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柯古鎮(zhèn)相傳建于魏晉時期,這些年來不斷搬遷,當初巨石泥土鑄就的城墻和村落早已無影無蹤,只剩小鎮(zhèn)入口那一截斷壁還在告訴人們它在那個遙遠的年代存在過。古鎮(zhèn)位置不算偏僻,但除了那段“遺跡”幾乎沒有別的特色,鎮(zhèn)政府響應(yīng)政策號召,斥巨資建造古色古香的街道,結(jié)合魏晉文化習(xí)俗打造了一處創(chuàng)意產(chǎn)業(yè)園。今年“魏晉風流”產(chǎn)業(yè)園剛落成,鎮(zhèn)政府就迫不及待組織一場冬季馬拉松來做宣傳。
“要不還是說政府會玩呢,一個文化產(chǎn)業(yè)園,還是古代文化產(chǎn)業(yè)園辦馬拉松,嘖,廣告一打出去就吸引了這么多人過來。”小橘在太陽下瞇著眼,拉著竺宴的手順著人流往邊上走。活動還沒開始街道上就人山人海,吹糖人的扎風箏的小攤一大堆,“哎哎哎,竹子你看,這里竟然還有賣五石散的!”小橘興奮地指著不遠處的攤位。
竺宴抽出手,拿皮筋把頭發(fā)繒在腦后,重新拉著小橘奔向五石散攤位。
“去看看?!?p> 走近了才看清人家牌子上寫的是“五十三”,老先生戴著儒帽和墨鏡,揚了揚手中寫著“算八字”的布帆,指著桌上的陰陽八卦圖沖竺宴喊:“姑娘,算命嗎?財富事業(yè)還是姻緣?我都算得很準的!”
小橘拉著竺宴往后退,搖頭:“不行竹子,哪有古代人還戴墨鏡的,他這一看就不靠譜!”
“剛才誰好奇的?來都來了,去看看?!斌醚甾揶淼靥裘肌?p> “好吧好吧。”小橘跟著竺宴坐在桌前。
老先生在八卦圖上擺出一串銅錢,神神秘秘開口:“請二位挑三枚,就從這位戴口罩的姑娘開始吧?!?p> 竺宴就近掀了三枚銅錢,老先生隔著墨鏡看了好久,摸著并不存在的胡須驚嘆道:“哎呀姑娘,你這可是一段好姻緣吶!不過好事多磨,你這段姻緣不會太順利!”
“你這老頭胡說什么呢!”小橘拍著桌子站起來:“我們還沒說算什么呢你就知道我們有好姻緣?還不順利,呸,騙子!竹子我們走!”
竺宴拉住她,起身,朝老先生輕聲道歉:“不好意思啊,她性子畢竟急說話沒輕沒重的,我讓她跟您道歉?!彼兑话研¢俚母觳?,一個眼刀飛過去,小橘不情不愿地朝老先生欠了個身:“對不起?!?p> 算命先生笑瞇瞇摸了把空氣,笑瞇瞇開口:“不妨事不妨事,二位,來包五石散嗎?”
“哈?”
走過一道橋,小橘才甩著牌子憤憤不平地吐槽:“這是什么見了鬼的報名方式啊,一個破牌子要我們五十三他們也太會掙錢了!”
竺宴甩著牌子笑她:“平時我也沒虐待你啊,怎么來了這兒怨氣沖天的?”
小橘伸手,左手掌心躺著一包包成三角形的糖粉,右手拿著木牌,隨身小包里還插著一把折扇委屈巴巴地撇嘴:“一包糖分五十三,一塊牌子五十三,一把扇子一百零三,我是來湊熱鬧的不是來當冤大頭的,咱們才來了多久啊就被宰了四五百,掙錢那么難我還沒吃飯呢!”
打工人的眼眶泛起淚花。
她太難了??!
竺宴對著小助理稀碎的表演憋得很辛苦,她撇過頭深吸一口氣還是笑出來:“雖然但是,這些好像是我付的錢吧?”
“哎?對啊,你的錢我心疼什么?!毙¢亠w快地收起眼角的戲。
“你心疼都心疼了,不如把錢轉(zhuǎn)我?”竺宴挑著下巴逗她。
“人家不!要!嘛!”小橘掐著蘭花指扭著身子,清爽的嗓子捏出輕細又造作的聲音。
竺宴沒忍住朝著橋墩“嘔”了一口,一手捂著口罩一手指著小橘:“你別這樣我害怕?!?p> “那,小姐能請奴家吃飯嗎?”
“嘔,你正常點,你正常點我就請?!?p> 當天晚上竺宴請小橘搓了一頓曲水流觴宴,兩個冤大頭灌了半肚子酒從飯店出來對著墻角一頓干嘔。
店里規(guī)矩進門按人頭繳費,落座要對詩,對得上才能上菜,對不上只能喝酒。
竺宴憑著遠古的初高中記憶背了幾句詞,小橘是習(xí)武之人,滿腦袋空氣,兩個人在坐上品了半小時果酒,然后被告知時辰已到,要散席了。
就……離了大普!
那個杏子酒喝著是挺香,但是竺宴酒量淺,這會兒感覺胃里在燒,扒著磚縫吐得眼冒金星。小橘也沒比她好到哪兒去,都開始說胡話了:“竹子,你看嗝,這燈籠真好看,模特也好看嗝,那個古人怎么那么胖啊,嘿嘿,這個帥,帥哥~抱抱~”
小橘踉蹌著往前沖,竺宴沒拉住她,頭暈?zāi)垦5仄鹕砣プ?,然后暈暈乎乎往下栽?p> 但她卻沒摔在地上,一片模糊的燈火闌珊里,一雙深邃的眸清晰地闖入她眼中,竺宴甩甩頭,在眼角看見一顆痣。
這酒后勁兒可真大。
竺宴闔上眼歪過去。
然徹抬著胳膊把她半架在身上,輕聲喊:“竺宴?竺宴?”
竺宴哼哼兩聲作為回應(yīng)。
然徹看著她顫動的睫毛,嘆了口氣,扶著竺宴肩膀讓她靠在自己身上,摘掉帽子遮住她臉,然后彎腰,把人打橫抱起。
王攀抵著小橘肩膀一邊費力地躲她亂抓的手,一邊朝然徹喊:“哥,咱去哪兒???”
“回民宿?!?p> “那她咋辦?”
然徹沒理他,抱著竺宴小心翼翼地避著人流走向燈火最盛處。
“等等我啊哥!”
王攀一掌砍在小橘脖子后面,把人扛在肩上追上去。
……
……
然徹訂的民宿是鎮(zhèn)子邊上的農(nóng)家小院。小院獨棟雙層,裝修得很文藝現(xiàn)代,穿過柵欄,邁過臺階,民宿老板繞過前臺迎出來:“您回來了,這……怎么回事???”
這位老板財大氣粗包了她整間民宿還說可能常住,她本來挺高興的,但是吧,這人從進門帽子口罩就沒摘過,出去逛了一圈還帶回來個喝醉的姑娘……可別是什么犯罪份子。
老板娘偷摸撥了老公的電話,面上不動聲色地問:“一間房?”
然徹耳朵尖冒紅,否認:“不不不,她一間房。”
老板娘微微放寬了心,領(lǐng)著人上樓:“噢,那這邊來。”
然徹卻沒動,他眼神飄忽,支支吾吾地開口:“那個…她可能,得睡軟一點的床?!?p> “您放心,咱店里的床啊是整個鎮(zhèn)子上最軟的!”老板娘笑得滿臉褶子往上走,然后在二樓拐角處停下,推開門:“您看這間行嗎?”
然徹快步進門,老板娘一把掀開被子,幫著把竺宴放下。然徹站在床邊微微喘氣:“謝謝?!?p> “您客氣了,您需要醒酒湯嗎?”
然徹思考了兩秒:“需要?!?p> “好嘞,馬上來?!崩习迥镄χ鋈チ?。
剛才抱了一路沒覺得累,現(xiàn)在放松下來,右腿膝蓋傳來密密麻麻的疼。
然徹彎腰替竺宴掖了掖被子,扶著腿坐在旁邊的沙發(fā)上,摘下口罩擦了把冷汗。
老板娘并沒有馬上來,她引著王攀進了隔壁的房間。
然徹坐著發(fā)了好一會兒呆她才端著碗湯進來:“需要幫您喂嗎?”
然徹目光放在竺宴臉上,她眉眼彎彎,睡得正香。
“先放那吧?!?p> “噢好,”老板娘把碗放在床邊的矮幾上,提醒:“那您記得等她醒了讓她帶著證件來登記?!?p> “好,謝謝?!?p> “您太客氣了?!崩习迥镒叩介T邊停住,想了想還是出聲:“您的房間在一樓,您別走錯了哈?!?p> 然徹抬眉看她一眼,她立馬轉(zhuǎn)身快步下樓。
床上的人吧唧下嘴,歪著脖子翻了個身。她的短款外套散著,打底毛衣縮在肋骨處,露出一截精瘦的腰。
然徹皺著眉起身,把竺宴擺回去,輕手輕腳替她脫掉外套,又拯救出被她壓在身下的被子嚴嚴實實蓋上去,順手把那碗湯往遠處挪了挪,確保她怎么亂動都打不著才扶著腿,慢慢移到門邊開了空調(diào),調(diào)高暖氣,輕輕又嚴實地關(guān)上門,腳步輕緩地下樓去了。
第二天一早,竺宴被自己身上的酒味熏醒,晃著眼珠爬起來,吃驚地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床上,她的行李箱也在邊上。游玩了一夜的理智猛然回歸,她彈坐起來一把掀開被子,看見衣服還在松了口氣,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想蒼了天了,她果然是喝多了,連自己走回酒店都不記得。
等等,酒店?她沒訂酒店啊!
竺宴再次彈坐起來,隔著頭發(fā)巡視四周,又踉蹌著跑到窗邊扒著看了好久,確認里里外外的景色她都沒見過,這房間不是她訂的,那是誰訂的?
她捂著臉倒在沙發(fā)上,大腦強行倒帶。
南柯鎮(zhèn),算命,對詩,喝酒,嘔,那酒好辣……然后是,燈籠,再然后是……
竺宴三度坐起來,用力揉著自己的臉。
竺小宴你清醒一點!你怎么能看到他呢!你來這可誰都沒說!
對啊,她誰都沒說,那這口罩是誰的?
是然徹的?
不對不對,她拼命甩甩腦袋,告誡自己,竺小宴啊,你可不能對然徹有非分之想。
南柯鎮(zhèn)的果酒是古法釀制,杏子經(jīng)過多道工序在高粱白酒里泡了一個多月,后勁大得一批。
竺小趴菜沒晃走亂七八糟的想法倒把自己晃暈了,她臉朝下栽在沙發(fā)上,沉沉入夢。
夢里她站在海邊,身體不受控制地往前走,一步兩步三步,海浪洶涌,海水散發(fā)著惡臭向她襲來,突然有人把她拉回岸上,那人身量很高,掌心很溫暖。她抬起頭先看到那人身后的萬家燈火,然后在他眼角找到一顆痣。