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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朝移文

第四章 垂鞭話平生(11)

南朝移文 禾鐸 3261 2024-02-12 09:10:00

  李忠達背身席地而坐,聽見開門的鎖鏈響動聲,問道,“該走了么?”

  室內(nèi)一片沉寂,無人應(yīng)他,他心中奇怪,這才回頭去瞧。

  只見來人是個一襲紅衣的年輕公子,生的容貌俊美,臉色卻異常蒼白。

  李忠達不禁一怔。盯著面前之人辨認片刻,猛然間雙眼似有了活色,整個人竟激動的熱淚盈眶。

  謝玿對他此番舉動愕然不解,身子有意無意往門邊靠了靠,就怕他猛然發(fā)難自己好跑得快一些。

  李忠達卻極力壓抑住情緒,又定神看了看她,忽然雙膝一彎,跪地竟向她磕了個頭。

  這無疑讓謝玿更是大吃一驚。

  李忠達卻是無暇再去謝玿神情,又轉(zhuǎn)身朝窗外跪地叩首,自語道,“蒙主上多年器重,屬下此番失手辜負主上重托,賤命不足掛齒,原想厚顏殘喘到最后能再見主上一面,但大理寺積威厚壓,屬下唯恐一時不慎連累主上,所幸...”他說到此處,竟落下淚來,神情卻不似方才那般,倒是一臉坦然赴死的模樣,“所幸上天有眼,得見少主...也是一樣的...”

  少主?是越惜秋?不對,莫非是...

  謝玿雖聽得半清不楚,卻心中一凜,隱隱有不好的預(yù)感。

  還未等她想明白,只見電光火石間,李忠達鼓足了力氣將頭向石壁撞去。

  謝玿這一驚更是非同小可,只是她有傷在身腳下無力,自是阻止不及。

  只聽“嘭”一聲,腦骨碎裂之音清晰可怖,登時血水四濺腦漿迸裂。

  再看李忠達,已經(jīng)死透了。

  這變故來得突然,謝玿只覺手腳冰涼呼吸難暢,倒退兩步身子癱軟靠于門上。

  她心底那股懼怕隨著李忠達的自盡實實在在四溢開來,她不自覺叫了聲,“皇兄...”

  趙元沖聽到撞擊的微響,只恐謝玿有失,忙入牢查看,此時瞧見眼前景象,也是大吃一驚,卻先行將謝玿上下打量查看,問她有無受傷。

  謝玿未說話,趙元沖以為她驚惶未定,但她實則是心思電轉(zhuǎn),她心道,那日方說了我再無事欺瞞于他,可眼下這事...若要讓我說真活...

  終于,她瞧了一眼那尸體,又惶恐又歉意的倉促道,“皇兄...我...我是不是闖禍了,我...我只是說大理寺的手段有多可怖殘酷,想著他怕了就能趁早招認些事情出來,我...我沒想到他...他...”她咬了咬牙,“皇兄,我自作聰明,逼死人犯弄巧成拙,按成周律例,甘愿受罰...”

  李忠達之死,確實大出趙元沖意料之外,原先的計劃打算自然盡數(shù)東流,但...趙元沖又怎么可能忍心責(zé)怪她,他瞧著她此刻幾乎沒了半點血色的臉頰,柔聲道,“阿玿,不怕,有皇兄在,你做了什么都不用怕?!?p>  這話本是很溫存又很令人安心的話,但謝玿心中突突直跳,心想,他為何說“你做了什么都不用怕”,卻不是“發(fā)生什么都不用怕”,莫非他確是對我有了些疑心?

  其實,謝玿此時偷兒心虛,而趙元沖究竟什么意思,除了他自己,誰也不清楚,但誰也不能問。

  從小就是這樣,她縱使對旁人百般算計誆騙,一旦面對趙元沖,絲毫欺瞞都令她難捱的坐立不安。

  眾人走出允州府衙,謝玿與趙元沖之間不似往日那般親近,對他有些冷淡。

  快到曲學(xué)閣了,她拉了拉趙元沖的袖子。

  趙元沖不解回頭,卻是有些歡喜。

  謝玿道,“我不想再呆在允州了,你呢?”

  趙元沖不知為何,心中莫名一陣刺痛,不容拒絕的執(zhí)了她的手掌,“我呢?我難道還要眼睜睜扔下你讓你一個人走?”

  謝玿卻不知是不是有意,躲開了他的目光,說道,“嗯。那...我們什么時候能走?”

  須臾,趙元沖道,“過一兩天,就走?!?p>  數(shù)日后,允州府衙奉了二殿下手諭,將李忠達所獲財物、及事件始末敘寫加印一同送往京城大理寺。

  物事送達的第二日早朝,皇帝龍顏大怒,下旨徹查李忠達舊事,當(dāng)年相關(guān)人等一概革職查辦,嚴懲不貸,并贊道二皇子賢明豁達,實慰朕心。

  衍慶宮劉妃笑道,“二殿下即使身在千里之外,仍心系朝堂,不忘替皇上分憂,實在孝順恭謹,叫人放心的很?!?p>  皇帝聽后,只是淡淡一笑,無話。

  趙元沖這邊,一行人打點行裝準備啟程。為安全起見,又借帶了徐洛等幾個曲學(xué)閣護衛(wèi),隨身保護。

  謝玿出門,似乎無意間輕手隔開了趙元沖伸過來要扶他的手臂,卻走到鴻柔身邊,道,“鴻柔姐姐,我們走了?!?p>  謝玿咬咬下唇,自從知道鴻柔心儀趙元沖之后,不知為何,她就對鴻柔生出幾分憐意來。

  鴻柔,人如其名,安靜,端莊,溫柔。

  確也貼心,秉性很好。

  但謝玿縱使覺得她再好,情之一事,不可相讓。于是對著鴻柔愈發(fā)客氣有禮。

  鴻柔婉轉(zhuǎn)微笑,道,“路上保重。”

  謝玿點頭作別,進了馬車。

  趙元沖還伸著手臂,苦笑連連,看了一眼掩口輕笑的鴻柔,嘆了口氣,還是道了句,“后會有期。”

  鴻柔笑道,“殿下保重?!?p>  趙元沖點了點頭。

  待車走得遠了,再也瞧不見影兒了,聽不見聲兒了,鴻柔才收回目光,也是低嘆一口氣,喃喃道,“后會有期...”

  半月后,馬車到了南楚與成周交界處,清屏。

  謝紹看了看窗外,“為何繞道?”

  趙元沖放下簾子,“我們?nèi)テ褐拗略谕馊丝磥硎敲苤迹[秘從來瞞不住該防的人,越景和衍慶宮,哪邊都不會錯失這個下手的機會?!?p>  謝玿聽到越景之名,猶豫半晌,不經(jīng)意問了句,“所以...你確定李忠達背后之人是越景?無疑?”

  趙元沖搖搖頭,道,“有疑。未必是越景?!?p>  謝玿忽然有些緊張,道,“一定是越景無疑,應(yīng)該不可能是別人了?!?p>  趙元沖瞧著她,端詳片刻,道,“為何如此篤定?”

  謝玿心中一怔,面上露出一絲淺笑,“直覺。越惜秋與越景畢竟是父子,哪里脫得了干系?!?p>  趙元沖未再說話,謝玿忽然不安起來,她有些煩躁的喊停了馬車,賭氣說了一句,“也是,我這種沒什么本事手段的人,縱使想到什么,也是些微不足道的兒戲,何況直覺。謝玿想來這一生也做不到那樣財眼通天,也不想去做,皇兄大可回允州去,山莊亂花撩人迷眼,比這青山荒蕪豈非好太多?”

  說罷,她掀簾下車,在暮色下徒步走在荒蕪青山中。

  趙元沖被她搶白一番,無奈又心中有些微惱,但記掛她傷勢,忙追下車,快步上前扳過她肩膀,好言道,“聽話,凡事往后再說,現(xiàn)在你有傷在身不可動氣?!?p>  謝玿一回身,甩開他手臂,冷笑,“如何不可動氣法?皇兄可能教我?那些該做的皇兄都已經(jīng)做了,現(xiàn)在卻叫我不可動氣,好得很?!?p>  趙元沖沉下一口氣,進而緩聲道,“阿玿,那天不是說過了,我有很多的不得已,于旁人,我斷然沒有對你的那份心思。”

  他話說的溫和,似也在理,卻聽謝玿一氣之下一掌拍上路邊樹干,只震得那樹冠嘩嘩作響。

  趙元沖登時就沉下了臉,怒火無端沖上額間,他怒道,“好!既然你這命連自己都不想要了,我何苦再管你死活!說了那樣多你一個字也聽不進去!叫你不可動氣你不聽,說我沒和旁人茍且牽連你也不聽!你回去罷,眼不見為凈,免得相看兩厭?!?p>  他聲色本渾厚磁性,只是一貫對謝玿說話溫柔,聽來顯得沙柔清朗,如此怒急之下,竟忽然敲金擊石一般,錚錚然令風(fēng)窒地駭。

  謝玿當(dāng)頭又焦又氣,胸中隱隱有了痛意,大聲道,“我何曾說過你們是什么茍且牽連!若不是為...為你們那不知商定了什么的東西,就憑她那詭譎毒辣的手段,善用眼線陰謀的伎倆,早在許襄兒險些喪命的那次我就殺了她了!不得已是么?!我情理都通都懂,我也忍了!但又如何!我還是生氣我還是難過,我沒有一絲一毫的辦法讓自己心里好過點!”

  說罷,她雙眼已然通紅,只是強忍著不然自己哽咽落淚。須臾,她驟然推開趙元沖,大步走出,道,“分道揚鑣???很好!后會無期!”

  趙元沖胸口如巨石累疊,千種滋味此起彼伏,眼看謝玿越走越遠,他牙關(guān)緊繃,黑著臉三兩步搶上,右手向她纖腰中一掐,左右抓住她胳膊,將她輕巧的扛上肩膀,動作近乎粗魯不容抗拒的扔進了馬車。

  辰良像木雕的一樣,喉頭滾動,想說話又不敢說話,一瞧兩人都重又上了車,忙駕車繼續(xù)前行。

  馬車內(nèi),趙元沖緊咬的牙關(guān)讓下頜的線條愈加鋒利,他生了半晌悶氣,才去瞧一言不發(fā)的謝玿。

  謝玿從方才起,就也不掙扎,也不叫喊,只在他肩膀上沉默,此時也抱著膝,一動不動的望著窗外。

  趙元沖臉上依舊是愈加冷硬的怒容,卻將她的肩膀硬是扳過來。一看之下,發(fā)現(xiàn)她眼尾已然通紅,胸口一股氣頓時就瀉了,化成無聲的嘆息。

  他無奈又疲累的仰后靠坐,道,“你這個人啊,生氣的時候比誰都狠,刀刀見血傷人,可現(xiàn)在這又是做什么...你有怒有氣沖我來就好,拿自己發(fā)狠算什么事兒,也不見你生氣起來打我的,”他略一停頓,忽而苦笑,“打我倒還好些,傷在皮肉比傷在心里大概還能好過些?!?p>  謝玿只聽著,伸手背抹了一把將落未落的眼淚。

  趙元沖看見了,心中忽然就不氣了,竟覺得十分好笑,正要伸手拉她過來。忽然之間,馬車卻劇烈顛簸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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