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久,謝玿接連不斷打哈欠,趙元沖失笑,又問道,“什么時候這皮能拿下來?”
謝玿迷蒙著熄掉燈燭,拉好被褥,“只有越惜秋可以,大約這幾日吧,他也要回來了?!?p> 趙元沖點點頭,擁人入懷,閉上雙眼,是許久未有的寧靜安心。
過了一陣,甜甜迷迷的,趙元沖都快睡著了,謝玿忽然睜眼,戳醒他,“趙元沖,我還有件事要問你?!?p> 趙元沖強撐開眼皮,問,“什么?”
“梅子椰凍是什么?做好了么?”
“……”
第二日一早,許青綈果然再來奏稟。
她進(jìn)賬前,宮女太監(jiān)剛剛伺候皇帝洗漱完畢出來,她整整衣冠,聽宣進(jìn)賬。
門口,她瞧見昨晚眼熟的幾個羽林衛(wèi),以眼色詢問,只見那幾個羽林衛(wèi)臉忽如豬肝,說紅不紅,說黑不黑,紫不溜丟的難看。
她是聰明人,頓悟,全身打起了激靈。
而聽宣進(jìn)去之后,她臉色愈發(fā)難看到不行。木劍聲果然還在?!莫非真留了一夜?
而且這副景象模樣…根本不能信是坐著談了一夜吧?!
謝玿此時扎好頭發(fā),正在整理腰帶,一圈一圈,纏繞出腰身如蜂環(huán)蛇跡,秀美無比。
這…這根本就是侍寢承恩過了…
許青綈如挨雷劈,她上下打量,自暴自棄的想,難道陛下喜歡身材好的?只要身材曼妙玲瓏,就可以完全不看臉的那種?
接下來,趙元沖的舉動徹底打碎了她自我安慰“先賢明君也曾抵足而眠”的幻想。
只見皇帝陛下將謝玿還未侍弄好的羽林衛(wèi)腰帶托起,顛了顛,雙手環(huán)腰幫她于身后扣好,說道,“你腰細(xì),禁軍的裝束規(guī)格總不大合身,往后給你單獨做一套,行動起來也方便?!彪S后竟從侍者手里接過漱口的清茶,遞到她唇邊。
蒼了個天哪!大夢未醒乎!魔哉!幻哉!這皇帝在做什么離譜的事?!太驚悚了!
許青綈的激靈已經(jīng)變成了明顯的哆嗦。
謝玿先是尷尬的瞟了一眼許青綈,又看見趙元沖毫無避諱的動作神情,聳聳肩,就著他的手飲水漱口,連謝恩都沒有一句。倒是皇帝亦步亦趨小心翼翼,唯恐燙到她。
許青綈接連遭遇打擊,此刻驚恐萬狀,哆哆嗦嗦開口,“陛…陛下,圍獵規(guī)程…臣改了又改,現(xiàn)…”
“拿去給梁王看。此后這些小事,不必事事回稟給朕?!壁w元沖打斷她,冷肅道。
許青綈此時哪顧得上失落疑惑,退走得出奇的快,女子步履,竟帶出風(fēng)來。
而梁王趙元珵接過奏呈,顯然已認(rèn)命多時。
想他早年纏綿病榻,雖說是因身質(zhì)柔弱疾病久拖不好,但其中大半也是他有意為之。
譬如在將要痊愈之際將藥倒掉大半,在先皇眼皮子下喝完藥又轉(zhuǎn)身摳吐等等,他沒少做。無法,當(dāng)年局勢錯綜復(fù)雜,先皇之心更難言,看似親厚,實則提防。且不說他想自保活命,單說趙芷華...他世上僅存這一個同胞妹妹,如何能剩她一個人孤苦伶仃在吃人不吐骨頭的深宮里任人魚肉?
后來胞妹自請遠(yuǎn)嫁,新皇登基,他原想依舊如此半真半假混過一生,卻發(fā)現(xiàn)他這位皇兄竟不是如他以前所知那般。
“心狠手辣深藏不露”,這八字,對,倒也不對。
區(qū)區(qū)差別,卻足以讓他安身立命。
于是后來安了心調(diào)養(yǎng),身體倒一天比一天壯實了,然而...
萬萬沒想到,這居然開啟了他前所未想的勞碌命。
猶記得那日,太醫(yī)說出口的“梁王無虞,全然病愈”還熱乎著,他轉(zhuǎn)眼踏出內(nèi)府大門神清氣爽伸個懶腰的剎那,就瞧見皇帝已經(jīng)站在梁王府門口。
他瞬間寒意上涌,且尷尬。
自己還保持著朗健元氣伸懶腰姿勢呢,這...怕是不好再裝了吧...
沒想到他躲過了先皇,竟載在新帝這里,唉...也罷。
他抬頭,他視死如歸。卻見皇帝淺笑和煦,道,“三弟,你病好了?正好,那你就能...”
就能如何?
趙元珵?zāi)弥喑?,嘆氣扶額,往事不堪回首。就能給他趙元沖做牛做馬忙前忙后鞠躬盡瘁了!
不過,皇帝算是英主,多年下來,雖忙碌,梁王倒也受益自得。與皇帝之間,無論是君臣之禮還是兄弟之誼,都尚算融洽。
但若說他對皇帝毫無介懷,怕也難說...唯過不去那件事罷了...那是梁王藏于心底無人知曉的隱秘。
他長舒口氣,已粗略覽畢,隨口問許青綈道,“皇兄起了?”
“剛起?!?p> “這么晚?”
許青綈嘴角咧了咧,“陛下…大概昨夜勞累?!?p> “???”
“陛下…昨日興致不錯?!?p> “啊?”
許青綈咬牙,往明了說,“招幸侍駕之事,臣不好言說。”
“?。 辈豢赡?!趙元珵驚訝,“誰?。俊?p> “…一個羽林校尉。”許青綈說罷便躬身請退,表情灰敗又驚悚。
趙元珵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御帳方向,“…?。?!”
而御帳中,謝玿正鐵青著臉進(jìn)賬,旋身坐在榻上,神情羞憤的一言難盡。
方才,她原想趁清早無人注意溜身出去,為此沒走正門,特地尋了羽林衛(wèi)錯身巡邏的時機翻了御帳的窗戶。
謝玿是誰?隨隨便便翻個窗戶還能被人察覺了不成?她掩耳盜鈴的神不知鬼不覺繞回御帳前,作巡邏歸來之狀。
眾羽林衛(wèi)看見她,“...”
謝玿無比鎮(zhèn)定的打招呼,“各位早?!?p> 眾人齊齊向后退一步,交錯相扶,表情詭異。
謝玿心虛,不由一顫,問,“怎么了?”
一羽林衛(wèi)瞻前顧后,囁嚅的很含蓄,“木校尉,這御帳是...是布料的。”
要不然呢?我難道連布都不認(rèn)識么?謝玿無語,黑著臉面無表情。
謝玿顯然沒聽懂。那羽林衛(wèi)與其他人面面相覷,又囁嚅,依舊很含蓄,“木校尉,這...這不比皇宮,我們巡邏值守都...都得離御帳近些?!?p> 謝玿還是沒明白,一臉迷茫的看著他們。
那羽林衛(wèi)都快奔潰了。就木劍聲這腦子,這敏感性和覺悟,是怎么成為佞幸之流的呢?!怕是有什么誤會!
想到這兒,他與眾人眼神交流,果見眾人眼中深長意味頗為一致,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皇權(quán)之下,風(fēng)雨摧折,木校尉也挺不容易...
眾人心有戚戚焉,私心憐之憫之,抬頭欲投以同情理解的眼神,卻猝不及防瞧見木校尉木訥迷茫的丑臉,丑上加丑...
一個羽林衛(wèi)沒忍住,捂胃欲嘔,皇帝陛下其實也挺...不容易...
謝玿的臉已經(jīng)黑透了,瞇著眼看他們。
眾人本能覺危,又后退一步。
一人大了膽自開口言明,“那個...木校尉,御帳里聲音...這...不隔音啊...”
...
眾人抬頭。
心底齊聲感嘆,木校尉之定力,實非常人也!如此羞恥尷尬之景象,竟也臉不紅色不變,坦然自若。
謝玿默不作聲的轉(zhuǎn)身走了。
眾人再次感嘆,相當(dāng)佩服。
謝玿,“...”她心里有一場地震一場海嘯,就差以頭搶地尋死覓活。時日久了,假面逐漸僵硬,不能隨表情活動,于是旁人只看到她從容回賬。噢,其間腳下稍有一絆,差點摔倒,都怪獵場的草太滑了!
趙元沖過來與她對視,審視一番,猜到八九分前因后果,促狹而笑,竟十分開心。
謝玿看見他神情,有氣無力陰惻惻道,“你早就知道?!”
趙元沖的眼睛眨了眨,倒是十足的無辜,“我昨晚不是提醒過你,會受些委屈。”
分明在氣頭上,謝玿竟被可愛到了,想,他的眼睛真好看啊...不對!這不是重點!
趙元沖觀其顏色,對其所思所想心知肚明,愈發(fā)猖狂,笑顏濃淡合度,無比會惹是生非,無比會引人肖想。
謝玿脫力,抱頭后退,“行了行了,你饒過我吧。”
趙元沖見狀,貌似誠懇的道,“今日只是區(qū)區(qū)只言片語罷了,往后...無論如何處置,非議指摘都會源源不斷,你若在意這些,你...你可想好了?!?p> 正是,即使不恢復(fù)“謝玿”身份,即使不是羽林衛(wèi)“木劍聲”尷尬的男兒身份...尋常女子不比鴻柔有曲學(xué)閣作后盾,且有賢名在外,更不比楊致秀雍華國芳之美譽,若得皇帝格外青睞,怕所受非議必不簡單...
對此,謝玿反應(yīng)卻不過爾爾,揮揮手道,“管他,老東西們愛怎么說怎么說就是,競寧帝不是商紂,我更不是妲己,無禍國之實,只空有禍國之名,不傷天不害理的,不打緊?!?p> 趙元沖笑而抿唇,“妲己?木校尉你太謙虛了,她豈能與你同日而語?”
他心中歡喜暢快,順手?jǐn)堊《壮梢粓F的謝玿,握住她指尖,慎重道,“現(xiàn)在不再是當(dāng)年,我完全可以護(hù)你周全,阿玿,你這回得信我,你最后再信我一次?!?p> 謝玿似乎一怔,低著頭不知為何有些沉寂,抬頭卻是爽快點頭,“嗯,好,陛下您經(jīng)天緯地威及四方,我不信你信誰?”竟沒有半分當(dāng)年的糾結(jié)別扭和羞憤屈辱。
趙元沖著實欣喜過望,正欲抱她再親近溫存,卻被謝玿推了推。
原來是良公公進(jìn)了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