲哭嚎聲里感覺到天旋地轉(zhuǎn),分不清虛實真假對錯,好似一個欲望的漩渦,拿捏著她的善意,把她一步步拽進深淵中去!
后來千云殿內(nèi)恢復(fù)了平靜,只有燒紙錢的聲音,還有幾個哭喪的在小聲啜泣,此外的人都沉默的跪在旁邊,噤若寒蟬。
秦愚要去忙正事便先離開了,留下了青君和鳴云照顧無憂。
等到午后,秦婉兒吩咐下面人,叫在這守靈的去休息,無憂才站起身,來到走廊上,和拓察愛寧碰上面。
“你不問我為何突然回了貼嗎?”
無憂和拓察愛寧并肩站立了良久,最后是拓察愛寧先打破了平靜。
“郡主應(yīng)該有自己的道理吧?”無憂轉(zhuǎn)過身,與拓察愛寧面對面,她看著拓察愛寧那鋒眉深眸,瘦削白細(xì)的皮膚上有些點點雀斑,好似白云碧天上振翅的雁群。
拓察愛寧冷笑了一聲,才說:“上京的女子薄命,父王說的沒有錯。從不惜命,把自己的命交到別人手上怎么會活得久呢?”
“郡主指誰?”
“每個人?!蓖夭鞇蹖幙粗趯m殿內(nèi)安撫秦婉兒的秦躍,目光變得冷冽起來:“但也有聰明人,長公主就是上京難得的聰明人,只可惜,聰明人太聰明,不是得到智慧就是得到瘋魔。”
無憂順著拓察愛寧的目光看去:“那郡主覺得,瘋魔與智慧哪種結(jié)果可能性大?”
“看人如何選擇了?!蓖夭鞇蹖帉⒛抗馔断驘o憂:“長公主當(dāng)初來到晉王府,把那個藥盒給了三郎時,我還沒有意識到,命數(shù)自那一刻起就變了?!?p> 無憂皺起眉頭,等待拓察愛寧說下去。
拓察愛寧的目光慢慢柔和下來,慢慢充滿回憶和悲涼:“我數(shù)次見三郎將藏起來的藥盒拿出來,又放回去。那日他約了太子出去,我去找藥盒,果然沒有了。等他回來后我問他,他說藥盒丟了?!?p> 拓察愛寧這樣說,無疑是篤定了秦騏下毒手。
“但……”
聽到轉(zhuǎn)折,低下頭的無憂又抬起眼睛。
“他沒有下毒?!?p> “郡主這樣果斷?”無憂要知道,讓拓察愛寧如此斷然否認(rèn)的證據(jù)。
“因為早在他約太子出去之前,我就已經(jīng)把藥盒里的藥給毀掉了。”
無憂心里猶如巨石落入海里,大濤大浪無比洶涌,耳邊卻格外的靜謐,此刻正有一縷微風(fēng)將拓察愛寧耳鬢碎發(fā)吹掛在她的鼻梁上,拓察愛寧抬手將頭發(fā)攏到耳后,繼續(xù)說:“可惜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我擔(dān)心三郎一步錯步步錯,提早毀掉了那毒藥,沒想到卻是毀掉了能證明他的證據(jù)……”原神色堅毅的拓察愛寧,此刻卻滿眼淚水:“我起初不敢聲張,是長公主保了我一命,那她也能把我殺了,更何況如若被發(fā)現(xiàn)了,誰會相信我,反而是長公主,她有千方百計來證明我反咬她。”
拓察愛寧轉(zhuǎn)過身,素衣在漸漸喧囂的風(fēng)聲里翻飛:“可惜我不想再這樣下去了,三郎死了,我連三炷香都不能為他點。我不覺得我害了他,可他的死,與我又怎么能沒關(guān)系呢?我告訴你,是因為我情愿我因三郎而死,而不是為了長公主而茍活?!?p> 無憂心里“轟”的一下大壩決堤,如此一來,秦愚所有往日所做的事都被推翻了。眼前的光亮都黑了一瞬間,仿佛給了無憂一個霹靂閃電,拓察愛寧說到這里,總不能還是杜撰的,直接告訴她,這才是真相。
長公主的局只錯了半子,她料不到拓察愛寧究竟是一個什么樣的人,也料不到會有人選擇信任無憂秦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