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
休息日我偶爾會閑逛到和蘇珊一起念過的那所中學(xué)。
秋天,灰暗的天空下著淅淅瀝瀝的小雨。這座城市過完夏天就進入煙雨蒙蒙的時節(jié),和我灰色的青春重合在一起。
我沒有撐傘,讓細(xì)細(xì)的雨點落在頭上、身上,濕了頭發(fā)和肩膀,我喜歡這樣的感覺。
獨自一人漫步在校園外的林蔭小道里,雨點的聲音特別清晰,冷空氣鉆進鼻腔,我打了個噴嚏,抬頭就看見遠處樹下站著的女孩。
我頭腦有那么一剎那完全空白,清醒過來后已經(jīng)能清楚看到樹下穿著白色長裙女孩的側(cè)臉,沒錯,那是蘇珊,盡管從16歲到現(xiàn)在24歲已經(jīng)有8年未見,盡管我們在雨簾中相隔數(shù)十米遠,但封存的記憶突然被打開。
蘇珊比那時候更高了一些,體態(tài)也更豐滿,但還是那么瘦。她此刻正面對大樹,肩膀輕輕抽動,似乎在無聲哭泣,留給我的側(cè)面盡顯哀愁,讓人心中升起無盡憐惜。
我撥弄一下被雨水弄亂的發(fā)型,朝蘇珊走去。
距離越來越近,我的心跳越來越強烈,當(dāng)走到距離蘇珊不足5米遠時,她似乎聽見了腳步聲,擦去臉頰的淚痕轉(zhuǎn)過身來看著我。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駐足愣在那里。
蘇珊竟然紅著眼眶對我露出笑容,那一瞬間我仿佛回到了16歲,回到了我們并肩坐在一起手捧奶茶的時刻。
我很快從晃神中醒過來,對蘇珊回以微笑。
我確信她已經(jīng)不認(rèn)識我,我的臉經(jīng)過世界頂尖美容醫(yī)生親自操刀,經(jīng)歷漫長的手術(shù)和最昂貴的藥物治療后現(xiàn)在已經(jīng)可以媲美最頂流的偶像明星,任誰也不會將之與一個16歲普普通通的高中生稚嫩的臉聯(lián)系起來。再者,我比16歲時長高長壯了不少。
“沒帶傘?”我從風(fēng)衣口袋里拿出折疊傘撐開。
“想淋會兒雨。”蘇珊微笑回答,眼角不小心被擠出一小顆淚滴。
“介意我和你一起淋會兒雨嗎?”我將傘又收了起來。
蘇珊用食指輕輕拭去掛在眼角的淚滴,微笑著點點頭。
我們并肩站在雨中,誰也沒有說話,直到雨停下來,陽光微露。
“再見?!碧K珊說。
我看著她水靈靈的大眼睛,黑漆漆的眼珠里暗暗藏著不知名的悲傷。
“你傷心的樣子讓人心痛?!蔽艺f。
“嗯,下次不會了?!碧K珊說完頭也不回地走了。
我看著她的背影問:“下次是什么時候?”
“我也不知道?!彼仡^對我說,然后走向停在路邊的紅色轎車。
“我經(jīng)常來這兒散步?!背盟蜷_車門還沒坐進車?yán)?,我著急地大喊?p> “下次我想淋雨的時候也來這里。”
紅色轎車的尾燈消失在雨后的氤氳里。
那天以后,我更加頻繁地光顧那條校園外的林蔭道。
可是老天爺似乎故意與我作對,這座每個秋天都陰雨蒙蒙的城市卻好久都沒有再下雨,每天起床看著明媚的陽光,我的心情卻并不能增加一絲一毫的愉悅。
我開始關(guān)注天氣預(yù)報,無論在研究所、在家、在吃飯、在玩游戲……幾乎每個小時我都會拿起手機看一次天氣預(yù)報。
終于讓我等到了雨天。
一大早我給研究院的同事發(fā)信息說我要晚一點到,然后匆匆趕到那條小路,一個人站在路中間,手里抓著一把足以為兩個人擋雨的大雨傘,然而我并沒有撐開雨傘。路人紛紛側(cè)目看我,他們一定覺得我腦子有病吧。
車燈穿過煙雨出現(xiàn)在遠處,紅色的車身漸漸清晰,蘇珊來了,我嘴角不自覺地上翹。
蘇珊將車停在路邊,在細(xì)細(xì)的雨點中微笑著向我走來。當(dāng)她走近我時,我一把將她摟進懷里。
我能明顯感覺到蘇珊剛開始的抗拒,但推在我胸口的雙手剛要使力便輕輕放下,我左手撐開傘,右手幫她拭去頭發(fā)上的水珠。
“你一直在這里等我?”蘇珊抬頭看著我。
“終于讓我等到了雨天?!蔽腋杏X自己快要融化在蘇珊的眼睛里。
“你讓我想起一個人。”蘇珊說。
“別說話,聽雨聲。”我說,我怕她提起那個我努力想要忘記的名字。
朦朦朧朧的細(xì)雨里,兩顆年輕的心臟重新為彼此而加速跳動。
我們擁抱在一起,就像從來沒有分開過。
她并不知道我曾經(jīng)短暫出現(xiàn)在她生命里,而我也沒有打算告訴她這個事實。
就讓我們的故事重新開始吧,我當(dāng)時這樣想。
我們仿佛回到了16歲,不對,我們的關(guān)系比16歲時更進一步。我們牽著手逛街;坐在高檔餐廳里吃燭光晚餐;夜里站在她家樓下接吻。
幸福來得太突然,沉浸在幸福中的我似乎忘記了什么。
忘記了什么呢?有時候我會突然無意識停下手中正在做的事問自己,這時候我能感覺到心里有一絲不安。但很快,蘇珊微笑的樣子浮現(xiàn)在眼前,不安的感覺便落回心底最深處,被滿溢的幸福淹沒。
只是我沒想到,幸福會如此短暫,這一天來得這樣快。
那天,我們照舊坐在奶茶店靠窗的位置。蘇珊放下手中的奶茶,突然神情嚴(yán)肅地問我:“你是不是整過容?”
我一時不知道該怎么回答,雙眼直勾勾盯著她,大腦短路,喉嚨被噎住似的無法發(fā)聲。
“有時候你的臉顯得有點不自然,笑起來似乎有些僵……有點假?!碧K珊沒有等我回答便自顧自繼續(xù)說:“尹恒,你知道嗎?有時候我覺得你不是尹恒,而是其他某個人,某個我已經(jīng)忘了,但對我又特別重要的人?!?p> 蘇珊說完直視我的雙眼,那種眼神仿佛要透過我的眼睛直達內(nèi)心深處,我感覺埋藏在心底的秘密似乎有了生命,突然蘇醒,不受控制的想要跳出來,跳到陽光下接受蘇珊的審視。
“你……想多了吧?”我努力掩飾心虛,希望能轉(zhuǎn)移話題:“最近有心事嗎?工作太忙,還是閨蜜有什么閑言碎語令你煩心?”
“尹恒,你不是真實的你?!碧K珊說完將頭轉(zhuǎn)向窗外。
那天我送她到樓下,她沒有與我擁抱便走近樓里,在電梯門關(guān)閉的前一刻,她轉(zhuǎn)過頭來看我,臉上充滿遺憾,眼里盡是悲傷,那一瞬間我的心掉進了冰窟里。
蘇珊再一次從我的生命里消失。
她的電話變成了空號,社交軟件上的頭像永遠是灰色的。不死心的我來到她家樓下,從白天等到黑夜,卻等不到她熟悉的身影。我試遍了所有能找到她的方法,卻發(fā)現(xiàn)這一切就像一場夢,蘇珊仿佛從來沒有出現(xiàn)過,我們短暫的重逢似乎只是我一個人的臆想。
深夜,我悄悄來到實驗室,熟練的在操作臺上輸入我默記過千百遍的時間坐標(biāo),然后躺進透明的時間艙,在機器啟動的一剎那,電源突然被切掉。
“尹恒,是你嗎?”同事警覺的聲音回蕩在實驗室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