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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言,天下

第一百零五章 塘上行(中)【隱藏篇·叁】

莫言,天下 冷幽然S 5354 2020-03-26 01:59:52

  想見君顏色,感結(jié)傷心脾。念君??啾挂共荒苊?。

  三日后,甄宓寢宮。

  “殿下,夫人是你的母親!你該想想辦法救救她!你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你母親被人陷害,她已經(jīng)被陛下關(guān)在暴室整整三日了,那暴室是又冷又黑,夫人若還是被幽禁在暴室,定是要受罪的!”青竹跪伏在曹叡的身前,她緊緊地抓著曹叡的衣角不肯松手,眼含熱淚地哀求著他。

  “青竹,你快起身!你跟隨我母親多年,又是看著我長大的人,在我眼里你已經(jīng)算是我半個母親了,哪有母親對自己的孩子行禮的道理。即便是我那身為天子的父親,不也是要向太后請安行禮。你先起身,有什么話站著與我說。”曹叡連忙俯身扶起眼前的青竹起身,待青竹而立,她竟比他還矮些,想來再過個兩三年,曹叡也定是個玉樹臨風的俊美男子。十六歲的曹叡早已不是當年那個會離府出走的任性孩童了,眉宇間更像極了他的父親曹丕,冷峻深沉,難見笑容。雖是像極了父親,但他面容光潔白皙,笑起來的時候流露出的似有似無的憂愁,卻也有幾分與母親甄宓相像。

  青竹突然抓過曹叡的手臂,仍是不愿放棄對他的哀求,流著眼淚地說道:“青竹求求殿下了,她可是你的母親啊。你若不救,還有誰可救夫人?這次陛下是狠了心要幽禁夫人,就連太后也都勸不住陛下。這陰氏的孩子怎么會說沒就沒,其中必有可疑之處,說不定就是陰氏自己喝下加了麝香的安胎藥,這才沒了腹中的孩子,她為了嫁禍于夫人,不惜狠心至親手打掉自己的骨肉!”

  “你先冷靜一些。我知道你憂心母親,我與你是一樣的?!迸c焦急慌亂的青竹相比,鎮(zhèn)定自若的曹叡卻顯得有些淡漠了,仿佛被幽禁暴室的人并不是他母親甄宓。

  “我如何冷靜?殿下難不成是怕被自己的父親怪罪,所以不敢為了母親去與父親說?”心急如焚的青竹此時顧不得尊卑禮節(jié)了,她失望又憤怒地甩開曹叡的手。

  曹叡并未因此責怪青竹,他冷靜地說道:“青竹,你聽我說。若父親真的是信那陰氏,母親怎會僅僅是被幽禁暴室?陰氏先前用計謀害陳氏是真,誘騙母親去勸說父親,險些害死母親也是真,這等陰懷妒害,包藏禍心的女子,父親還會信她嗎?父親先前留她一命不過是看在她身懷皇嗣罷了。你我都認為此事可疑,父親豈會不知?”

  青竹聽得曹叡之言,細細想來,覺得他言之有理。若說先前曹丕是為了袒護陳氏才待甄宓如此,那陰氏被曹丕奪去貴人封號,打入暴室了,曹丕不該只聽她一面之辭就下令幽禁甄宓了,他再無情,總不會如此愚笨地再輕信陰氏的。青竹稍稍平復了些,她問道:“那殿下認為該怎么救夫人?”

  “其實要想救出母親不難,但難的是……”說到此,曹叡面露難色,欲言又止。曹叡是了解母親心性的,這個方法看似簡單,卻也很難,而他身為皇長子,是不能前往暴室見母親的。

  “殿下!你倒是說?。o論有多難,我們都要試試!”好不容易平復下來的青竹,見曹叡這個欲言又止的模樣,她焦急地催促著他說下去。

  “如何讓母親改變心意,只有她改變了心意,愿意向父親低頭,她才能離開暴室。你我眼下都不便去暴室見母親……”

  “我愿去暴室見甄夫人。”說話之人正是郭照,寢宮內(nèi)的宮人沒能攔住她。

  聞言,曹叡與青竹一同回身,二人都沒想到郭照會來此,雖都面露詫異,但曹叡轉(zhuǎn)瞬間便恢復了平日里的神色,他向其行禮道:“見過郭貴嬪?!鼻嘀褚娚砼缘牟軈睂ζ湫卸Y,她雖是很不情愿,卻也只好俯身行禮,恭敬地稱呼一聲郭貴嬪。

  “此事就不必勞煩郭貴嬪了。”曹叡看著郭照說道,他眼中滿是寒意與疑慮。曹叡當然忘不了那年離府出走,他掉入了冰凍的城河中,而她則用腹中孩子換來他的性命,郭照此后再也不能生育了,從此以后甄宓與曹叡欠她一命了。這樣的救命之恩,曹叡是一直都銘記于心,但是他也不會忘記,自她成了父親的妾室后,父親便不再像從前那般待母親好,而他更甚至是親眼目睹了二人的爭吵,那時他不過六歲,他自然不明白二人是為何爭吵,但他永遠都記得父母至此地步,皆因郭照這個女子!

  “皇長子此言是信不過我嗎?還是皇長子認為有人比我更適合去暴室見甄夫人?”郭照抬眼正視曹叡,她一語便道出曹叡心中的疑慮。

  “郭貴嬪,你……”對郭照不放心的何止是曹叡一人,青竹便是第二個人,她剛想出聲反駁郭照,卻被身旁的曹叡攔住了。曹叡示意青竹先退下,他要單獨與郭照說幾句,青竹只好聽從曹叡的意思先行退下了。

  “蚌方出曝,而鷸啄其肉,蚌合而蘁其喙。鷸曰:‘今日不雨,明日不雨,即有死蚌?!鲆嘀^鷸曰:‘今日不出,明日不出,即有死鷸?!瘍烧卟豢舷嗌幔瑵O者得而并禽之。①?今日的郭貴嬪,不正是這后宮中最得利之人?叡在此便僭越地問一聲貴嬪,要如何讓我信貴嬪方才之言?”曹叡說罷,收回眼中的寒光,恭敬地向其作揖行禮。

  十年前,郭照為了救離府出走的曹叡,她入了冰凍的城河將年幼的曹叡救起,結(jié)果她失去了自己的骨肉,她弄丟了她與曹丕唯一的孩子,而她再也無法懷孕生子了。郭照本以為用這樣一命抵一命的方式,或許能改變甄宓的長子曹叡對她的態(tài)度,至少不會如此厭惡她。這十年來,曹叡確實沒有難為過郭照,遇見她時還能恭敬地回應一聲,但也僅限于此。郭照心里明白,曹叡總認為是她的出現(xiàn)才導致父母之間如此冷漠。

  想到這些事,郭照不禁有些苦笑,但她很快便斂容正色,沉聲回道:“我若真的是后宮中最得利之人,那皇長子以為今日還能在甄夫人寢宮中嗎?你雖是甄夫人的長子,可你早已遷入別宮了,你不該隨意進入后妃的寢宮,即便你是憂心母親,也不該在此久留?;书L子若真的是為了你母親好,你更應該要懂得避嫌,你母親也不會希望她的一雙兒女為了救她出暴室而被連累遷怒了?!?p>  曹叡本是質(zhì)問責難的一方,卻被郭照之言堵得一時說不出話來,而其雙手緊握成拳,那雙眼眸死死地盯著她不肯移開。

  見曹叡沉默了,郭照便知他是認同了自己所說得話了,她趁此向其繼言:“皇長子,我知道你向來是厭惡我的,但我今日來此不是要與你爭論這些的。而是想要告訴你,我從未害過你母親,更不是那坐觀鷸蚌相爭,得利之人。你方才所說只說了一半,若非說客蘇代去勸說趙惠王停止攻打燕國,后人又怎會知道‘鷸蚌相爭,漁翁得利’之事。你若是愿意信我,便早些離開你母親的寢宮。我會當一回說客,去暴室勸說你母親,讓她改變心意。我言盡于此,皇長子是留還是去,請便?!?p>  郭照這一番言辭說得可是斬釘截鐵、擲地有聲,便是曹叡想要為難她卻也不知該如何駁辭,又或許是在曹叡的內(nèi)心深處,他并非是完全厭惡,不信任她的,只是他不愿輕易承認罷了。郭照想要說的都已經(jīng)說完了,她沒有必要留在此處了,就在她轉(zhuǎn)身離開的剎那,身后傳來了清晰凌亂的疾步聲。

  “郭貴嬪,哥哥不信你,甯兒信你!求你勸勸我母親!甯兒真的很想念母親!貴嬪,父親那么喜歡你,你再去求求父親好嗎?母親……母親……不會丟下甯兒與哥哥的,母親一定會回來的,會回來陪著甯兒的?!辈苠缚藜t了雙眼,粉嫩臉上滿是淚痕,她抓著郭照的衣角不肯松手。

  “郭……貴嬪,我求你救救我家夫人,她是怎樣的人,你心里也很清楚,她是無論如何都不會去傷害別人的。若是貴嬪為了以前的事對我有所怨恨,只要夫人能離開暴室,貴嬪是要我做牛做馬,還是要折辱我,甚至是取我性命,我都愿聽貴嬪的!”青竹眼前的人正是她曾經(jīng)最痛恨之人,為了甄宓,她是哭著向郭照下跪哀求的。

  一個是東鄉(xiāng)公主,是曹丕唯一的女兒,一個是跟隨甄宓多年,忠心耿耿的侍女,二人都跪在郭照的身邊哀求她。她們都以為郭照深得曹丕寵愛,是眼下唯一能為甄宓說上話的人,也是最適合去暴室勸說甄宓改變心意的人。郭照將她們扶起后,她看了一眼二人身后站著的曹叡,少年的面容與他父親曹丕是越來越像,自己的母親都出了這樣的事,他還能如此冷靜,而偏偏是這樣看著淡漠無情的皇長子卻明白了此事的根絕不在陰氏,也不是在父親曹丕,只在母親甄宓。若甄宓愿意向曹丕低頭,她便還是皇長子與東鄉(xiāng)公主的生母,是曹丕的甄夫人。那陰氏沒了腹中的骨肉,究竟是誰害得她又有何重要?郭照并沒有肯定的把握能勸動甄宓改變心意,但同為女子,同為曹丕身邊的嬪妃,她應比任何人都能明白甄宓內(nèi)心的痛苦。只是,再痛苦,也該有個取舍啊。說到底,身為名門閨秀的甄宓終究不知何為流離飄泊,寄人籬下。郭照踏出甄宓寢宮后,她的雙眼不禁有些濕潤,眼里噙著的淚水終是而落,她不知道自己是為誰而泣,是為了甄宓的一雙兒女,也或是為了那個深愛曹丕,卻比自己愛得更是純粹的甄宓,其實她看著曹甯的時候,還想起了十年前為她了救曹叡而失去的骨肉,若她沒失去腹中的孩子,那么她也該有個孩子會像曹甯一樣關(guān)心體貼自己。

  迎著和煦的陽光與春風,郭照來到了幽禁甄宓的暴室,暴室地處偏僻又甚是死寂,陽光更是難以照入,她推門的一瞬,只覺幽暗與陰冷。

  郭照讓侍女在外等候,她拿著準備好的食盒踏入了暴室,在這幽暗陰冷的暴室內(nèi)尋著甄宓的身影,她忽然瞥見那個倚窗而望,柔弱單薄又顯孤寂的背影。

  郭照輕輕地走至甄宓的身后,她正想開口的時候,卻被甄宓搶先一步了?!鞍⒄?。”甄宓回身面對郭照,她臉頰上的五道指痕已消退不少,若不湊近細看,倒也瞧不出什么來,何況這暴室又那么幽暗,郭照只是隱約地看出甄宓面色不好,人顯得有些消瘦。“我知道你一定會來的?!闭珏悼粗矍暗墓?,她終于露出了幾日未見的笑顏。

  “甄夫人,你清瘦了許多。這幾日你受苦了。妾身做了些你愛吃的吃食。還望夫人顧念身體,多少吃一些吧。”

  郭照拿著食盒走至桌案前,她一眼便看到桌案旁放著幾盤飯菜,碗筷整齊地擺放在旁,甄宓是一口都沒碰過。桌案上還擺放著筆墨與硯臺,另有一卷寫好的帛書。郭照雖有疑惑,卻也沒有說什么,只是將桌案稍稍收拾了下,再從食盒內(nèi)拿出還冒著熱氣的飯菜,一一擺放在桌案上。

  “阿照有心了。”甄宓見郭照擺放好了飯菜,她端坐于郭照身前,用筷夾了一口菜,細細咀嚼。甄宓低頭看著手中的碗說道:“記得第一次見你的時候,是建安六年的六月,你那時手里端著的是最后一碗清粥,有對母子來遲了,沒能喝上清粥,你卻把手里的清粥給了那個孩子。我問你,難道不餓嗎?你說那孩子比自己還需要。你一說完便倒下了。于是我找人把你帶回了袁府,決定收留你。”

  郭照聽甄宓說起以前的事,她不禁神色有異,心里很不是滋味,她緩緩說道:“若不是夫人憐憫妾身,只怕是早已餓死在鄴城的街上了。”

  甄宓不再接話了,她只顧著低頭夾菜吃飯。郭照做得飯菜遠比甄宓做得好太多了,一直都是味道可口,齒頰留香的??烧珏当挥慕诒┦抑校挠惺裁葱那槿テ穱L這些飯菜,食之無味,咽之酸澀。待甄宓吃完了這些,她放下了碗筷,雙眼泛紅,眼里噙著淚地凝視郭照說道:“自我被幽禁暴室后,除了這兒的宮人,我見到的第一個人便是你。我明白你來此其實是為了勸說我改變心意,而你也定是去我寢宮見過叡兒與甯兒了吧?!?p>  這時,甄宓含淚輕笑地起身,她又說道:“我很謝謝你到了這時還愿意來見我。宮中之人,上至后宮嬪妃,下至內(nèi)侍宮人,哪個不是趨炎附勢的?即便我是清白的又如何,只要我一日不出暴室,宮里的謠言便不會就此消散,皆道是我害死了陰氏腹中的孩子,陛下心里不也是認為我是個惡毒的婦人?此前聯(lián)同陰氏請求陛下降罪陳氏,現(xiàn)在陰氏又指證是我害死了她腹中的孩子,說我想要殺她滅口,我才是那個真正的背后指使之人。阿照,你也與他一樣嗎?都認為是我親手做得這些事嗎?”

  郭照搖首而應,她遂起身看著甄宓,又忍不住地紅了眼眶。“不是的。夫人最是心軟善良,只因心里想著陛下,這才被陰氏利用了。是那陰氏用心險惡,她設(shè)計陷害陳氏在先,挑撥夫人與陛下在后。好在陛下查明了一切,還了夫人清白。這說明陛下心里是有夫人的,信夫人的,這次陰氏沒了腹中孩子,指不定就是那陰氏自己打掉腹中骨肉的,又或者是她根本就沒有身懷皇嗣。”言此,郭照突然俯身而跪,抬眼望著眼前的甄宓?!爸灰蛉嗽敢姳菹?,向其低首認錯。這一切都會過去的,夫人還是陛下的甄夫人,也是皇長子與東鄉(xiāng)公主的生母。”

  “我沒有傷害過任何一個人,我沒有錯!我為何要向他認錯?”甄宓猛地將案上的碗筷全部打翻在地,碎裂之聲在這幽暗的暴室內(nèi)是那么的刺耳如錐,就像是在甄宓的身上硬生生地劃出無數(shù)道血痕,她全身的力氣仿佛被人頃刻抽離,慢慢地癱軟在地,痛苦而絕望地潸然淚下?!鞍⒄眨闵星夷芷垓_自己,可我已不能自欺欺人了。我曾經(jīng)……是刻意與你疏遠,對你也曾有所怨恨??墒呛髞砦蚁朊靼琢?,錯根本不在你,你與我其實都是一樣的,心里的苦都是因為他?!闭珏邓蚍倪@些碎碗,其中有道還未吃完的魚湯,剩余的魚湯將甄宓的手燙紅了,看著灑落在地的魚湯,她失神地喚道:“莫以豪賢故,棄捐素所愛?莫以魚肉賤,棄捐蔥與薤?”

  郭照跪至甄宓的身旁,她輕輕地將甄宓攬入懷中,抱著懷中慟泣不止,柔弱單薄的甄宓,郭照也是淚如泉涌,悲痛難抑?!胺蛉?,你身邊還有小公主與皇長子,你該為他們想想。他們還等著你回寢宮?!?p>  “我一個心死之人,不知該如何面對一雙兒女,而我如今更無法保護他們,只會連累他們。他們需要的是一個值得托付的人?!?p>  甄宓用手輕推身旁的郭照,她神色堅定地看著郭照,似是做了最重要的決定。甄宓向郭照俯身跪伏,雙手交疊在額間,掌心抵著冰涼的地?!肮F嬪,我愿將兒女托付于你,他們以后便是你的兒女,請你替我好好照顧他們?!?p>  “甄夫人,你快請起!”郭照連忙伸手扶起甄宓,可這眼前看著柔弱單薄的人兒,卻死死地跪在地上不肯起身。

  “好,我答應你?!惫諔暥颍蹨I順勢而落,落在冰涼的地上。

  注:

  ①選自西漢·劉向《戰(zhàn)國策·燕策二》。是成語“漁翁得利”的出處。意思是比喻雙方爭執(zhí)不下,兩敗俱傷,讓第三者占了便宜。

冷幽然S

哎。一切盡在不言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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