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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海浮沉錄

第三十三回 夢來一場天不容

苦海浮沉錄 無愁是福 3345 2024-04-13 00:23:56

  他拖延了足夠的時間,東城的嚴家軍趕到了皇城,嚴棟親率軍隊,把嚴謹孝給圍了起來。

  嚴虞跑去求嚴棟,不知道該怎么辦時,嚴棟就已經(jīng)出發(fā)了。

  舍車保帥,這就是嚴棟的想法。

  他連自己的兒子都可以舍棄,又有什么不能舍棄嚴虞的?

  嚴棟知道大義滅親是他保住嚴家的唯一辦法。

  秦艱殺不死皇帝,沒有他,還有秦愚攔著,秦愚還有苦海女,秦愚不會死,那死的就會是秦艱。

  秦艱必然失敗,那嚴棟保不住嚴謹孝,就必須保住自己。

  黎明就要到來時,秦艱已經(jīng)是負隅頑抗的程度了??粗鴼堒姅ⅲ谷挥行]料到這個結(jié)果。

  “這不可能,她說我一定能贏……她說要幫我的……”

  “二郎……”

  蒼老的聲音從已經(jīng)筋疲力盡的秦愚身后傳來。

  皇帝走過秦愚,站到了秦艱面前。

  秦艱發(fā)怔的扶著流血的傷口,看著皇帝。

  “你想殺了朕?”

  聽到皇帝的話,秦艱可笑的咧開嘴,吐出一口血沫,說:“我不想殺父皇,可我也想活著?!?p>  “五郎從沒有害過你們這些兄弟。”

  “父皇難道不比我清楚嗎?他比他父親還要可怕!”

  皇帝沒有說話,他回頭看了一眼秦愚,又看向秦艱。

  “為什么,你到底在等什么,為什么不把太子的位置給我,難道是在等七郎回來嗎?”

  “為什么要給你……”皇帝的口氣無比平靜:“你和你長兄相比,你覺得你配嗎?”

  “我不配……”秦艱看向秦愚:“他更不配?!?p>  押解秦艱的士兵已經(jīng)用刀架住了他,他已淪敗寇,轉(zhuǎn)身之際還在說:“沒人殺得了他,父皇也是。父皇,你也怕他,你怕他,那你的位子就是偷來的……你不怕他,你的位子就是奪來的?!?p>  秦愚站在皇帝身后,看他久久地站立在原地,看著遠去的秦艱,雖不知是否是不舍,是悔恨,是悲痛,只知道皇帝再開口說話時,聲音已經(jīng)沙啞無比,那樣意味深長:“朕有那么多兒子,最后卻是你把他攔下了?!?p>  皇帝蹣跚的轉(zhuǎn)過身,他抬頭看了一眼秦愚,花白的頭發(fā)隨風(fēng)拂動著,他沒有停留,掠過秦愚便往回走:“我多希望你是我的兒子,可惜你不是我的兒子……你永遠都不會是我的兒子……”

  遲遲等不回來秦愚的無憂心急如焚,她站在府門口,遠遠的眺望著,她希望能看見秦愚的身影,然而一個時辰、兩個時辰,天都亮了,熬不住的無憂勉強扶著青君站立著,青君擔心她的身體,勸她回桐園去,秦愚會平安回來的。

  但無憂卻坐不住,如果見不到秦愚,她怎么合的上眼呢?

  只是她身體早不同往日,懷著身孕的她也沒有比過去多吃幾口飯,整個夏天她都像丟了幾個魂兒一樣羸弱,可所有人都覺察不到,包括她自己。她只是覺得自己的血和肉都在為了肚子里的孩子而拼命往孩子的地方流動,而不知她本身,已經(jīng)被那么一個未出世的孩子給掏干凈了一般。

  漫長的夜晚,已經(jīng)不是她能熬得住的了。

  也就在這時,宮里傳來了消息,秦愚被派去押解秦艱到西城關(guān),一直出了上京向西一百里的地方。

  秦艱是反叛的大罪,不容帝王心軟,最次也必須流放。

  要讓他去哪呢?秦騏去北邊牧馬,秦艱要去西部放羊。

  美麗的哈爾原,不知道他能不能看到這個神秘瑰麗的地方。

  “那五郎什么時候回來?”無憂扶著青君,勉強的坐在坐榻上,肚子只勉強顯懷,可她卻覺得已經(jīng)累贅不堪,力氣殆盡,直接癱坐在那,待擦了額頭上的汗,才聽青君說話。

  “估計兩天三天就回來了?!?p>  “兩三天……他受傷了沒?”無憂渾渾噩噩的閉著眼睛,輕喘著氣,昨夜里提心吊膽,阿彌陀佛的恐懼漸漸平息下來。

  “這是必然的,不過既然他能接旨,估計不礙事?!?p>  無憂點了點頭,再不久,就已經(jīng)睡著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無憂感覺到身上的炎熱慢慢退去,可迎面而來的卻是無比透骨的寒冷!

  她睜開眼睛,竟然看到目所及處皆是寒冰暴雪!頭頂是灰蒙黑暗的夜晚,腳下是不知道多厚的冰層,冰層下隱約勾勒著昔日宮殿,森林瓦舍,宛若一面鏡子,無憂看到自己的臉時,又看到了孩子的驚恐,女人的眼淚,男人的傷口!

  血被凝結(jié)在冰里,冰雪之中還有災(zāi)難苦禍的悲怨!

  整個世界被狂風(fēng)暴雪籠罩,無憂被一群雪鬼緊緊圍住,他們肆無忌憚的游走在無憂身邊,朝她瘋狂得意的大笑!

  他們的冰刃能夠冰封人心,他們的到來讓永夜降臨!所到之處,凜冬永存!

  那美麗絢爛的人間,變成了不折不扣的地獄!從四面八方襲來的寒氣一直透過無憂的心膽,一股無法抗拒的恐懼瞬間爬上她的身體,難以抑制的顫抖讓她好像跳上漁船的魚兒,撲棱著即將被宰割的身體!

  無憂一個人在無邊無際的冰天雪地中絕望的逃亡,她站在曾經(jīng)的黃昏霓虹霞光之上,被無邊無際的黑暗所追逐!

  就在她摔倒在冰層上時,她眼前冰層之下合目之人的面孔開始清晰……

  華麗的黑袍,寧靜的神態(tài),猶如仙猶如佛,可他一定是死了,也在這無比黑暗寒冷的人間死了,是她的五郎!是五郎!

  無憂崩潰的大叫一聲,卻沒有叫出聲音。

  她睜開眼時,只感到整個身體都空洞無比,無憂脫力的看著眼前虛無的人影忙進忙出。

  無憂還在桐園的臥房里,躺在柔軟的床榻上,可她卻一動也動不了,挪了半天,也只有一只手能用。

  她去撫摸自己的肚子,和她料想的一樣,只是這股久違的空虛感,讓她卻覺得這樣悲傷。

  她流下了淚,卻沒有說話,她小產(chǎn)了,和嚴虞一樣,流了一地的血,孩子就隨著那一地的血,和她那可怕的噩夢一起消失了。

  “五郎……”她試著張嘴說話,卻沒有發(fā)出聲音,似乎坐在床頭扶著她的青君也沒有聽到。

  “他還沒回來嗎?”

  “怎么辦,為什么血一直止不???!御醫(yī)怎么說?!”青君的聲音都要破開,她從沒有這樣張皇過。

  “御醫(yī)說,是因為王妃和孩子的血脈相沖……但用了止血藥,還止不住……”鳴云端著一銅盆的血水,雙手顫抖,帶著哭腔的回答青君。

  無憂扭頭去,就看到鳴云和畫屏以及一群下人,有的忙著換水換藥,有的候在那等著降令,但他們都臉色蒼白,一臉的汗珠子,眼睛發(fā)直的看著無憂。

  可能他們也在想,苦海女到底是什么東西,怎么能有那么多血,流不盡,耗不竭。

  “去玉塔……”青君抬手要走,無憂去抓,卻和青君的衣袖錯過了。

  “去玉塔請方丈!”

  “青君……”

  “不能讓五郎回來,來收拾這個局面!”青君轉(zhuǎn)頭深深的望向無憂,那團明亮的光芒,此刻暗弱如夜。

  無憂就這樣看著青君也離開了自己的眼際。

  后來一直到傍晚,無憂都昏昏沉沉的,她沒有蘇醒,卻也不敢睡著。她害怕再回到那個噩夢里,可那個噩夢已經(jīng)被孩子帶走了,她不會再夢到了,她又在害怕什么?

  害怕那個夢從夢鄉(xiāng),來到了現(xiàn)實。

  傍晚她睜開眼睛,屋里已經(jīng)沒什么人了,她扭了扭頭,就看到屋門前面,朝著門外盤腿打坐的一位老僧人。定睛看去,便是之前在玉塔遇到的解愁的師父,他念念有詞坐在那,無憂感受著佛光籠罩,平靜的心和愈合的傷口,血沒有再繼續(xù)流,她也不再眩暈無力。

  幽暗的屋子里,只有被門框畫的無比方正的月影,照在灰衣僧人身上,他一面光亮,一面昏暗,他朝著皎潔無暇的光明,卻是為了昏暗之中的無憂。

  “師父,你法號是什么?”

  “凈恩。”

  “師父要渡我?”

  “紅塵滾滾,皆為苦難,唯有坐定修行,才能悟出心中所惑?!?p>  “苦修是心里的功德……”無憂又轉(zhuǎn)回頭來,看著頭頂?shù)尼ぃ骸翱嘈惺敲械墓Φ?。?p>  “若心中難辨真?zhèn)坞y奪疑慮,恐怕寸步難行?!?p>  “凈恩師父不必勸我,不入苦海,如何成佛?”無憂摸了摸肚子,繼續(xù)說:“解愁師父沉迷苦修,他又如何解開自己心中之愁的?

  我在嚴生塔遇到一位自稱是真佛的小和尚,他曾經(jīng)苦修數(shù)年,最后卻沖破了業(yè)障,向西而去了?!?p>  無憂沒有再聽到凈恩說話,她只是感受著身體上慢慢暖起來的溫度,平坦的小腹,空空如也的身側(cè),此夜雖有佛欲要渡她,可她要如何讓她舍卻呢?

  是秦愚四時陪伴,還是這可憐的孩子,不曾來到這美麗絢爛的世界。

  后半夜無憂才睡過去,她果然又做了那個夢,這次她拼命的向前跑,拼命的逃出雪鬼的魔爪,可就在她跌倒時,她沒有看到秦愚,而是保住了一個襁褓,無憂緊緊的護住身體下面的襁褓,她下意識便知道這是她的孩子!

  無憂低著頭,用臂膀、瘦背、頭顱為孩子擋住暴雪狂風(fēng),可就在她伸手去觸摸孩子的臉蛋時,卻是一手的粘稠液體……

  是這一片白的世界里唯一點紅,卻是她整個手掌,沾滿了血液!

  就在無憂驚恐的低頭查看孩子時,襁褓卻被一股強大的力量奪走……

  無憂立刻站起來,就在她尖叫的伸手去抓孩子時,襁褓在空中化成了一縷雪花,破碎在她的眼前!

  她醒過來了,卻沒有睜開眼睛。

  眼淚從她眼角流出來,在一片黑暗里,她沒有再觸碰到那個襁褓,再也觸碰不到了。

  “苦海女與世人血脈不容,所孕育之子更是六界無類,難以降生,無法逃脫早殞的劫數(shù)?;蛟S這就是命數(shù)吧?!?p>  凈恩的話讓無憂睜開了眼。

  也就是說她和秦愚不會有孩子,她一天是苦海女,便不會,秦愚一天是凡人,便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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