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世也好入世也罷,有些人是不達(dá)目的不罷休的。不是我躲得過的。
我以為我能救下讓大郎心心念念的那位老人家,可惜等我趕到時,老人已經(jīng)過身了?!眳鞘峡粗强萋愕拿窐?,繼續(xù)說:“性命猶如草木,火能燃水可沒,脆弱不已。我更該去做些什么,就算是為了大郎。”
“那婉兒呢?”
吳氏轉(zhuǎn)過身來,她看著無憂:“她提醒我去皇陵,看望孫氏,可當(dāng)我到了皇陵時,孫氏卻已經(jīng)歿了。我不知道婉兒是不是知曉些什么,或者是聽誰提起了孫氏病重,可孫氏已經(jīng)去了皇陵,人們對伯正的事和人都誨之不及,我想也沒人會叫婉兒聽到什么話。”
“太子妃以為此事不簡單?”
“自然。”吳氏點(diǎn)點(diǎn)頭:“若有人是害了孫氏,那便是火急跳墻了?!?p> 此時秦愚回來,他與吳氏行了禮后,無憂就離開了,她看得出吳氏有話要對秦愚講,便識相的回去了桐園。
而吳氏和秦愚,并沒有閑話要講,她只是想告訴秦愚,她所知道的事。
事到如今,或許只有吳氏,能將所有的事串聯(lián)起來了。
原來太子在離開東宮之前,先去探望了孫氏,那兩日孫氏因?yàn)樗幉娜币晃?,一直沒用藥,身體不太舒服,太子晨起后便去探看孫氏有無取得藥材。
但孫氏一直沒有醒,見孫氏睡著,太子只喝了杯茶就離開了。
“東宮到東市不近,可太子晌午就回來了。他扶著隨侍回來,不知怎么驚動了長公主,她帶著孫御醫(yī)來,后來又叫來了柳解春,說太子中了餮花的毒。
忙前忙后了兩天,柳御醫(yī)才離開,孫御醫(yī)又來了?!?p> 孫浩渺告知吳氏,太子如今只是邪風(fēng)入體,待他調(diào)養(yǎng)診治兩日便好。
“柳御醫(yī)說,以邪風(fēng)入體診治,會激起餮花殘余的藥性?!鼻赜薨櫭?。
吳氏點(diǎn)頭應(yīng)下,緊接著又說:“我也是后來知道的。那日下著大雪,長公主來了,二人獨(dú)自談話了很久,等到晚一點(diǎn)的時候,長公主忽然就叫人去喊御醫(yī),我趕緊進(jìn)屋查看,卻見到太子竟一個人爬到了床下,嘴里還含著鮮血!”
吳氏不敢胡亂猜忌,外面亂作一團(tuán),太子卻拉著她的手,叫她準(zhǔn)備筆墨紙硯來。吳氏以為太子要托后事,雖然悲痛,卻也照做了。
她沒有看太子寫了什么,只知道太子當(dāng)時在書案后根本坐不住身子,他一邊吐血,一邊用顫抖的手奮筆疾書。
“我不知道他在寫什么,他不讓我看,說為了我們母子平安,也不能讓我看。他封好了信封,就叫我塞到東宮正殿內(nèi)玉椅下面?!?p> 太子告訴吳氏,那里是最安全的地方,沒有人敢動那個位置,除非誰又當(dāng)上了太子。
“他托付我說,倘若誰還記掛著他的死,記掛著他留下的妻子,便叫誰看?!眳鞘匣剡^神來,轉(zhuǎn)身看向秦愚。
秦愚愣了一愣,他看著吳氏的目光,竟有些無所適從。
“我趕回寢殿之時,他就已經(jīng)魂歸九天了。我想著他竟然不托我什么話,卻把一封信留給了別人……”吳氏苦笑著搖搖腦袋:“他也極少說什么,惱他也好怨他也好,他都看不到聽不見了。
你做的事其實(shí)我都知道,如此,這封信若不給你看,我卻不知道給誰看了。
太子走了以后,我不愿留在東宮,便搬去了連濤居,可要害我們的人,連大郎都不放過。我知道,一定是叫她害怕了。
那歹人怕的不是我也不是太子,她怕的是你,你就要把她給揪出來了?!?p> 吳氏帶著秦愚去了東宮,正殿內(nèi)的宮人被吳氏給支開后,龐大的宮殿里,就只剩下了秦愚和那把金玉輝煌的椅子。
秦愚與這把椅子隔著數(shù)步遠(yuǎn),愈走近,愈發(fā)的感受到那椅子的光芒無比奪目,好似明月璀璨、燈火輝煌、刀光劍影、血色驚夜。
那光芒不是清明純粹的光,細(xì)看那雕梁畫棟的紋路,卻覺得每一個走向,都是一把刀一條命一點(diǎn)一點(diǎn)剌出來的,一條龍,一朵祥云。
秦愚彎下身去,戮力抬起那千斤的玉椅,從下面掏出了一張信封。
這信塞進(jìn)去倒是好塞,可拿出來,除了秦愚這樣有神力的,還能有誰呢?
或許這封信從一開始,太子就是寫給秦愚的呢?
開頭第一句便是“五郎”。
“孤夙夜不保,慘遭不測,料定知曉此密者必是五郎。”
秦愚看著信紙上的斑斑血跡,心中一股壓制了很久的痛,忽然再次迸發(fā)出來。
“三郎已起晦心,兄無比悲痛,二郎殺伐不成大器,七郎精明能干,大津周遭戰(zhàn)亂需他平定,兄知曉,上京留者,必五郎也。
兄遭人暗算,邪毒入心無力回天,然柳老妙手回春,卻遇歹毒之人,秦躍命孫浩渺激我體內(nèi)毒性,然我三日不死,她焦心如焚,特來尋我,送我歸天!
兄痛恨傷感,躍自小聰慧果敢,雖是女兒卻可為棟梁!遺憾其心術(shù)不正,加毒害我,安插暗樁,滲透東宮!昨蘇氏為我父之用,今我父受蘇氏牽制,舞弊案確是父皇與躍包庇蘇禎,四郎查到此事無比痛心,以為父奪位不正!請君入甕害四郎損腿、送四郎離開上京!鬧市行兇,企圖刺殺五郎!今又加害于我,雖悲慟不已,卻恐其成王成勝,但求五郎保社稷,護(hù)良君,為兄慚愧,一雙妻子,請五郎照顧,我心已寒,身僵神滅,只恐大津破碎,山河隕毀!五郎務(wù)必竭力護(hù)佑百姓、保佑無涯、親脈難留、來生再續(xù)!”
秦愚用手摸過太子那血跡之中,隱約看清的落款——
憾躍囂狂,親戚離散,愿天下平,祈夜旦平、請四季安!
秦愚看著眼前這金之玉之寶座,卻落下淚來。
他用這么骯臟的一把椅子,藏了這么癡心妄想的夢。
祈夜旦平,請四季安。
秦端啊秦端,你能看到那一天嗎?你到死,還做著春秋大夢,卻想叫活著的人幫你完成。
可他秦愚不想坐這把椅子,他從來都不想。
外面下起了雨來,無憂站在屋檐下,心中思緒和雨聲一樣煩亂。
秦愚去了東宮,回上京那么久,他第一次面對那把椅子,又作何感想呢?
青君說他是良君,是庇護(hù)天下的君子,外面的人都說他狡猾城府,秦家人說他野心勃勃,殺人如麻,他到底是哪一個?
就在這時,無憂卻收到了一封來信。
是文卿來的信,她約無憂到清風(fēng)樓一敘。
無憂冒雨而去,文卿新婚燕爾,卻為何選擇來見無憂?
再見到文卿,她梳起新婦發(fā)髻,化了秀麗的妝容,不比旁日素面朝天,猛然看起有些格格不入,仔細(xì)去看卻很襯她。
或許世人都是這樣,慢慢看去便一切都合理,可無憂總是格格不入。
“我新婚沒有請你,你可別怪我?!?p> “當(dāng)然不會!”無憂立刻接話:“我只是想叫你好……”
“是我不敢見你……”文卿搖搖頭,垂下眼眸,不再看無憂:“我怕我見了你,便笑不出來了,因?yàn)槲抑?,你肯定明白我的心思?!?p> “我都祝福你了,你也覺得我明白你?”無憂苦笑。
“沒人比你明白我?!蔽那涮痤^:“孫家要完了,孫黎氏都不敢出門,我只有你了?!?p> “這話何意?”
“現(xiàn)在都在傳,說太子之死,其實(shí)是孫黎氏的丈夫干的?!蔽那錄]有關(guān)注無憂的神色變化,只是沉溺在自己的悲傷里:“我又能好到哪里去,我沒你的福氣,能走那么多路見那么多好玩的事。”
“上京,就是世界?!睙o憂拍了拍文卿的手背:“上京那么多稀奇古怪天南地北的東西,這里還有天下到處都有的各種事物……”
“我沒有回頭路了……”文卿搖搖頭:“我和你真正的不同,便是我無處可逃了,你卻可以?!?p> “什么?”
“你不屬于這,為何要留在這?”
“你們都在說這話?!睙o憂無奈的嘆氣。
“你只是為了秦五郎嗎?”
“這里是他的故鄉(xiāng),也是我的……”
“他不是你的一切……”
“可我生里來死里去都是他在陪我,沒有他早就沒有我的一切了,我信他,沒有他,我又該相信誰呢?”
“沒有他時你信過誰?”
無憂想了想,說:“寒竹,可她死了,還有一些騙子強(qiáng)盜……”
“你為何不信你自己?”
無憂愣了一下,她隔著閃耀搖晃的燈火,看著目光一樣閃爍的文卿。
“他有告訴你嚴(yán)衛(wèi)攻打北蠻,已經(jīng)取到了喀爾丹王手里的決劍碎片了嗎?”
窗外響了一個悶雷,無憂卻似看到了電閃雷鳴。
“你并不是信他,你只是誰都不懷疑罷了。你留下是因?yàn)閻鬯藧鬯?,更因?yàn)槟阒滥氵€有除了他之外的很多事,所以不僅我們,連你自己都知道你不屬于這里!我們只是說了出來,你何必畫地為牢,連想都不敢想呢?”
“大津已經(jīng)拿到了決劍?”
“對啊,快馬加鞭,不日那四塊碎片就會到上京了,文武百官都知道,只有你不知道,雖然秦愚也被瞞著,但他不可能一點(diǎn)風(fēng)聲都聽不到,只有住在院子里門里墻里的你不知道!”
無憂仿佛被攝了魂,她猶如木偶一樣,僵硬的坐在桌子后面,眼前的人已經(jīng)不再是文卿,她不知道自己何時回到的桐園,秦愚和她相對而坐,二人卻一句話都不說,各懷心事。
“五郎……”無憂隱匿著眼底的淚水,輕顫著聲音,一邊為秦愚盛湯,一邊問:“你想當(dāng)皇帝嗎?”
“為何又在問?”
“因?yàn)槟銖臎]有回答過?!睙o憂把湯碗放下后,抬眼看著秦愚。
秦愚抿了抿嘴唇,最后才說:“我不知道,我只想讓天下太平。”
“那就是想?”
“可我討厭那把椅子?!?p> “那就是不想?!睙o憂笑了一下,端起碗扒了一口米飯,站起身就打算離開,可離開前,她還是和秦愚說出了心里的話:“決劍已經(jīng)在嚴(yán)衛(wèi)手里了?!?p> 她聽到了身后秦愚慌亂驚愕起身的聲音,但她卻沒有轉(zhuǎn)頭看秦愚。
過了片刻,秦愚的聲音才想起:“最后一片決劍碎片在我這里,決劍不會被合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